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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风雪催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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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飞逝,眨眼间秋去冬来,岁寒之际,云梦山泽迎来了它入冬后的第一场雪。雪花纷纷扬扬,飘飘摇摇,从天而降,让这整片的河山换上了银装素裹。今年的雪下了很久,几乎要没过了膝盖,天一直灰蒙蒙的,始终没有放晴的迹象。凛冽的寒气逼走了大山里的生气,苍茫的天地用它的浩瀚考验着世间的生生不息。
月夜,纯洁的雪地上泛着点点星辉,一丝丝清透的凉意直穿心底。不远处,一个矫捷的身影踏雪而来,手中似乎还拎着什么东西。来到一座木屋前,有力的手掌猛然挥开了脆弱木门。寒风卷裹着残雪愤然涌入,带走屋内那可怜的一丝丝温度,摧残了油灯上那点微弱火光,吹迷了少年人惊异的目光。
盖聂正襟危坐,在油灯下温书,单薄的衣衫似乎难以抵御这冬日的严寒,握紧书简的双手已然泛白。抬头,看向被撞开的木门,被寒风吹透的衣衫不禁让他一阵瑟缩。微微蹙眉,心中哀悼着即将光荣牺牲的木门,瞪了眼懒散的坐在自己对面罪魁祸首,认命的起身将木门重新关好。“小庄,这已经是这个月里的第三扇门了,如果再坏的话,恐怕你就得上山伐树了。”
卫庄不屑的冷哼一声,随手将东西扔给了盖聂。“啰嗦。”
盖聂接在手中,竟是一只葫芦,里面还盛着东西。“这是?”
卫庄歪着头,神秘的一笑。“好东西。”
盖聂拔出塞子,一股浓郁的醇香扑面而来,让人闻之已醉,兴奋非常。惊疑的目光看向洋洋得意的师弟。“哪来的?”
“何须多问。”在炭火上烤了烤冻得有些发青的双手,才似乎渐渐找回了些知觉。“如今天寒地冻,这酒拿来暖身,岂不是刚好。”更何况,你也是不那种耐得住寒冷的人。
盖聂叹了口气,轻轻摇摇头,将葫芦又丢给了卫庄。“你还是将它还回去吧。”
卫庄微微怔愣,讥讽道“怎么?师哥嫌弃?”
盖聂重新坐回了桌案前,拿起竹简。“来路不明的东西,岂可轻取。”
卫庄心中不悦,示威似的拔出酒塞,仰起头,便是一阵猛灌。袖口抹去了嘴角的酒渍,便是一阵冷笑。“师哥是正人君子,偏我卫庄妄作了小人。”
盖聂按住了卫庄的手,意图阻止又要灌酒的卫庄。“小庄,你当真以为师哥不知?如今天寒地冻,大雪封山,方圆百里,鸟兽绝迹,人烟罕见,更何况数月以来,你我都不曾出山,那么这酒的来历就只有一个。师傅他老人家珍藏至今,若是师傅知道被你轻取了去。后果不堪设想。”
卫庄挥开盖聂的手,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师哥,酒已经被我偷来了,就没有再还回去的道理,你我同处一室,纵然你滴酒未沾,恐怕也难逃嫌疑。若是到时被人冤枉了去,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盖聂不为所动。“清者自清。”
卫庄咬咬牙,自己一片好心,却落得一通埋怨。若不是怕你三期未满,先被冻死了,我又何须浪费这般心力。果然,自己终究和世间那些愚蠢的人不同。“随你。”既然师哥不要,那留着也就没什么意义。说着,竟将葫芦倾斜,醇香的酒浆倾泻而出,倾洒了一地。
“小庄!”盖聂愕然,师弟的脾性,当真让人头疼。
卫庄晃了晃已然空空如也的葫芦,挑衅的笑道“没了!”说完,便随手将葫芦抛向身后,自己不再理会,便倒头睡去了。
数日之后,雪终于停了,卫庄极不情愿的在院中扫着积雪,盖聂在鬼谷子的屋中用心的擦拭着灰尘。鬼谷子跪坐于地,两指间扣着一枚黑色的棋子,目光不错的盯着眼前的一盘棋局,竟是在同自己下棋,似乎斟酌着下一步该落在何处。
“聂儿”一直很安静的屋中突然响起了鬼谷子的声音。
盖聂停下手中的活计,躬身站立。“师傅,有何吩咐?”
“为师收在后院的屠苏酒去哪里?”鬼谷子将棋子落在了棋盘上,却始终不曾抬头。
盖聂心头一紧,便知此事已然瞒不住了,低下头,索性一人担下。“师傅,容徒儿告罪。这几日天寒,徒儿一时糊涂,心生贪念,未曾禀告师傅,便自取——饮下了……”
“聂儿,你抬起头来。”盖聂素来端正实诚,鬼谷子不相信他会做出这种事。
盖聂眸正神清,此刻却有些心虚。师傅目光如炬,慧眼识人,但愿自己没有聪明反被聪明误。
“聂儿,为师知道你的心性。有些东西,你若真的想要,为师未必不会给你,何必多此不义之举……”
“师傅教训的是,徒儿知错……”
盖聂话音未落,外面早有一人闯了进来。“师哥,你我同门兄弟,偏你盖聂是那大仁大义,而我卫庄就是那畏首畏尾,敢做不敢当的小人吗?”
“小庄!”盖聂轻斥一声,希望可以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卫庄没有理他,而是昂着头,直视着鬼谷子,丝毫没有做错事的样子。“师傅,这件事,是我做的,跟师哥他没关系。”
鬼谷子点点头,已然心知肚明。
盖聂有些心焦,希望师傅莫要责怪这个师弟。“师傅,其实小庄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我。身为师哥,我难辞其咎。”
“聂儿,作为师哥,你有这样的觉悟,很好。”
卫庄似乎听出了鬼谷子语气中的不善,竟也有些心慌起来,不是为自己,只是不愿连累旁人。“师哥,你也未免太自以为是了。我有什么理由为了你这么做。我所做的一切,从来都是为了我自己。”
“小庄,你……”
卫庄仍不理会,郑重的对鬼谷子说道“师傅,偷酒的人是我,喝酒的人是我,如今,为了逃避责任,企图陷害且隐瞒真相人也是我。跟师哥无关。师傅若是为难了师哥,那岂不是赏罚不明了,有失公允。我卫庄不服。”
忽然,鬼谷子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轻笑。不知在笑些什么。“聂儿,你去山下买酒吧,把为师所缺的酒补齐。”
盖聂一愣,未在多言。“是。”
“我去!”卫庄攥紧拳头,上前一步。如今大雪封山,要去山下镇上买酒,来回不下百里,此中艰辛可想而知,岂能连累了师哥。
鬼谷子看了看卫庄,沉声道“小庄,此事因你而起,你难辞其咎,一个人,无论他做任何事,都要为他的后果负责。你也一样。去山崖上站桩吧,直到你师哥回来。”
“什么?”师兄弟显然都难以置信。若是在平日里,去到山下,来回也需一日,如今大雪漫道,步履维艰,恐怕三日都不能往返。卫庄岂不是要被冻死在山崖上。“师傅,这……”
此时的鬼谷子已经阖上双眼,显然没有收回决定的意思。
卫庄咬咬牙,心中激起了一股傲气。“师哥,你去吧,我没那么容易死。”
盖聂忧心忡忡,却也无能为力,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小庄,等我回来。”
“嗯!”
卫庄一个人来到山崖上,凛冽的寒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透骨的寒意恨不能直接将他变成冰人。积雪没过了脚踝,不多时,双脚就已经被冻得麻木,就这样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冷风中站着,体能的消耗似乎要比平时快了一倍。脑海中回忆着曾经快乐的过往,企图用这些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可惜,在这漫长的十几年里,那点点滴滴的快乐记忆竟是屈指可数。还不如在鬼谷的这半年来的惬意。想来真是可笑。
盖聂丢开了身上所有的负担,不敢有一丝耽搁,纵起轻功,急匆匆的往山下赶。脚下的积雪被踩得咯吱作响,拔出的双腿很快又陷入了下一个雪窝,每走一步都是那样的艰难,力气也随着漫长的跋涉而一点点的耗尽。而盖聂知道,他必须快一点,再快一点,晚回去一刻,卫庄恐怕就要多一分危险。此刻的他只恨不能肋生双翅,可以飞到山下。盖聂突然心生一阵苍凉,说什么要成为强者,原来自己是这样的弱小,这样的无能为力。连身边的人都不能守护,还妄谈什么守护天下苍生,想来真是可笑。
等盖聂赶到了山下,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如此寒冷的雪夜,赶路之人却是满头大汗。他似乎可以感觉到一股热血在上涌。盖聂第一次以卫庄的方式闯进了一家即将关张酒肆。店里的伙计惊慌不已,看来人如此行色匆匆,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客官,天色已晚,我们要关门。”
盖聂平复了一下翻腾的气血,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一些。“麻烦小哥,给我一壶屠苏酒。”
伙计为难的回头看了眼店主。“这位客官,实在对不住,今天的酒已经卖完了。要不,您明天再来?”
盖聂双眉紧锁,我等的了,小庄却等不得。“小哥,拜托了,您想想办法,我有急用。”
伙计将双手一摊,也是无计可施。
这时,一个年轻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这位兄弟,看样子你这么着急,想必也是好酒之人,我这有酒,你若不嫌弃,我请你。”
盖聂回身,却见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剑客正斜躺在酒桌上,醉的一塌糊涂。脚跟旁横七竖八的倒着一堆酒瓶。可是,他双目明亮,炯炯有神,丝毫不见醉态。盖聂喜出望外,只叹天无绝人之路。方才心焦,竟不曾注意到此人。“这位兄台,敢问如何称呼。”
年轻的剑客坐起身来,将手中的酒瓶扔给了盖聂,露出一个明朗无害的笑容。“我叫荆轲,荆轲的荆,荆轲的轲。”
“荆兄弟,在下盖聂。”
年轻的剑客眼前一亮,跳将起来,热情伸手揽过盖聂的肩膀。拉他坐下。“来来来,你我都是好酒之人,相逢即是有缘,我请你喝酒。”
盖聂歉疚的挥开的对方的胳膊。“荆兄弟,多谢盛情,但是在下确实有要事在身,实在耽误不得。这壶酒就当是荆兄弟请我的。改日,必加倍奉还。”说完,盖聂便转身欲走。
“唉!等等等等。”年轻的剑客追出几步,拦住了盖聂的去路。“天这么晚了,又下起了雪,你到底有什么急事,非要现在走。”
“性命攸关。”盖聂脸色凝重,不似有假。
荆轲一脸惋惜。“既然如此,那只好作罢了。但是,你说过要加倍奉还的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若就此一去不回,我又该到哪去找你呀。”
盖聂思量片刻,说道“云梦山,鬼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