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嘴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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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殷剑罹一道，来到城郊暮声亭。他支使何叔去检查马车，只余我和他在亭内。这个地方一向就是离别之地，如今绿柳初芽，万物复苏，正是好时节。
柳，意喻“留”。
看着柳条在亭外疏疏散散随风飘摇，我不由得想起戏台上《十八相送》的片段。相比我今日的初衷，这场景确确然太讽刺了。
“皎儿，便送到这里吧。此处已是城郊，再远了，我怕你回去时不大安全。”温和如斯，他的每一句话每一次决定仿佛都是从我的角度来考虑，可现实让我清楚知道，这仅仅只是附在表面的伪装。
我看向他，想要抓住他面上的每一丝表情：“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了吗？”
他似乎不明白我这句话是何意，略微怔了一下，没有说话。而我也没打算让他这时候开口。
“你没有，可是我有。”我等了一天多的时候，今日起了个大早，就为了把这些话同他摊开来说，“殷大哥，你这一去就不会回来了吧，我恐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呢，我不是答应你说服我爹以后就带你回去么？”声音一如平日好听，但我依稀从中觉出几分慌乱与躲闪。心里有鬼，当然难安。
“是吗？看来是我记性不好了，竟然记得你之前说的是好不容易摆脱了我，怎么还会再入虎口。”我倒想看看他这副深情模样能装到什么时候。如果不是不小心听到，照我的性子或许就真的跳了他的陷阱，教他如愿了。
他的脸色逐渐发白，在听完我这句话后变作了铁青，双唇翕合，却没发出声音。
“你是想问我怎么知道的吧？明明只有你与何叔两个人的对话，为什么我会那么清楚？”
“殷剑罹，我庆幸自己仁慈了一把，替你考虑替你爹娘考虑；庆幸自己最终决定不嫁你。”如果不是因此心里不安，我不会去园子里闲逛，不会想到再去他住的院子同他商议，更不会听到他与何叔后来的对话。
“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一个只想玩玩却不敢实话实说的窝囊。”我真想把所有难听的话都骂给他，可若这样做，也只能坏了我的品行，算起来并不值当，“当初我说了，若你不愿，我不会逼着你负责，你其实没必要这样骗我。做了就要敢认，你无非不想背上骂名，还好老天待我不薄，让我能认清你的嘴脸。说句实在话，真小人也好过你这种伪君子。”
待我说完一通出了气，殷剑罹已完完全全变了一副表情。先前满面青白之色已然退褪去，英朗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唇角分明勾笑，却让人感觉到恶狠狠的味道。此时，他一定知道我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所以觉得没必要再做戏给我看。
“司徒皎，你以为你自己又高尚到哪里去了？我是伪君子，那你呢？一边觊觎着我表哥，一边却睡到了我床上，我还真没见过像你这么口是心非的女人。”
他的话让我心底一寒，之前虽然对他失望，但也未觉得他最真实的嘴脸教人如此恶心。不过这样一来，有些猜测或许就正是昭然若揭的事实。
“你给我下药害我不省人事，毁了我的清白，让所有人都以为是我酒后乱性，你以为我真的猜不到吗？”起初我并不曾这样想，甚至没有疑心，可得知了他的心思后，我不得不重新思索那日之事，有些疑点很自然就浮现了出来。
我一直相信自己的酒量，以为自己不会醉，但后来醉了，我以为是我的量浅了，却不曾去深想。其实，哪怕我真醉了，醒来后也不该什么都记不得，唯一可能的解释是，我喝的酒被做了手脚，里面加了迷药一类的东西。
“女子是重名节，世人也十分看重清白，但这并不是说你毁了我的清白，我就只能任你摆布再无出路。”的确，清白太重要，世人只看这个便会定下一个女子一生的命运，但我还有的选吗，他已经断了我的路，“不是所有人在这种状况下都活不下去，至少我不是。我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难道要我和这条狗过一辈子吗？”
我觉得自己骂得很好，我是救不回自己的清白，却为自己出了口气；丢了面子，到底还是捡回了清醒。只不过用这样的方法换一个了然，是否太贵重了呢？
他看着我，眼神轻蔑，或许更难听的话还在后面。
“你能说你不在乎，能不强求我负责，无非是因为背后有苏家帮衬，无非是不管你惹下多大的祸，苏家人都会帮你解决。”殷剑罹的话语里带着些不屑，我此前没听过他说刻薄的话，今日也许就要一饱“耳福”了，“你说我是伪君子，是不是这样就能说明你清风亮节？可清风亮节又如何？真出了事，还不是只能躲在苏府让别人替你掩盖风头。”
在我发现他假仁假义的真实嘴脸后，自然不会认为他对我会有什么不忍，所以开口的话都是怎么狠怎么说。他的一番陈词我想要回嘴，可却发现，他说的是事实。这世上很多话很多事我可以不在乎，可以毫无顾忌地发泄自己的不满，但对于事实，我无力辩驳。
“你以为你也能如古人那样自命风流吗？就算你想，也要知道，自古以来风流一向是男人的专属。”他眯着眼，声音略微清冷，丝毫不在意，仿佛说着与他无关的话题，“女人和男人不同，男人风流一把无伤大雅，甚至于传为佳话，可若换成是女人，风流二字便与风尘无异。你若想要风流韵事，那与秦楼楚馆里的姑娘也差不多了。”
他话里分明没有一个脏字，却教人越听越不舒服。我觉得和这个混蛋再多说几句，只怕就要折寿了。越想越替自己不值，我当初怎么就听了他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了。现在不结结实实抽他一顿，估计我这口气难解。
他还想继续说，我已经直截了当出手了。
显然没料到我的动作，殷剑罹愣了一下，但他毕竟也习武，很快便接下了我的招式。起先他还有些犹疑，似乎并不想同我打，但躲避了一会儿，也放开了手脚。我们两人就在暮声亭里打了起来。
我此前并未与他切磋过，也不知道他的功夫究竟如何，但这刻血气上涌，也顾不得去想这些问题。拳掌相接时，我能感觉到他的劲力远胜于我，毕竟是男子，内力一般高出女子许多。但那又如何，我未必会输。
他的招式偏阳刚，内劲十足，应对起来有些吃力，我只能尽量避免拳势掌风的直接攻势。好在我身量比他娇小，打斗间更灵活些，两人囿于亭中，倒也并不吃亏。
就这样你一招我一式，我们在亭子里打得很是畅快。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觉得畅快，可能是想着要赢他，处处下足了功夫。殷剑罹在这一片小地方手脚施展不大开，但他也没有要出去的意思，以守紧门户为主，可难免有顾及不到之处，于是他的肩上腰上甚至胸前都挨了不少下。
虽然攻击他屡次得手，我也挨了他几掌，挨打受伤这种事情本来就是有来有往才打得起来，不过看他挨的比我多，我心里也好受了。
我们也不知道究竟打了多久，拳掌比刀剑用起来更费力，却也更真实。直到两人衣衫已乱汗下如滴，他方收了手退到一旁，我也撑在亭柱上喘气。我后背的衣服已经湿透了，手脚都开始无力。殷剑罹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竭力在克制，但他额上的汗水和发红的面颊还是透露出了他此前的辛苦疲累。
“想不到你脑子不大好使，功夫倒还马马虎虎。”他或许也未曾料到我会与他打个平手。我想，若不是时候长了我累得慌，应该可以将他绑了认认真真抽一顿。
“你现在还走的动么？若是走不动，我可以送你回去。”他朝着我笑，如同玩笑一般，但似乎没有恶意，让我甚至有种感觉，若我答走不动，他真的会把我送回苏府。
“我好得很，不劳殷大公子费心了。”不过，他装模作样的次数多了，可能他自己都察觉不出来孰真孰假。我被骗了一次，也不能让自己再被骗第二次。
“那好，现在你的气也出了，我也该走了。从此以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生死婚配再无瓜葛。不过，”他顿了一下，看着我，目光却极其认真，仿佛他说的根本不是一个玩笑，“若你哪一天走投无路了来温乡，我一定会尽地主之谊，好生招待你。”
我不知他这番话是何意，但我有我的原则立场，贫者尚知不食嗟来之食，我即便山穷水尽，也不会去投奔他。我与他一番恩怨，纵然口上说完，心里也难真真正正不介怀。
“殷剑罹，我也告诉你，这辈子但凡我还余一口气，我就绝不会踏入温乡一步。”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嘴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