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游魂》宪泉

5、追随

　　恕难从命？
　　这四个字可不仅仅是刺耳那么简单。
　　军人，以服从为天职。临阵抗命可就地枪决，非战时抗命可移送军事法庭审判正法。
　　作为上级，尤其是军事上级长官，对这四个字都是相当忌讳的。
　　黄屯县城半空中只剩下游森与苏严和，他们都没有再去看脚下那些密密麻麻如同蚂蚁搬家一样进城的日军。

　　侧过身，游森正视苏严和，因为极度不悦而皱起眉头，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苏严和并不回避游森的目光，依旧是那副因为严肃自律而显得有些骄傲的表情，“余誓追随军座，不论生而为人，抑或死而为鬼，言犹在耳，不敢稍违。”
　　也许因为这是灵魂发出的声音，分外震撼人心。
　　誓言？游森微一凝神，便想起在混成旅的年轻岁月。
　　民国7年游森由于作训优秀，又兼作战勇猛，刚刚被冯长祥提拔为第六团团长。
　　团，是一个军官成长的重要转折点，连、排、营官充其量只能算是佐领官，无法独立作战，不能延伸战略意图。而团则不同，一团人马，可独立攻坚作战，还可以分散兵力、形成战场纵深，进而实现指挥人员的战略意图。所以从团长开始，才可真正称为是一名指挥官。
　　游森初任团长，当然意气风发，更急于建立自己的班底，便将以往相宜、相好的军官召集来，询问志向，相约酬志。其实说白了就是问哪些人愿意调到他的团，效忠于游森，这是那时北洋新军和割据军阀的必然做法，游森身处其中当然不能免俗。
　　游森记得当时有五名军官愿意在游森麾下任职，并当场誓言“愿追随团座，死生不渝。”，算是他最初最老的班底。
　　那时候发誓追随游森的人，游森也引为知己，真心厚待，多委以重任。但奈何军旅生涯，兵凶战危，其中两名在随后的直奉大战中阵亡，一名在北伐战争中战死，还有一名则干脆在中原大战中临阵倒戈投靠了蒋公，目下任三十一集团军军长，可算是游森的侪辈同僚，还有一个就是后来成为游森副手的苏严和。
　　生逢乱世，很多人只是挣扎求存而已，誓言其实并非如表面那般发自心灵。
　　民国7年至今，屈指算来已有20载，苏严和是真的在践行死生不渝的誓言。
　　游森忽然想起自己变成游魂的那个刹那，合上他未瞑双眼的苏严和那坚定的手，以及苏严和眼眸中透出的……瞬间变成嗜血杀戮的灵魂。
　　二十多年的誓言追随，生死考验的袍泽情意，即便是说出让他离开的游森，亦是心痛如绞。
　　游森用力攥紧手中的白色手套，他不想结束，他还不知道国人能否救亡，他还不知道中华大地何去何从，他还不知道他的妻子他的女儿又将如何，他那读了小学的儿子写给他的信还在军装的口袋里……他还放不下，他走不开，他不想就此停下。
　　游森是军中的指挥者，从来不可能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既然已经知道放不下，如何做，如何断，游森没有丝毫犹疑。
　　明亮柔和的白色光晕渐渐暗淡，游森知道，再不走，苏严和恐怕要沦落成孤魂野鬼，不得超生了。
　　看着坚定不移地苏严和，游森慢慢舒展开紧皱的双眉，错开目光转身面向那越来越暗淡的白光。
　　游森既没有斥责苏严和的无礼，也没有肯定他的追随，但游森的心底是愉悦的，因为他知道，即便统领万千的统帅，能得一人生死不渝的追随，亦是幸运。
　　苏严和既选择了追与随，只要游森没有停下，那严和……便没有尽头吧。
　　“只是不知道他这次命运再次因我而改变是幸或不幸了”，眼望着半空中白色的光晕正在缓缓闭合，游森在心里颇没良心的揶揄苏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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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嘎嘣！
　　白光闭合的一瞬间，天地间回荡起一声空洞而巨大的脆响，就像是河面在完全冰封的一刹那发出的声音。
　　那似远似近的闭合处忽然光华闪烁，从白光消失的闭合处幻化出两片洁白莹润的玉片，缓缓的漂浮到游森与苏严和的面前。
　　游森和苏严和都是举手杀人挥刀斩将的人，有什么阵仗能惊得了他们？
　　那玉片似有祥云托浮，玉片自身隐隐透出五彩霞光，柔和而典雅。
　　他们两个人一动不动的等着那玉片，然后他们清晰的看见上面的字迹。
　　停驻在游森面前的玉片上，霞光流动间，可见清晰的字迹：“天机星君卢昌，三十六天罡神将第三，星宿值守，恰逢乱世，本持凶历煞，涤荡环宇，还世间朗朗乾坤。星君此生脱胎游森，掌万兵，历百战，将运天成，子息繁衍，待宇内承平，阳寿百年。
　　然则星君私收地孤星吴四玉，撼动天机，擅改命数，今星君需敬候机缘，魂魄重生，了却亲缘。”
　　苏严和面前的玉片上，也写着两段话：“地孤星吴四玉，七十二地煞之五十二，凡逢人世朝纲混乱，必托身混世魔君，颠覆凡尘，屠戮无算。恶煞地君此生脱胎苏严和，带万兵，杀千万，叛离游森，以身侍倭，待宇内承平，孤星无子，阳寿砥尽。
　　而恶煞地君归附天机星君卢昌，实属异数，至煞运逝消，执恶弥散，今既誓随星君，亟待星君魂魄落尘渡缘，伴生左右。”
　　玉片沉沉浮浮，待游森与苏严和读罢，顿时上下翻滚，隐入祥云中，最终慢慢消融不见。
　　游森与苏严和对视一眼，他们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笑意。
　　游森觉得这确实是个表现得比较神奇的笑话。
　　天罡地煞？他可不记得自己能撒豆成兵，笑话。
　　阳寿百年？他今年才四十八啊，笑话。
　　以身侍倭？苏严和背叛他，去投靠日本人？天大的笑话。
　　撼动天机，擅改命数？天机可动，命数可改，那还叫天机命数吗？滑天下之大稽。
　　倒是苏严和因战事繁重终身未娶，游森觉得这通篇除了“孤星无子”四字还说得通以外，其他都是笑话。
　　游森戴上洁白的手套，正了正军帽，转过头，对苏严和说，“还记得吗？有一个捐资助饷的徐姓爱国绅士，是浙江省海宁县人士，他有一个儿子写过一首诗，我觉得很适合现在使用。”
　　即使他们都瞧不起国难当头而选择当浪漫诗人的男人，但毕竟他们自诩为新式军官，对所谓“新文化”亦有涉猎。
　　苏严和翘了翘嘴角，游森想他也记起那本风靡南京的诗集。
　　于是，他们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祥云。

作者有话说

　　相传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是人间乱世的时候降生的乱世魔王们，当然都是星君级别的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