《七年·爱》萱草roxy

33、拜祭

　　肃静的墓地，一排排大理石墓碑，一棵棵巨大的松柏。没有任何的声音，这里静得让人心底腾升出一股寒意。风到这里似乎都停驻了，时间在这里似乎也静止了，诺大的地方，只听得到自己的脚步声……
　　我捧着一大束白百合，向墓地深处走去。每跨一步，都仿佛听见敲在我心里的沉重叹息。左起倒数第二个，到了，到了。我将百合放在爸爸的碑前，从包里拿出香烛点燃，又摆好水果，最后还不忘拿出一个酒杯，给爸爸满上他最爱喝的白酒。
　　“爸爸，我来看你了！”我慢慢地将第一杯洒在他的墓前，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陈酿的浓香。
　　“爸爸，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又是一年了！你过得好吗？”我轻声问候，仿佛天地之间只有我一个人。
　　“我和妈妈都过得挺好的。我又有一部小说要出版了，《雪妍》也要被拍成电影，手头上又刚刚完成了一个剧本。是不是很为你的女儿骄傲？”我微笑着凝视墓碑上的照片，爸爸的笑容一如往昔。“你知道我一向都如此出色的！”我伸手摸了摸那张照片。
　　“妈妈今年结婚了，这样即使我不经常在她身边，也会有人照顾她了。乔叔叔人很好，对我也很好，就是工作有些忙。妈妈本来也要来的，但前几天她得了急性阑尾炎住院了，所以就没来成。她心里也很挂念你的！”第二杯酒又慢慢洒下，水渍很快渗透过地面，向四周扩散。
　　“我们今年可能会在上海过年。嗯，这是第一次在除了北京之外的地方过年呢！不过你放心，过完年我一定还会回来看你的。虽然有了新家，但爸爸你在我心中的位置是没人可以替代的……”第三杯酒洒下，我的心里突然难过起来，本来还有许多话想说，却碍于乔昀嘉的在场，让我不得不鲠在喉间。
　　“聂叔叔，我是乔昀嘉，是颖娉的……嗯，堂兄。因为阿姨在住院，所以就让我替她来看看您。希望您见谅。阿姨和颖娉都很好，家里人都很喜欢她们，也会好好照顾他们的，请您放心！”乔昀嘉站在我身后，郑重出声。
　　我侧身看着他，他一脸肃穆，仿佛正在跟商业伙伴谈论合作案。
　　“但是聂叔叔，也请你告诉颖娉，让她敞开心怀来接纳我们一家人，如果自己介怀，那么其他人无论如何努力都不能进入她心里的。这样的事情，应该是双方的，如果不能放下隔阂，那么迟早会出问题。”
　　“乔昀嘉！”我不满地叫住他。
　　这是在干什么？居然在爸爸的墓前教训起我来了！
　　“比如这次来看您，完全是出于对阿姨的尊重。在我看来，这是种礼貌的表现，完全无意要侵犯或者介意你们过去的种种，所以，即使今天来的是我，也请您不要见外！”
　　“乔昀嘉！你说够了没有？”鉴于这里的地理环境，我拼命压低声音。我怎么这么衰？连看次父亲都要和别人吵架？

　　我大步流星地向墓园外走去，心里尽量按捺着不发作，因为我还没有坦然到让这园里健在的和去世的看我出糗的地步。
　　好不容易上了车，我忍不住质问：
　　“乔昀嘉，你为什么这么做？”
　　乔少爷不理我，专心致志地倒车。
　　我瞪着他的侧脸看了半天，发现他没有一丝要理我的迹象。心里的火于是“噌噌”地冒起来。
　　“你不觉得你很过份吗？还是你跟我过来就是为了说这番话，给我心里添堵？”
　　我真怀疑这是个蓄谋已久的阴谋。
　　“我在开车，不想分心跟你讨论这个问题！”小开注意着周围的路况，向右拐了个弯。
　　“那你就停车！我们说完了再回去！停车！”小开的态度彻底惹毛了我，我坐在车里大声地抗议着。
　　“难道你觉得我的话是冤枉你了？”一个红灯，小开停下车，一脸不爽地望着我，“你没有必要为了那点无谓的自尊就自己筑墙，明明是你自己看不开，却还怪别人不识相！难道你能否认？”
　　我一脸诧异地看着小开，半天说不出话来。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我残存的理智却告诉我，小开的话不完全是错误的。可是我仍旧是不甘，嘴里的不服气早就冲出口：
　　“我跟你没法交流！”
　　说着我打开车门，一个人转移到人行道上通行。迎面而来的风吹得我有些冷，我紧了紧围巾，将双手插入口袋。
　　“上车！”很快地，小开赶上我的步程，用极慢极慢的速度与我平行。
　　我没理他，自顾自地朝前走。
　　“聂颖娉，上车！”我扭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毫无表情。心里却已打定主意，除非他开口道歉，否则绝不开腔。
　　小开看我半天没动静，突然一踩油门，汽车迅速地朝前飚去，消失在我的视线之中。
　　这个冷血的乔昀嘉，他就这样开着他的破车，把我扔在了这个荒郊野外，公车影子都看不到的地方。
　　“乔昀嘉！你这个变态！！”我冲车屁股张牙舞爪地骂着，但那辆破车依旧毫不眷恋地绝尘而去。

　　当下正值十二月，太阳快要落山，寒风渐渐刮起来，马路上的车呼啸而过，带起的风仿佛要将我的脸割裂。我伸出手，手也是冰凉的。我将双手放在脸颊上，慢慢地揉搓起来。
　　夕阳把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我紧了紧呢子大衣，又把围巾重新系好，思绪和头发一样乱糟糟的。我转过身，望向来时的方向。也许……我应该再去墓地看看？
　　等走到公墓门口，太阳已经下山，正要收敛它的最后一丝光芒。公墓静悄悄的，看门人已经开始锁门了。
　　“请问，现在还能进去吗？”我轻声问到。
　　“我们已经下班了！明天再来吧！”看门人不耐烦地说。
　　“不是离下班时间还有十五分钟么？”我看到公告牌上的开园时间，不愿离开。
　　“女同志，我们也要留几分钟整理一下吧！”看门人转过头来对我说。他的脸上饱含风霜雕刻的痕迹，黝黑的皮肤里透出健康的红润色。
　　“回去吧！活着的人有事要做，死了的人一样有事要做，你就不要来打扰了！”说罢，他推着自行车离开，留我一个人在原地发怔。这句话犹如洪钟大吕般在我耳旁萦绕，傍晚的风凉得刺骨，我背脊发寒，只觉得这地方有些阴森恐怖。我用双手搓了搓快要冻僵的脸，又用围巾包住头，大步流星地离开公墓。

　　走了二十分钟，竟连一辆出租车都没拦到，我只好认命地继续朝前走，希望能好运气地碰到公交站。也不知走了多久，身上开始慢慢发汗，额头上也似乎有细密的汗珠渗出，各种嘈杂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近，先前的坏心情似乎也随着这段步行而渐渐好转，我打定主意不拦的士，决定走到最近的车站就搭车回去。
　　刚走到车站没多久，就来了一辆巴士。我从兜里掏出一块钱，放入投币箱。
　　“姑娘，车票两元！”司机在一旁提醒我。
　　“噢！是吗？”我有些窘迫地从兜里掏出另一块钱又投入箱内，“不好意思，我很久没回来了！”
　　司机冲我笑了一下，表示谅解。
　　我拣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仔细地欣赏起窗外的景色来。

　　乔昀嘉一定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对妈妈不能来的事这么介意。
　　我已经整整三年没有回来过，而妈妈在这段时间里，也一直在北京陪我。后来她去上海的一个朋友家，认识了乔叔叔。我并不反对妈妈的爱情，只是希望爸爸能在妈妈心里永远占有一席之地，哪怕这地位随着妈妈和乔叔叔的感情加深而变得不那么重要，但是最起码，妈妈应当亲自来告诉爸爸，她找到了一个好归宿。然而于我而言，血肉亲情是无法割舍的，我很感谢乔叔叔对我和妈妈的足够重视，但无论他再怎么对我好，都不会超越亲身父亲在我心里的地位……也许真的是我胸怀不够，但是我真的没办法做到毫无罅隙地接受任何一个人，这样太难为我了……
　　窗外突然闪过一个熟悉的建筑，我回头看了好久，还能从那依稀的轮廓中辨识出那是我以前读过的中学。还记得初三的时候，也是这个季节，我们全家人一起去公园玩，虽然冬天树木萧索，但因为是南方，倒也还有些盎然的绿色。谁知没过多久，爸爸就检查出了癌症，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迅速地苍老、消瘦并去世，仓促的叫人一点心里准备都没有……
　　晚风迎面而来，看着窗外的五彩霓虹，我突然觉得有一丝释怀，未来还很长，也许我不应该如此小心紧张。
　　回到宾馆，发现小开站在房门外，看见我来了，轻声问了句：
　　“你回来了？”
　　原来他是在等我，念及此，我心下一软，钝钝地开口：
　　“嗯！”我看他一眼，又继续问，“什么事？”
　　“没什么，早点休息吧！”小开挥挥手。
　　我点点头，从包里掏出房卡。
　　“你这么晚才回来我很担心。把你扔在马路上，是我不对！”小开有些诚惶诚恐地道歉。
　　我轻轻地勾起唇角，然后又僵着脸回头看了他一眼，只一瞥便转头进了房间。
　　乔昀嘉，难得让你歉疚一回，这次就让你歉疚的久一些吧！我忍不住再次笑起来，心情突然变得很轻松。

　　第二天早上八点，我准时敲开了乔昀嘉的房门。
　　“既然要道歉，就诚心一点吧！今天给你一次充分表达歉意的机会！”
　　小开愣愣的看着我，突然醒悟过来似的，说了一句：
　　“等我一下！”
　　我点点头，一边在门口等他，一边盘算着今天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