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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潇湘夜雨 ...

  •   渔灯暗,客梦回,一声声滴人心碎。孤舟五更家万里,是离人几行情泪。
      ——马致远《双调·寿阳曲·潇湘夜雨》
      对夏夜,我一直都怀着很复杂的心绪。就像我,很少崇拜别人,但我无法不崇拜他——因为夏夜总是一如既往的强大。他看似和蔼温和但实则难以捉摸,会严厉,会生气,但是却不会让人觉得反感。我虽不喜和人讨论我的家事,但是我曾主动要求和他谈谈我和父亲的事。夏夜和我说过许多,我记得最清楚得就是:“苏无,凡事须忍,凡事须耐,凡事须宽容以待;学会理解,学会体味,更要学会自爱;不可忘记,但不得不宽恕。”凡事须忍,我要忍得住寂寞。凡事须耐,我要耐得住厌恶。凡事须宽容以待,我要对父辈的事宽容。学会理解,我要理解婳风和她母亲的处境。学会体味,我要体味父亲的心酸和不得已。更要学会自爱,我要在这一片压抑之中自得其乐。不可忘记,但不得不宽恕,我可以不忘记自己心里的怨恨和苦闷,但是我不得不宽恕他们的罪,我不是审判者,更非裁决者,我没有任何资格为妈妈讨回什么。
      这就是夏夜想告诉我的。他对我所说的,我受益终生。可是,就像寓言里说的那样,优秀的孩子上帝不忍心他受苦,便早早的召了他心爱的孩子回到天堂。
      我现在还是无法想象那一个月的混乱——所有的事情都脱离了原有的轨道。夕晨和秋渐渐淡出了那个圈子,甚至是只和灰保持一定的联络。小雨没有过多久就休学流浪去了。江城和小光天各一方,一个在死心塌地地等待,一个在铭心刻骨地相思。婳风竟然决定出国。莲变得诡异,愈发的阴沉。阿司、阿八,却可以悠然自得地继续过自己的生活——天知道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而灰——我不知道到底是谁告诉灰夏夜的事,但我知道,从知道那个消息后,她堕落了。我不知道用“堕落”一词是否合适,因为她,包括我们从来就不是高高在上金星,所以也无从坠落。她变得更加的肆无忌惮。如果说之前夏夜是拴住她的镣铐,那么夏夜不在以后,她就是一只发了狂的兽。我知道的是,灰很早就搬出来一个人租房子住了。一个人住,说起来倒是微妙了。她的家长似乎是极度地信任她,不打电话查岗,不托人照看,更不会突击检查,就让她一个人住着——由此,她和夏夜的一年和别的人的三年都要长。所以,那么一段痛苦的时期,她没有找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白天,她疯了一样学习,把书当成了一种寄托,甚至还会望着某些人(泛指和夏夜有部分相似的人)发呆。晚上,她一个人跑出去喝酒,不计较任何后果不考虑任何危险。要不是外公生病,我回去的时候担心她了解到这种情况,我真的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她爱夏夜,从灵魂里深深地深深地爱着。夏夜离开以后,她拒绝所有男孩。我想,就算夏夜还在,他们两个无法长久,分手之后她恐怕也无法真正地接受他人。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吧。我理解不了这种情感,毕竟,她和夏夜的交往方式太奇怪。如果不是夏夜说出口,我们都不会知道灰和夏夜的事。所以,我也无从想象她到街头挑衅闹事,更加无法想象她含着眼泪仰望阴云密布的黑天,低低控诉。
      “你是真的疯了啊?”我把她从地上拉起来,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心里全是痛惜。那一道一道的伤痕,很是触目惊心。
      她把头低下,声音很低很低:“我不是没有呆过疗养院。”
      真的是疯了。
      “叶徽!”这是我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我强行把她从地上拽起来:“你想怎么样?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没有想过怎么样!”她激动起来,甩开我的手,叫起来:“不要叫我的名字,你凭什么叫我的名字!”
      她的眼睛是很古怪的红——那是含泪含久了的红,我知道,她一直没有哭。她不敢哭。她怕她一哭她久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那一刻,我在心里祈祷——“神啊,快下雨吧!”
      “你别管我,苏无,求你别管我了。”她跌跌撞撞地要甩掉我。
      “我怎么管你,我管不了你!叶徽,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在自我作践。夏夜知道会怎么想?夏夜绝对不会希望你变成这个样子。”
      她转过身,眼里是煞人的愤怒。我快步上前,抓过她的手,却发现她原本就受过伤的手上有着一道狭长却深刻的疤。
      “你想死?好啊,叶徽,我真是想不到啊。”我笑了,那笑,一定和夏夜生气的时候是一样的残酷温和:“那你怎么不去死!去啊,跑过去,跑过去让车撞死好了,一样的死法一样的干净利落,我都不用帮你喊救护车了!”
      “你以为我不想!”她给了我一拳:“杨苏无,你以为我不想!”
      “告诉你,杨苏无,夏夜还没有死的时候就让我发誓——‘我叶徽发誓,如果夏夜先叶徽而去,叶徽必须要好好活着,必须要延续夏夜的所有,必须要带着积极乐观的心态面对一切。’我现在在干嘛?我现在在准备履行诺言!”她狠狠地用另一只手抓她的疤:“这是什么?这是我忘了我誓言的惩罚,我不会死的,你放心,我会好好的活着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天空一道闪电,电的光芒映照在她脸上,分外狰狞。我们在寂静的街头默默无言,直到雨滴落下。
      “你明白就好,”我叹了一口气:“去我家吧,你太狼狈了。”狼狈?岂止狼狈?她该庆幸因为下雨街上没有什么人来往。
      她也终于冷静下来,轻轻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灰,我们走回去吧。”我伸手接住一滴雨,再度祈祷——“神啊,雨再落得更多吧!”
      所幸“天公作美”,几乎是倾盆大雨从顶上落了下来。
      我拉着灰,漫步在回家的小径上。
      “我先回去放水,你自己慢慢走过来,别放我鸽子。”
      天知道,我只是想给她一个接口让她独处,好让上苍的泪落在她眼里。
      ——————————————————————————————————————————
      后来,什么谁都没有提到夏夜,好像这个人没有存在过一样,只有我们自己心里清楚,夏夜就是我们心上一道愈合不了的伤口,永远血淋淋的存在着。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灰见过几次以后,她似乎恢复了正常。有趣的是,莲开始对灰穷追猛打,颇有“不到黄河不死心”之势。想到夏夜说过的话,我没有强烈反对。我是没有任何立场反对的。考虑了很久,几个星期以后,我把那天晚上的情况通通告诉了莲,没有任何隐瞒。莲起初是沉默,而后问我:“他们还有什么誓言?”我说不知道,你自己去问她吧。初三的时候,灰居然想考到我们这边来和我们一起念高中,但是一场肆虐蔓延的SARS,让她困在了安全的鳌江,也让她失去了参加考试的机会。
      她从来没有打过电话给我,唯有那次她讲起了这件事的始末。
      “苏无,”她委屈极了:“我想过去的。我真的想的。可是,为什么?”
      “灰,你真的是想和毓、我一起念高中吗?”
      “当然了,要不然我这么努力不就浪费了?”
      “你很喜欢莲?”我知道,是莲提出这件事的。
      “这不是重点。”她说的很急,又加了一句:“我想去你们那里,一直都是你们来这边。”
      我想了一下,斟酌了一次词句:“有些地方,我们不一样。”
      她也稍稍沉默了一下,才道:“我知道。”
      “灰,”我知道这个话题并没有犯她的禁忌,也很小心地控制自己语气——就算知道她心里明白,但是有些话说不好就是伤害:“你要是想来,可以考别的吗?那样的话,你不用来,我们也有办法。”
      “不行,一定要附中。好了,不说了,心情郁闷,我挂了。”
      然后她挂断了电话。
      我心下了然,原本想找莲确认的事,也已经没有必要了。不过,自从莲开始想取代夏夜在灰心目中的位置起,我们的关系,似乎没有以前那么融洽了呢。虽然,事实上,我们的相处一直都是平平淡淡,毫无波澜——因为我的宽容。我宽容他的洁癖,宽容他的冷漠,宽容他的一切。听上去,我很伟大。然而,莲打小就是这样的,我早就习惯他这样了。他的某些缺陷是让常人难以接受甚至讨厌,可是,莲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
      莲和灰的事我不插手,我们也很少交谈这件事。唯一的一回也就是简单的几句话。
      “喂,莲,你觉得和灰一起怎么样?”
      “我们还没有在一起。”他说这话的时候,手指忍不住动了起来,是李斯特《死亡之舞》的指法。而一直到他们分道扬镳,他们也没有公开过什么。
      “这样啊,那我换个方式好了。你说,和灰玩得开心吗?”我察觉到了自己挑眉的动作。
      “愉快。”他停止了手指的动作。
      “你很喜欢吧?”
      “苏无,别再问了,那种感觉你不是也很清楚?”他白了我一眼,很是不屑的样子:“要不是我玩牌输了,我才懒得搭理你。”
      “难道你觉得你和我体会的是一样的?”
      “不,”他还是忍不住再次动起了手指,这一次是肖邦的《降E大调夜曲》:“不一样,我比你得到更多。”
      讲到这里的时候,他笑了。莲并不是不笑,而是很少笑,所以他笑起来的时候,总是让人觉得非常美好。
      我也跟着他笑,决定不把夏夜和灰的誓言告诉他。
      莲一直都不知道,夏夜和灰的誓言还有非常值得玩味的最后一句:“夏夜,反之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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