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草·血璎珞》龙羽燕

2、第 2 章

　　盘丝岭上遍岭盛放的是姹紫的罂粟，我的梦里却是满地嫣红的桃花，但终于混沌成一片血红，那个女人，也由哀号变为啜泣，终于渐行渐远，终不可闻。
　　我终于忘却了，悲伤和愤怒不再如抚面的呼吸。我是盘丝岭上的骨妖精，鲜红的眼瞳尽展我嗜血的渴望，唇边一抹若有若无的妖异笑意赋予我蛊惑人心的媚杀，苍白的骨翼则给我不属于人间的诡诱。
　　我要去长安，只有红尘俗市的尘雾才是遮掩前尘的最好方式！

　　盘丝岭有十八弯，盘丝洞中分两层。红袍妖妇当门站，白衣魔女藏上面。
　　童谣总是俗浅的。我拾级而上，旁边还有一架秋千，传说当那只猴子还在白晶晶身边时，两人常常一起荡秋千，猴子灵活地表演出很多花样，而白晶晶清脆的笑声便回荡在整个洞中。
　　但是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猴子走了，白晶晶就傻了，整天站在洞中等，等那只永远也不会回来的猴子。
　　等待的女人是愚蠢的，她们的等待反而成了那些放纵的男人的最好借口——反正她会等的。

　　我默默地看着这个顶着我师傅头衔的傻女人，厌恶和怜悯交织在一起，但终于漠然。我交钱，她授艺，如此而已。
　　“这是你的，拿回去吧……”原来活泼柔媚的声音在经过了千年的等待后也变得空洞冷涩如锈死的沉铁。
　　每个弟子在入门的时候都会上交一件铭刻着自己名字的随身饰物，以示对师傅的尊敬和对师门的顺从。而在出师的时候，师傅又会将这件东西还给他，表示对他本门弟子身份的认可和可以独立行走江湖的允许。

　　我默默地接过一串璎珞。
　　当年我入师门时身无长物，只有颈上一串凌乱残缺的璎珞，上面本来精心细密编排的玉石大多不知去向，只留下三两颗红玛瑙告诉别人它曾经是多么华贵娇美。
　　而就在中间的一颗圆润的红玛瑙上刻着我的名字。

　　顾-青-宁

　　我弯起唇角，犀利的指爪轻轻一划，三个字消失不见，代之的是两个字。

　　离-离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离离！

　　将璎珞挂回颈中，肌肤突然感到火灼的痛苦，仿佛血液在其下奔流不甘地号哭。痛楚从紧贴着那颗刻着名字的红玛瑙一圈一圈地向外扩散，仿佛下一个瞬间就要将整个人彻底焚烧。

　　但是，突然间，所有的感觉都消失不见。

　　我还是我，我还是站在白晶晶面前的盘丝弟子，我是那个叫离离的白骨妖精女了。

　　“好象我也应该改一下名字哦。”不知何时站在我身边的狐狸精拿着她的一双月亮石耳环侧着颊若有所思笑嘻嘻地说，一手挥去，“还是两个字好，刚好一边一个。”
　　我看过去，却是“狸狸”两个字，挑眉，抿唇，似怒似笑。狐狸精，不，现在应叫她狸狸了，偏过脸，对上我的眼神，笑靥若花：“这个名字好不好？”又轻叹一声，双手握着耳环，双眸发亮，“离离狸狸，别人一定当我们好姐妹……”
　　我还没有开口反驳，旁边已经有人一声冷笑：“狸狸狐狸，怎么改，都跑不掉禽兽之形……”说着，已经趾高气扬地走过来，一把夺过狸狸手中的月石耳环，觑一眼，丢在地上，“我们盘丝门下怎么会教出你这样没格调的东西，出去混，千万别叫人知道我们是同门……”

　　这个言语无礼举止粗蛮的女狐，蓝发银衣，在盘丝这样满山红狐狸蓝狐狸群中十分出挑显眼，不用人告诉我，我也知道，这样的服饰已是豪阔的象征，而她腰间那一方光芒四射的宝石也显示了身家不凡，同样是宝石，也分三六九等，她那一块虽然不是极品九等，也在六等中，不是普通人能够负担的。
　　竹心月。
　　扫过光芒石上的刻字，仿佛有一丝触动，但旋即没入黑暗…走开，不是我愿近的别靠近我。

　　狸狸蹲下身去拾耳环，竹心月兀自不肯罢休，一足踩住狸狸拾环的手：“这种破烂货色也能入盘丝的门……”
　　我看到了狸狸眼中强忍的泪水，我也看到了竹心月明是说狸狸却不时向我扫过的挑衅眼风，见我没有反应越发嚣张地大笑。
　　但下一个瞬间，她的笑声猝然卡断在她的喉中，粉嫩的双颊倏然煞白，因惊恐而放大的瞳孔中清晰地映出血色杀气的我。我缓慢地寸寸收紧扣在她纤细脖子上的手指，让她更深切地体味到从骄狂凌人到生死一线的瞬间转变。她想不到一直沉默的我会突然出手，她想不到在这盘丝岭上还有人敢对她如此不敬。

　　再加一分劲，这只活狐狸就该变成死狐狸了。我眯起眼，冰冷的手指感觉着对方脖颈下血液的温热，对方的眼神充满恐惧、不甘和怨毒，只要再加一分，什么表情都不会再有……
　　“够了，同门之内，不要自相残杀……”久未出声的白晶晶突然开口，没有分毫活力的声音叫人无由想到腐尸。
　　斜睨一眼，早先竹心月欺凌狸狸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说话。但终于还是放开手，但在收指的刹那，还是弯起爪轻轻一划，鲜血顺着竹心月雪白的脖子流下来，她以为自己已被杀掉，发出一声惨叫，跌倒在地。

　　看也不看一眼，转身走出洞门，这里，不是我要继续停留的地方了。
　　后面有脚步响，是狸狸，她追了上来。
　　“我们一起走。”她的脸上还残留着泪痕，但眼神已经坚定，见我看她，腼腆地一笑：“以为自己与众不同呢，其实面对凌辱，才知道自己多么微不足道，实力才是最重要的……”月亮石耳环在她双颊边摇动，为她增添了一种异样的风采，“我要跟你一起走。”

　　我转过头，不理会她，这算不算表明决心呢？跟我走，跟我走的道路有多难，她知道吗？
　　背后传来竹心月歇斯底里的叫嚷：“你不要得意，到了长安，收拾你易如反掌！”

　　长安是什么？长安是翻云覆雨的梦想，是一世繁华的放纵，是醉生梦死的痴迷，是午夜心回的破碎……长安有太多的面孔，每个人都有自己心中的长安。
　　或者对大多数人而言，并不需要知道长安是什么，他们只知道：我要去长安！
　　主动地，盲从地，一代又一代，走进长安，有些人实现了他们的梦想，有些人却发现他们留在了一个地方再也回不到最初。
　　从来没有人活着走出长安，只有死人才是例外。

　　远远地望着长安高耸雄厚的城墙，我低下头，长安是什么？长安对我而言，是忘却前生遮掩一切的喧闹红尘，还是轮回终生也不能忘却的宿命诱惑？
　　身旁的狸狸是一脸兴奋，她已听过太多关于长安的传说，激荡着她迫不及待地进入这个坐镇雄关虎视天下的地方。
　　不管多么犹疑，生而为世，我们便没有选择，长安，我回来了。

　　“站住，看什么看，说你们呐……对，就你们两个。”
　　狸狸惊愕地指着自己，我也意外会在长安城门口遇到这样一群杂碎。扫过去，不过是一群四五十级功力的人物，是谁，妄想用这样一群人来阻拦我进长安？
　　低低地笑了，对方的气焰让我无由想到一个人，竹心月，除了她，应没有其他人有这样快的动作。

　　轻轻扶住狸狸的背，用只有她能听见她的声音说：“一会儿等我说冲，你就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冲进长安城里就安全了……”
　　“那你呢？”
　　我？既然有人为我准备了这样一场血色的狂欢，我有什么理由拒绝踏着这样艳丽的迎接进长安？

　　重生的代价，是叫我依然拥有敏锐的头脑和敏捷的身手，但原本拥有的功力却全被化去，只能从头修起，论及真实本领，现在的我其实还远在竹心月之下，只是她想不到我会突然出手，被我近似偷袭地制住。虽然一时惊恐，但过后一定能想到关键。
　　面前这群人虽然功力都不高，但还是比目前的我略胜一筹，人数更在我们这边七八倍以上，竹心月也是大致猜到了我的真实功力，所以以为这样就可以稳操胜券了吧。
　　微微地浮起笑容，若是只有两三个，或者四五个，也许今天我就进不了长安了，但现在的这群人，再没有更明显的乌合之众可以形容了，杂鱼再多也顶不了一个管用的高手，反给了我混水摸鱼的机会。

　　只是狸狸不行，我顾不了两个人，混战一起，我只能趁隙而入，无暇分心。
　　而叫狸狸先跑，也是要叫她引开对方的一部分注意力，虽然是同路，但将她算计进来我也不觉得内疚，这样对她也是好结果不是吗？
　　如果她反应不够快，或者跑得不够快，那么死在这样一群卑污的人手中，也证明了她根本没有入城的资格了，连这一关都过不了，以后的路是更要崎岖困难的。

　　“就是这两个，没错，竹姐吩咐一定要拦下的……”
　　“这样两只小嫩鸟，也值得出动我们这么多兄弟……”
　　“嫩才好玩啊，要不小心踢到铁板不是很惨，小妹妹，哥哥们来陪你们玩了……”

　　就是这一刻，我低喝一声：“冲。”狸狸头也不回地笔直向着城门冲了过去。
　　“快，拦住她，不能叫她进城……”
　　但同一时刻，我已经滑入了人群，尖锐的爪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几滴鲜血溅到我的颊上，我毫不停顿，顺势划向另外一人，不求一招致命，但每一下，我一定保证见血。

　　现场一片混乱，勉强有几个人呼喝也镇不住场面，这些人，我太过了解，本事不大，脾气不小，叫他们心服的少之有少，更不要说和自己级别相差不大的人，平时装腔作势颇有两下，真遇到杀伐，最先惊慌失措的也是他们。
　　我要的就是这样的混乱，如果等到他们反应过来，那么感到吃力的就会是我。
　　漠然地杀戮着，我漠视的不只是对方的生死，也包括我自己。旋转的杀戮中，我仿佛又看见了漫天桃花纷落，血腥而美艳，每一次出手都是燃烧自己的生命啊。

　　突然，心口的剧痛，璎珞紧贴的地方再度灼烧，那样强烈，似乎全身欲燃。微微苦笑，这样的时刻，就是这半分迟疑，对方一刀斩在了我的腿上，我唯一的速度优势没有了。
　　虽然勉强闪过随后毫无章法的几招乱砍，但如果还坚持原来的打算的话，是会被砍成肉泥吧。而可恨，现在似乎连后退我也做不到了。如果我死在这里的话，五殿阎罗黑白无常统统都会笑岔气吧。
　　但就在此刻，已经冲进城门的狸狸突然发狂似地又冲了回来，远远地高喊：“姐妹同心！”

　　姐妹同心？我终究是还没有习惯盘丝的战斗方式啊，我该做的是如一只真正的妖精一样，优雅地吸取别人的鲜血法力来维持自己战斗的运转消耗，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但我却是本能地按照从前依仗身法的快捷来寻求对方的破绽伺机击杀，而似乎从前的我也是不擅长战斗的人，而现在更是少了威慑的毒功。
　　这个提示来得不算晚，随手抓住几个人，勾魂施展，腿上的伤口渐渐止住，鲜血不再外流。但对方也已经从最初的慌乱中渐渐恢复，虽然减少了一半人，但剩下的一半算是比被我轻易干掉的庸才稍微好一点。

　　而更糟糕的是，冲回来的狸狸也陷入了包围，没有前世记忆的她，仅仅凭着今生的区区修为，立刻遭遇到了危险。
　　但仿佛没有意识到自身的危机，也不顾身上的伤口不断增家，她只是努力地向我的方向冲，想要和我会合。
　　傻瓜，来送死吗？

　　她依然执着地叫着“姐妹同心”，而我这边，随着她和我距离的不断拉近，仿佛感应般，我的招式竟然渐渐和她合拍，仿佛同着同一节拍起舞。真是奇妙，难道这就是盘丝门下的绝技？同门的相互回应，招式的威力叠加绝非1+1那样简单。
　　更近了，就在这一刻，爆发，耀目的白光令我不由自主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正看见的是狸狸口吐鲜血地倒下，终究是功力不足呀，强行运用此招，巨大的威力固然重创了敌人，也引发了反噬。
　　而我的安然无恙，不仅是因为从前的底子，也是因为狸狸是引发者，所以承受了大部分反噬而已。而她在不顾一切引发前，是明明知道结果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