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绛唇》琉璃陌

3、相识

　　娘…… 娘……
　　苍白的花瓣般柔软的唇不停地开合，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漫天都是落雪的尸体。眼前突然大雾弥漫，待浓重的雾气散去，空旷的雪地上只余下了自己。
　　娘…… 娘不要走…… 不要走……
　　他在刺目的白色中狂奔，直至筋疲力尽，触目却仍旧只是这沉寂的白，没有尽头的白。 “啊！！！啊…… ……”他突然仰天长啸，仿佛要用歇斯底里的大叫来宣泄心中的不满、疑惑、愤怒、迷茫…… ……恐惧。
　　恐惧…… 终于害怕了吗？终于害怕了啊。原来，还是会怕的啊……

　　手腕一痛，青瓷从睡梦中醒来，定了定神，发现床上那人正盯着屋顶的承尘，青瓷心中一喜，轻声问到：“你醒了？”那人却没有回答。青瓷目光落到他脸上，顿时怔住了。一滴泪，欲坠未坠，径自停在他的眼角。
　　这样的人，也会有泪么？青瓷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下意识地向他伸出手去，竟是想拭去那滴泪。青瓷倏地缩回了手，掩饰地轻咳一声，脸上浮起了一抹红晕。“你……你受伤晕了过去，我已经帮你施过了针，喝了药再调息几个时辰，等血气稍充盈一些，我再替你拔毒。”那人阖上了双目，默不作声，只是不住的轻咳。青瓷将手从他手掌中抽出，伸向他头上已经变得温温的湿帕子，却在瞬间被重重推开。
　　黑暗中，他猛然从榻上坐起，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便用快如鬼魅的动作将她推到床头，反手切在她的咽喉上，急促的喘息。
　　然而，终究抵不过体内如洪水翻涌冲撞的剧痛，他的反击只维持了一瞬，就晕厥过去。
　　青瓷惊骇地看着：就算是到了神志不清的境地，还有这样强烈的下意识的反击？这个人……仿佛是杀气的凝结体，即便失去了神志，也要摧毁一切靠近身边之物。
　　青瓷微微摇头，伸手扣住那人的手腕，脉象已趋于平稳，看来他体内的药已开始发作。青瓷拉下了帘子。烛火摇曳，醍醐香在室内萦绕，她将十二根飞雪针准确的刺入了他的十二处穴位。接着，她解开了他的衣衫，银色的愁妆照水从背部的伤口探进去，殷红的血缓缓地渗出伤口，却在碰触到愁妆照水之时冷凝下来。那银色刀片薄若宣纸，刀刃上隐隐有冰冷之气流转。青瓷担忧地看了那人一眼，服了安息香的他睡得很沉，脸上没有丝毫痛苦的表情。连刚刚可怖的梦魇也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青瓷敛了神色，拈了一根尖利的银针，眼神冷定，宛如逆转生死的神。
　　两个时辰过去，青瓷直起酸痛的背，耗了大半的心神才将那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整治了一遍。有些处理不当的旧伤也有重新处理过。青瓷靠在床头，呆呆地看着病人沉寂的睡颜。这是什么样的人啊！全身上下共有大伤十三处，小伤三十几处。最大的伤口干脆利落的划过背部肩胛的下方，仿佛翅膀被一剑削断所留下的痕迹，那是刚才治伤时留下的疤痕，她从他背部足足挖出了一茶杯的毒砂。青瓷纤葱般的手指在那人身上轻轻一扣，那些飞雪针好似活过来一样，全部退出那人的身体，叮叮当当地掉在锦缎上。青瓷刚收好针，床上之人便闷哼一声醒转过来。
　　“醒了？要不要喝水？”
　　“为什么不杀我？”
　　……
　　青瓷愣住了，转而又觉得好笑。这人……
　　“医者不杀人，你当我是庸医么？”
　　见那人眉目间仍有疑惑之色，青瓷笑笑，“飞鸾谷薛家————听说过么？”

　　————怎么会没有听说过！
　　飞鸾谷的薛家，是传承了数百年的杏林名门，族里的当家人均为杏林泰斗。然而和京都国手皇甫家不同，薛家自视甚高，就连太医院首座数度虚席以待薛家都不屑一顾，更是厌恶动辄打打杀杀的江湖，所以一贯很少和江湖上的人来往，毕竟是盛名在外的，江湖上为了飞鸾谷每年发出的仅三面作为就医资格凭证的昊天令几乎打破了头，没想到今日竟会在如此窘境下遇到薛家的人。他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这个稚气未脱的小丫头难道是江湖上颇负盛名却又深居简出的千绝圣手薛千绝的……
　　青瓷看着他一贯冰冷的脸色，微笑着道：“薛千绝是我爹……”
　　“青瓷”
　　“什么？”青瓷没听清楚他口中像是无意识的低喃。
　　他清冷的眸子盯着他姣好的脸“你是薛千绝的独生女儿薛青瓷。”
　　青瓷有些惊奇“江湖的人知道我么？爹爹从未对外人提过我的。”他微哂，天下之大，只要他愿意，尽在鼓掌之中。知道她薛青瓷又有什么好奇的。只是未想到足不出户的飞鸾谷薛家大小姐竟如此貌美，更兼年纪轻轻便身负绝技。他想起她前日摘叶飞花，蹬萍渡水的功夫，看来这薛家到了这一代虽男丁单薄，但这小丫头也不容小觑。心下转了千百个念头，面上却仍是波澜不惊。
　　“那公子呢？公子怎么称呼？”无人回答。青瓷见他只是凝神，便不再同他说话，施了礼便向门外走去。

　　不知这薛家，现在是站在那一边儿的。如今……正好探探虚实。

　　青瓷正要回身关门，清冷的声音响起：“在下姓云，草字倦初。”青瓷仿若没有听见，掩了门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