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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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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高大森林中行走,时间观念很容易便淡化,流云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迈出一步后,眼前豁然一下完全开朗,大石裸露,光秃秃黄土一望无际,风势一凛,狂吼着扑面而来,比之方才却开阔舒爽千万倍。一抬头,月亮不知何时已出来了,比往日似乎大了许多的月轮悬在头顶,清冷光辉照得四野犹如白昼。长长吁出一口浊气,压抑到极致的心绪竟也有所舒解,流云几乎便想站在此处清啸一声,却见前方四人毫不停留,已走出了十数步去。
“哎,哎?等等我啊你们…!”几步蹿过去,全然忘了朱雀方才的脸色,所幸朱雀也根本没有回头的意思。
流云不满地咕哝了几声,到底是老老实实跟在了白虎身后,搓了搓手,却觉得右手又湿又黏,一眼扫过去大吃一惊,那手上不知何时竟是涂得殷红,细看之下五指间原来全是还未凝透的鲜血!
他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周身戒备,便要发声提醒前方的四将,却又将喉中一句“小心!”生生咽了回去,散去提起的真元,继而脸上浮起一个苦涩笑容。
无他,方才那一眼,流云分明看到他身前的白虎,松开攥了不知多久的披风一角,紧握成拳的左手指缝里,正有一滴血“啪嗒”一下落在地上。
目光沿着白虎往前,玄武一如既往的沉静面容苍白无比,而朱雀,朱雀脸上惯常的坚定里带着几分恍惚,却分明是已出了神。
再沿着朱雀的眼神望过去,流云的目光就正落在金光僵硬的脸上。那面庞之前便已被四将擦洗得十分干净,却显得更加的瘦削几不成形,流云觉得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复杂难言,忍不住溢出一声叹息来。
他还记得听师父事后说起炼两极箭那日的玄心正宗,金光疯魔,四将叛离,门人掷剑,他们随师父来时,也是目光平静坚定,毫无懊悔言语,他那时听说最先弃剑的乃是朱雀,还同她笑言“弃暗投明,掷得好!”
朱雀那时是怎么答的?他已记不清了,却仍能想起女子当时紧紧抿起唇,抿成了一条线的模样。他只道是乍成宗门叛徒毕竟心中悲伤,何况那时他心思全系于师妹身上,又怎会对自己一直以来的敌人多加关注?现在想起来,弃暗投明……弃暗,投明……流云嘴边的笑意只有越来越苦。
朱雀性子的果决刚烈,乃至于火爆,宗门上下几乎是无人不知,流云做了二十年的宗主,不知触过多少回这女子的霉头,虽还比不得四将,却终是比旁人更加了解朱雀几分。
当年掷剑时她有多坚决,现而今便有多坚决,就像来之前执意与青龙顶撞,坚持金光不能葬入宗门历代宗主灵堂,就像…就像哪怕是在之前,她看向流云的那一眼里,有悲恸、憾恨,乃至绝望,却独独没有懊悔,执着坚定,没有半点水光。
然而这样无泪的目光,沉沉地落入流云眼里,即便是隔了不知多久,隔了一片林木再回想起来,竟还是让他觉得心口凝重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生生了闷疼到了极点了。
流云又是一声叹,抬起手想要揉揉额角,却又放下,只觉得自己这一路行来,叹息的次数,怕是能超过以往的总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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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往西一百三十里,有个保安镇,保安镇边有条碧水河,月色下绿得清亮的河边,一个二十余岁的妇人正一下一下地捣着衣裳,时不时抬手擦擦沿着脸庞两侧淌下来的汗水。
那妇人着粗布衣裳,洗得发白,补丁更是一个叠一个。她名唤碧纹,父母家也算得上小康,这名字还是读了几天书的父亲起的,十五岁嫁了人,却怎奈何天命没福气,十七岁上娘家被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连人都不知怎的没能逃出来,没俩月丈夫又病亡了,她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屋子也卖去维持生计,只好住在河边一个小草棚里。
两个孩子年纪都不大,一个五岁一个三岁,她白日里得哄着孩子,侍弄两口薄地,或是织些布帛以供家用,像浆洗衣物这等事也只拖到晚上才有空闲。说起来也才二十岁,正是如花的年纪,却已因劳苦斑白了头发,眉间更是时时纵横着沟壑,仿佛有生以来便从未舒展开过。
然而今日竟是十分异常。
泛着强烈希望光彩的眼睛,极力压抑仍是忍不住上翘的嘴角,眉梢眼角,没有一处不带着压不住的喜气。
白天就是因为这表情,惹得来河边洗衣的村中妇女频频投来异样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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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你快看那个丧门星!今儿怎么跟撞了大运似的,瞧那高兴的,脸上都快开了花儿了!”朱氏往草棚方向瞧了好几眼,终是没忍住嘀咕,戳了戳一边的周氏。
周氏不情愿地抬头瞥了一眼,又很快低下去,像是见都不欲见她似的,慢吞吞开口时更是一副嫌恶语气:“谁知道那丧门星好端端笑什么?连自个儿丈夫爹娘都能克死,咱们好人家的,可不敢瞎猜!无端嫌命长么?”朱氏登时脸色一变,像是想起了什么忌讳般再不看过来,狠狠啐了一口后,笑着跟身边几个女人唠起了家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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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碧纹脸色又黯了黯,自家里出了连番的变故,似白日里这种带着避讳的厌恶奚落便不是什么稀罕事了。纵是夏日,此时夜风也终究极冷,红了又肿的双手泡了水又经风吹,犹如刀割一般扯着心窝子的疼,裂开的口子边缘处已泛了白。她叹了口气,若非白天邻里都在此处,她也不至于非要在夜里洗衣服,受这种罪……闲言碎语还好说,要是运气不好遭了打骂,那才是当真十分难熬。
不过这黯然并没有停留太久,嘴角的微翘轻而易举将它们一扫而光。年轻的妇人向不远那间仍点着灯火的小屋深深望了几眼,藏不住的欣喜、期盼几乎便要从那眼里流溢出来。
她摸了摸怀里,确信了自己并没有把那宝贝随身携带,而是藏在家里裹了一层又一层之后,再开始洗时明显连动作都轻快了几分。
……两大锭金子!好人有好报,当初那个穿青色衣服的男人交到自己手心里的,可是货真价实的,她小心翼翼亲口咬过的两个大金元宝!
碧纹就这么轻快地搓洗着,时不时抹抹汗,十天以来第一百零一次高兴地回想起了半年之前的那个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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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十五的夜晚,天地澄明澄明。
碧纹照例在河边洗衣裳,心里头还一边盘算着今年余下几个钱,眼瞅着到了新年,够不够给孩子添件新棉衣。
四野俱静,出奇地静,静得只能听见沙沙的衣物揉搓声。
她也没在意,继续想着自己的,余钱的确是不多,可是孩子过冬的衣裳已经破得不能再破,短得不能再短了……
“沙沙……沙沙……”
声响越来越近,碧纹猛地意识到,那并不是自己洗衣服发出的动静!
“天地无极,玄心正法!”
背后什么东西爬行的声音被一道突如其来的低沉喝声压过,接着就是呼啸而至的破空风声!什么东西重重砸在了她怀里,而此时意识到不对的碧纹,扭头只扭到一半,竟还未来得及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