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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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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夏秉初站在茶馆门口一望,不出意外地就看见了应慎言在角落里奋笔疾书的身影。
“师兄!师兄!”他笑吟吟地跑过去坐下,伸手摸过桌上的茶碗先灌了一口,推推应慎言的胳膊说道:“别写了,我们去吃饭吧!叶云涛告诉了我一家店,有酱焖牛肉呢!”
应慎言先是“嗯”了两声敷衍他,听完才慢慢抬起头来,“咦,我们有钱吃酱焖牛肉了?”
“有啊!”夏秉初眉开眼笑地说:“我从客栈里出来的时候,正好遇见一个外地商队过来,有好几个人都感了风寒,又咳嗽又发烧。我帮他们都开了药,喏,这是诊金!”
他说着一把把手里攥着的钱拍在桌上。应慎言看着还真不算少,也高兴起来,放下笔拍拍师弟的肩膀,“阿初好样的!我就说你的医术绝对没问题!”
“那我们快去吃酱焖牛肉!快走!”
夏秉初高兴的时候喜欢吃东西,不高兴的时候也喜欢吃东西,总之不管什么事都能成为他去搞点美味来吃的理由。来长安大半个月,除了开头几天吃的还不错,后来一下子没钱花了,饭食上也只能将就着,实在让人难过。应慎言自然也是愿意陪师弟去吃好的,但现在他有点为难地想起来别的事,磨磨蹭蹭从身边摸出来一个纸包推给夏秉初。“呃……你先吃这个?不吃浪费了。”
夏秉初打开来一看,是烧鸡的一根腿和一根翅膀。“哎?这是你买的?”
“对啊,就刚才……”
“师兄你吃过了吗?”
“嗯嗯。”应慎言赶紧点点头,夏秉初眼神里亮闪闪地看着他,“师兄你真好,给我留了这么多,你再吃点吧?”
“我饱了,真的!”
“唔……”夏秉初也不再客气,开始动手对付烧鸡翅膀。应慎言笑眯眯地看了他一会儿,又低下头去写了几笔。夏秉初边吃着边说:“这个味道还真不错,下次再买吧。不知道一整只鸡要多少钱……”
“30文,我身上最后的钱了。”
应慎言随口答道。笔下一个字还没写完,突然反应过来,抬头发现师弟已经阴测测地看着自己了。“师兄,你是买了一整只吗?”
“呃……”
“你竟然只留给我一条鸡腿和一只翅膀!”
“那我也只吃了一条鸡腿和一只翅膀啊!”既然已经败露,那就只有负隅顽抗到底了。
“这只鸡是没有身子的吗?”夏秉初对这种妄图蒙混过去的说法愤怒了,“我明天去买酱焖牛肉,你就光吃酱吧!”
“阿初!你怎么能一有钱就变坏了呢!还要虐待师兄只给他吃酱!令人发指啊!师兄以前对你的好你都忘了吗?”
应慎言伸手抓着夏秉初的一只衣袖,脸上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好像真的有多大哀怨一般。夏秉初没想到有这一招,忙去打开他的手,“你都吃了这么多了还算是虐待啊!”
“……你小的时候打不过鳄鱼是谁帮你打的!你想吃烤鹿肉是谁帮你去抓鹿的!阿初,师兄万万没想到,你今日为了一只烧鸡,竟不顾我们的情分!”
应慎言不依不饶地继续抓着人家的衣袖,眼巴巴地盯着师弟。夏秉初被他这一通胡话搞得有点糊涂,伸手拍拍他的头,“喂,师兄,你没事吧?你认真的吗师兄?”
“阿初,你已经不想再认真听我讲话了吗?”
“……。”这神情,好像就差哭出来了。夏秉初伸手摸进自己的背包里,准备拿出银针先给师兄扎个百会定定神。
“啊,原来是这种感觉,刚才写的不对啊……”
应慎言看见师弟的动作便松了手,表情和声音一下子恢复得再正常不过,嘴里嘟嘟囔囔地又低头写字去了。夏秉初的银针还没拿到,手堪堪地停在那里。他心想,果然连酱也不该给他吃!
师兄弟消磨到傍晚才回家去。夏秉初后来又遇上一人,对茶馆掌柜的絮絮叨叨地抱怨自己总是睡不好。这些小病对万花大夫来说不在话下,诊过脉开了药,又拿到了些钱,夏秉初开心地去买了十个肉包子。而因为中午那只鸡的缘故,师兄只分到了四个。
晚饭后应慎言照例点起蜡烛,趴在书案上继续写自己的大作。夏秉初收拾妥当也靠过来坐在他身边看书。边看边随口问:“你这次又写了什么?”
“嗯……大概就是说一个女子被变心的情郎抛弃的故事。”
呵呵,果然不能对他抱有什么期望。
“为什么不写个高兴点的啊?”
“师兄我的风格就是这样,欢乐美满的倒写着别扭……啊,你放心,这次是那个变心的男人遭报应死了,哼哼。”
夏秉初干脆翻了个白眼,说到底不都还是得死一个。“要是我写,肯定不写这样的。”
“哎?那要是你写,你会写个什么样的?”
应慎言来了兴致,把写满了的纸页一翻,放下笔看着师弟问道。夏秉初坐在他身边,一手握着书卷,一手托着脸颊,烛火照映着长长的黑发,披下来垂在书案上,流动着异样的光彩。他想了想,眼神落在一堆纸笔中,抿着嘴笑了,“我就写……有两个孩子,一个学武,一个学文,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是最好的朋友。”
“嗯,然后呢?”
“然后……叛乱爆发了,他们一起去了战场。前线很艰苦,但他们最后还是打赢了。”
“呃……再然后呢?”
“再然后他们就衣锦还乡了啊,最后平平安安地过了一辈子!”夏秉初得意地拍了一下手,“怎么样?”
“……阿初,”应慎言艰难地开口说:“外面的世界很复杂,大家喜欢看什么样的故事,你还得慢慢学啊。”
“切,你自己学吧,”夏秉初不屑地扭过头,“好冷,我烧茶去。”
他站起身来,轻轻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门外。应慎言在书案边捡起笔,重新铺好了一张纸。
最好的朋友。
打赢了。
一辈子。
他“哗啦”一声把空白的纸页揉进手心里,死死地攥着,全身的力气都用在那一点上。应慎言咬着牙,烛火下的表情异常凶恶,仿佛手里的那张纸,是他万世的仇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