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玄冰》翰墨薰香

84、第一章 忆卿成狂柔肠断，情丝暗断复惘然（三）

　　这是初春时节，端王府内，草木青青，欣然有致。
　　抬眼可见清空朗朗，流云舒卷；侧耳亦可闻和风穆穆，鸟语关关。
　　马文彬信步于百转回廊，目光流盼，入眼映心的却不是如斯美景，而是现居晴竹阁的那位佳人。
　　这几日来，他对靳无双挂念甚深，茶饭入口，常觉寡味，但若明言关切之心，委实唐突，故而每每有了探望之心，还未出门，便被打消。
　　他这样家世显赫的翩翩公子，从不乏对其倾之以慕的名门千金，但他眼高气傲，云云美女在他心中，皆如清风流水，过而弥忘。即便是与他有婚约的赵暮雪，他真真诚诚地对待，却也只能觉出平平淡淡的兄妹之情。
　　靳无双给他的感觉，却是他面对以往那些女子时从未有过的。他相信这是他们之间的缘份，却往往有种难以把握的感觉，令他时而陷入迷茫之中。
　　他走走停停，恍惚中见前方院舍宛然，定睛一看，不觉吃了一惊。敢情他这番闲情逸步，不知不觉已来到晴竹阁门前。
　　他定定看着那苑门一阵，心道：难道上天冥冥之中也要我向她表明心迹？蓦地下了一个决心，果断地踏出步去。
　　方行了几步，脑中忽而浮现那日靳无双抱着秦浪的凄容悲声，不由地足下一顿。眸中一瞬空洞，继而蹙起双眉：她心中已有秦浪，我一开口，定糟回绝，到时我该如何以对？想到此处，心中忽生焦躁，大袖一拂，转身而去。
　　他疾步数丈，步下渐缓，望着适才走过的错落回廊，心想：谁又说定要直来直去的？人家一个姑娘家，你开口就说喜欢她，不吓坏她才怪！但若以朋友的身份去关心她的病情，也无甚不妥。感情要慢慢来培养，不错，我输给秦浪的也只是时间而已。心念变转间，他已释去了焦躁，露出自信一笑，又转而向晴竹阁走去。
　　近得苑门，还未踏入，步下又停：这几日我都不曾去看她，今日突然造访，岂不令人生疑？他向来行事果决，想到就做，即便是错的，也义无反顾，事后亦绝不后悔。如今这般为难，却是从未有过，不觉大感苦恼，叹了口气，再次放弃。
　　往回徘徊数步，他又心有不甘：探个病而已，顾虑这么多作甚？马文彬啊，你何时变得这般优柔了？再不犹豫，转了身来，大步向晴竹阁走去。
　　却闻一声笑语传来：“马兄一大早在此练功吗？”
　　马文彬侧目瞧去，只见展御轩抱着双臂，浓眉斜挑，正笑眯眯望着自己，不由一怔，道：“是你？”
　　展御轩笑道：“万剑山庄的‘九转乾坤步’名动江湖，小弟才疏学浅，不知马兄方才使的可是这个步法？”马文彬适才那番折折转转均被他瞧见，他有意奚落，才将其冠以“九转乾坤步”之名。
　　马文彬玉面一沉，双眸一张，向他射去两道冷光，冷笑道：“我万剑山庄的‘九转乾坤步’岂是可轻易在人前展露的？”
　　展御轩拍手笑道：“幸好！幸好！”
　　马文彬不料他奇峰突起冒出这句，当下奇道：“你什么意思？”
　　展御轩道：“我在替马老庄主庆幸呢！”
　　马文彬不解其意，皱眉道：“展御轩，你到底在说什么？”
　　展御轩道：“倘若马老庄主知道你用‘九转乾坤步’来追求女子，定要气得暴跳如雷了吧？所以呢，马兄说那不是，岂不庆幸？”言罢又是哈哈一笑。
　　马文彬闻言怒道：“展御轩，你为何定要事事与我作对？”
　　展御轩笑面一冷，喝道：“你敢说你问心无愧？”
　　马文彬冷冷道：“管好你自己吧！”
　　展御轩冷哼一声道：“不劳费心！御轩对心仪之人从来一心一意，也敢于说出自己的真心。不像有些人，三心二意，优柔寡断！”
　　马文彬被他说中心病，恼羞成怒，方要发作，已听一人笑道：“二位既然已经来了，怎么不进来？”
　　二人转眼望去，靳泠阑折扇轻摇，潇洒而来，靳无双含笑随在身侧，虽是病容未尽，恹恹之中自是一番柔美。
　　展御轩一笑，正要发话，就听一人高声道：“定是展御轩又在刁难马大哥了。”话音未落，已见展御青从二人身后转出，髻如飞月，腮粉若桃，钗头点碧，宝珥流银，紫绮短襦，缃绫纱裙，这种妆扮真是前所未有；即便是谈笑行止，也比往日矜持了许多，众人眼前一亮的同时，也不由地生出满心困惑。
　　展御轩却是了然，啧啧道：“展御青，你吃错药了吗？打扮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展御青玉容一寒，心想：好个展御轩，想惹火我吗？哼，我偏不上你的当！白了展御轩一眼，却不发火。
　　靳无双听了，忽地板起脸，佯装不悦道：“轩哥哥是瞧不上无双的手艺吗？”
　　展御轩闻言笑道：“我就说了，展御青粗手粗脚的，哪有那份儿心思打扮得这样好看，原来无双才是幕后功臣。”
　　靳无双掩嘴笑道：“轩哥哥巧舌如簧，我可说不过你。但是你真是不懂女孩儿家的心思，须知‘女为悦己者容’啊。”
　　展御轩嘿嘿笑道：“她那点儿微未心思我还能看不穿？怕的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打扮得再漂亮也是白费心思。”
　　展御青双颊霎时飞红，极想看清靳泠阑的神色，目光却是逡巡，移到他脚边，愣是没有勇气再移上半分。一时间，她恨极了展御轩，狠狠在他胳膊上捏了一把，低叱道：“叫你胡说八道！”
　　展御轩痛得跳脚，忍住泪道：“男人婆就是男人婆，偏要扮淑女，露馅儿了吧？”
　　展御青一心改变形象讨靳泠阑欢心，却不料遭展御轩这番奚落，饶是她平日里与他斗惯了嘴，此时也是气苦非常，双眼一红，泪花在眼眶里直打转。
　　展御轩见她如此，大感意外，竟是瞠目结舌，呆立当场。
　　靳无双则在一旁软语劝慰，展御青轩爽的性子，喜怒悲愤来得快，去得更快，几句下来，已见平复，只将展御轩狠狠瞪着。
　　靳泠阑哪能不知晓展御青的心思，本欲硬下心肠装傻充愣，来个淡然对之，但是看到展御青的委屈情态，又觉不忍，遂将话锋一转，向马文彬道：“多日不见马兄，不知府中下人招呼可有怠慢之处？”
　　马文彬淡然道：“小王爷客气了，文彬一切安好。”随即看向靳无双，微笑道，“郡主气色还不错。”
　　靳无双浅浅一笑，颔首道：“多谢马大哥关心，无双的身子已无大碍。”
　　马文彬道：“那就好。”那笑意，淡在唇边，浓进心间。
　　这时，秦浪和李佚并肩而来，靳泠阑远远瞧见，微微皱眉，就欲寻个由头先行离去，不料靳无双忽地拉住她手，在她耳边道：“哥哥，秦大哥来了。”她转眼望去，只见靳无双玉靥微粉，一双眸子情意绵绵，蓄满无限期盼。
　　靳泠阑玉指在她鼻尖上轻轻一点，宠溺一笑，道：“我看到了。”
　　说话间，秦、李二人已走近眼前。
　　自秦浪养伤这几日来，靳泠阑都不曾露面，多次询问府中下人，得到的答案均是小王爷忙于国事，无暇分身，故而他此时乍见靳泠阑，不禁面露喜色，正欲开口说话，却见靳泠阑目光一闪，移往一边，他登时心头一空，无措起来。转眼见靳无双正看着自己，不由点头一笑。
　　见他望去，靳无双脸一红，垂下头去，一双纤手将那衣角揉得皱皱。
　　展御轩乐呵呵迎上前去，道：“大哥，二哥，你们也来了！”
　　李佚笑道：“原来大家都在，那再好不过。”
　　展御青奇道：“李大哥有何安排吗？”
　　李佚笑道：“听说城南‘逸香楼’的茶点远近驰名，我和二弟想邀大家一同前去品茗，一来贺郡主和二弟身体康复，二来顺道散心。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靳泠阑道：“我也正想带双儿出去散散心，如此，我就将双儿交给大哥和二哥了。”说到“二哥”两字时，下意识看了秦浪一眼。
　　秦浪与她目光一触，大感不妥，只觉此时的靳泠阑对他与以往大大的不同，究竟哪里不同，却又说不上来。
　　岂知靳无双用力扯了扯靳泠阑的衣袖，涨红脸道：“哥哥——我……我不去了……”
　　靳泠阑讶异道：“为何？”
　　靳无双嗫嚅道：“我……娘知道我的事了，我要去看她。”言罢，看秦浪一眼，拧身转回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