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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八章:秦王嬴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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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为了推卸掉自己身上的责任,亦或许真的是被盖聂的一番说辞所打动,李斯竟在秦王嬴政回转秦宫之后,第一时间向他引荐了盖聂。
深宫中的偏殿格外的僻静,几乎可以听到虫语鸟鸣。盖聂依旧是一身的粗布素衣,只不过木剑被人拿走了。进的偏殿,一个一身蟠龙黑衣的青年,发髻高绾,正全神贯注的盯着一副竹简,时而挑眉,时而微笑,全然不知有外人到来。而盖聂看得清楚,青年看的是‘韩非子’。他的身后侍立着一个年轻的宦官,半弓着身子,帮青年端着灯台,照着光亮,或近或远,小心翼翼的伺候着,不敢有一丝懈怠。但是,当李斯看到这样的情景时,却不禁皱起了眉头。
李斯故意轻咳一声,用来引起青年的注意。青年一震,微感不悦,似乎很讨厌别人打扰他看书。抬头,却见到是李斯,才略略收敛了不悦之色。“原来是李卿啊。有事吗?”
李斯上前施礼“大王,那个人,我给您带来了。”
秦王这才看向李斯身边的人,却发现,那个人也正在看着自己。就是这眼神的第一次交汇让嬴政的心头为之一颤,盖聂也似乎觉得这个人的眼睛和另一个人很像,很像。
大殿之内一下子安静了,嬴政在打量盖聂,盖聂也在打量嬴政。一个剑术如此卓绝的人,竟然是一个比自己还要年轻许多的人,他的眼睛如此清澈,干净,没有丝毫杂质,可以一看到底。见惯了深宫中的尔虞我诈,这个人的干净清澈恰恰让人心动。而盖聂看到的,是嬴政身上那种沉着内敛不怒自威的霸气,那种从容淡定,执掌天下的威严。
盖聂首先移开了自己的目光,一直盯着一个君王去看,那是对他的不敬。“在下盖聂,见过秦王。”
嬴政将书简放下,略略停顿了片刻才说道“盖先生——李卿已经将那晚发生的事情与孤王说了。孤很欣赏你的胆量。但是——却,更怀疑你的用心。”
盖聂安静的直起身,不卑不亢,不慌不忙,眼神中依旧是不悲不喜,看不出任何情绪。“盖聂的用心只是希望可以实现自己的理想。”
“哦,盖先生的理想是什么?”
盖聂的目光暗了暗,缓缓的说出了四个字。“天——下——太——平。”
一旁的侍从咯咯直笑,谄媚之姿令人不快。“盖先生当真是有见地,如果这天下还能有一个地方来实现先生的理想,那这个地方一定是秦国,这个人也只能是大王。”
“多嘴!”嬴政瞪了侍从一眼。
“奴才该死!大王恕罪。”侍从诚惶诚恐,自己掌嘴了两下,忙退回了嬴政的身后。
嬴政笑问道“盖先生,孤王不明白,你所谓的天下太平究竟指的是什么?很多人以为,只要杀了孤,这天下自然就太平了。”
盖聂还不曾答话,嬴政身后的侍从怪叫一声,慌慌张张的护在嬴政身前,一副如临大敌之态。“哎呀,你是刺客。来人啊,护驾!护驾!拿下这个刺客。”
话音未落,数百名铠甲武士一拥而入,手持长矛弓箭,将偏殿围了个水泄不通。李斯顿时慌了神,左顾右盼,不知如何是好。“大王,大王——这——”
相对于惊慌失措的两人,嬴政与盖聂都没有动,依旧如最初般对视,镇定自若,坦然自处。忽然,嬴政朗声大笑“盖先生,好胆量,好气度。都退下吧。”
武士们纷纷撤离,李斯长出一口气。
“可是大王……”侍从依旧慌里慌张的不肯让开。
“你给我滚下去!”嬴政再次瞪了他一眼。
侍从一脸委屈,几乎要哭出声来。“是,小人遵命!”说话间,他竟真的抱着头,从台阶上一路滚了下去。
盖聂愕然,嬴政却早已见怪不怪,嗤笑一声。“真是个笨蛋。”
李斯向后退开,给侍从的‘滚’让出来道路。心中暗叹,这样一个傻里傻气的侍从,竟然能从嬴政身边呆了这么多年,有谁能说,又有谁敢说他是笨蛋。
盖聂上前一步,声音有些沙哑的说道“大王,盖聂若真有此心,仅凭这些人,只怕还拦不住我。小民所求,实为七国一统,天下大同,不再有战乱,不再有征伐,不再有侵略,不再有屠杀,百姓和乐,万民安宁,老人不再失去自己的孩子,女人不再失去自己的丈夫,孩子不再失去自己的父母。这个世间处处充满幸福和欢笑,再也不会有离别和悲伤。”
李斯轻咳一声,似在提醒盖聂不要失态。盖聂不为所动,这是他第一次向一个上位者讲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尽管这个理想太过渺茫,但并不是没有实现的可能。
嬴政再度审视盖聂,只觉得这个人果然干净的很,甚至说有些天真。自己身为一国之君尚不能事事如意顺心,更莫要说这天下的百姓。“盖先生,你的这些理想也是孤王所求。若有朝一日,孤大出于天下,必不负此宏愿。”
盖聂的眼底闪过一丝精光,似乎已经拨开了这飘渺的云雾,看到了一丝光亮。
李斯上前一步,赞道“大王励精图治,志存高远,必将一统江山,大出于天下。”
嬴政无所谓的一笑,听惯了这些恭维之话,人也得学会变得清醒。“李卿啊,你先下去吧,有些话孤王想跟这位盖先生单独聊聊。”
李斯略带疑惑的偷眼看了看身边的盖聂,第一次见面的人竟然有话还要背着自己。大王究竟想说些什么。“是,微臣告退。”
偏殿之内就只剩下了嬴政与盖聂两个人。嬴政坐直了身子,伸出手,一把拔出来身上了佩剑。霎时间,殿内打了一道雳闪,森然的寒光夺人二目。嬴政的剑很长,剑鞘的花纹也很繁复,盖聂第一次见到这么长的剑,因为剑身的长短是身份的象征,剑身越长,身份越高。嬴政一面看着剑身,一面说道“孤王听说,盖先生的剑术很高明。”
“李大人谬赞。”
嬴政还剑入鞘。“不是李卿所说,而是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
嬴政道“前日,内侍清点库房,只在藏剑阁内丢失了一把剑——妖剑,鲨齿。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会执着于这把剑,即使是冒着生命的危险。就算孤王不说,盖先生也应该知道这个人是谁吧。”
盖聂沉默不语,事关小庄的生死,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
嬴政讥讽的一笑“盖先生不说也没有关系,孤王并没有打算追究,不过是一把剑而已。”
“多谢秦王。”盖聂半低着头,心如潮涌,意似争鸣。
“谢?孤王许盖先生宏愿,先生未曾言谢,却愿意为那个人屈身言谢?”
盖聂再度沉默,身为纵横弟子,竟数度哑口无言,恐怕鬼谷子见到也要颜面无光了。
嬴政站起身,来到盖聂身边,更加近距离的观察着盖聂。“并非孤王有意为难先生,实在是高处不胜寒,所以才不得不谨慎。”
“大王思虑周详,理所应当。”
嬴政点点头。“两年前,盖先生曾经为了那个人与秦国卫兵为敌,不惜以身相护。三个月前,盖先生为了营救赵国,不惜以身犯险,射杀我大秦虎将。一个月前,盖先生又在秦王宫前,众目睽睽之下劫持我大秦廷尉,放走闯宫之人。试问,孤王该以怎样的胸襟接纳并重用盖先生?先生教我——”说话间,嬴政竟一揖到地,万分诚恳。
盖聂死死的攥着拳头,心头仿佛扎进了一根刺,痛的难言,痛的流血。他喉结微动,脸上依旧是那副淡然的表情,看来嬴政在接见自己之前,已经将自己调查的一清二楚。“大王,两年前,与秦兵为敌是为了在下的亲人,三个月前,与秦国为敌是为了在下的国家,一个月前,放走盗剑之人,是为了了却与故人最后的情义。如今,盖聂放弃亲人,放弃国家,放弃情义,抱着对大王无比的信任,只身来到秦国,却招来猜忌与试探。试问,大王对每一位臣下子民都不放心吗?难怪会有逐客令。盖聂一介布衣,为梦而来,若秦国当真不容,在下亦不勉强,告辞。”说完,盖聂转身欲走。
嬴政几步上前,一把拦住了盖聂。“先生且慢。”
盖聂顿住脚步,却掩饰不住胸膛的起伏。
“呵呵,先生恐怕是误会了。孤王求贤若渴,岂有不容之理。”
盖聂眼神黯淡,似乎对现实有些失望。“不知大王所虑为何?”
嬴政拉过盖聂的手,请他坐下。“孤王知道,先生师出鬼谷,师兄弟关系亲厚。然孤王与令师弟似乎存在一些误会。他日孤王若与令师弟再起冲突,不知道先生又会如何?”
盖聂欠身“鬼谷门规,至始至终,小庄也只是把在下当做对手,既然是对手,只有争锋,才会更精彩。”
“好!”嬴政抚掌而笑。“盖先生说得好。纵横捭阖,唯有争锋,才愈加精彩。”
盖聂岿然不动,仿佛置身事外。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卑微,卑微的不像自己。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为了那个梦,真的可以放弃这么多。
“来人,上酒!”嬴政的心情很不错。
有侍从向盖聂呈上秦酒,嬴政竟亲自为他斟满。“盖先生,其实,孤王的江山早已稳固,无论是谁都无法撼动,孤王只是不希望在某个不合时宜之际,跳出来一个不明身份之人祸乱时局。只要某些人识时务,不再有非分之想。孤王还是很愿意念些手足之情的。杀人,有时候也是迫不得已,因为一个人踩死了一只蚂蚁,也并不能彰显他的强大。盖先生可明白?”
盖聂没有去接那樽酒,只是淡淡的回道“盖某并非好杀之人,只愿天下太平。”
嬴政点点头。“先生是聪明人,明白就好。”
盖聂再度沉默,嬴政起身,与桌案上拿起竹简,略带深意的看向盖聂。“人皆道,诸子百家,唯我纵横,一怒而诸侯惧,安居则天下息。鬼谷弟子学识广博,不知道盖先生对韩非了解多少?”
盖聂回道“在下孤陋寡闻,对韩非先生知之甚少,只知道他是韩国贵胄,对法家思想研究甚深。”
嬴政颔首“不错,可是在孤王看来,韩非乃不世大才,只是留在韩国未免太可惜了。孤王有一事想请,不知道先生可应允?”
“大王请讲。”
“孤王希望盖先生可以作为我大秦的使臣,出使韩国,将韩非先生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