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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古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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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炉不是一尊炉,而是一座山。民间传说不知那年那月有只灵猴大闹天庭,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一脚踢翻,丹炉骨碌骨碌滚下界来,于是哐的一声,五百里平地起高山,是以唤作古炉。古炉山下有一个繁华集镇,叫做桃花镇。常住人口约千余户,横街竖道市肆门坊,乃是顶顶热闹的一处所在。
这一日天光灿烂晴日当头,街上人头涌动比肩摩肘。挑担的摆摊的吆喝声拐调悠长,糖葫芦们圆润可爱炸角子们香味勾人。食肆酒楼旌旗招展,还有美貌小娘在那脂为楣粉为墙的不可说去处摇动小手绢儿揽客。两个锦衣玉带的俊俏公子在人流中挤来挤去,迎面走过的大姑娘小媳妇儿看得眼睛都拔不出来,胆大些的眼风儿抛闪个不停,羞怯些的红着脸扭头也要多看两眼。修文素来是个风流惯了的,有秋波送他自然要回赠两个,于是眉眼官司迎来送往打个不停。杜仲则面色从容,只将眼睛去看那街边摊铺上花花绿绿的风筝字画钗环等物。
却道此二人为何在此?原来古炉山因有些仙慧之气,山上开得极好的桃花,粉粉郁郁如坠花海。那日下界的两人远远看见五百里山谷桃花娇艳,兴之所至,便按下云头打算在此盘桓两日。当是时,下界人君国号为“武”,此年乃是仁宗成化七年。时任天子倒也有一番作为,治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这小小的桃花镇也是人口茂密百业兴旺。
两人一路逛过,杜仲见前头一间酒楼旌旗飘摇,上书“唯酒无量”四字,又见匾额题作“无量楼”,因笑道:“这间倒是个雅的,进去坐坐吧。”修文做凡人时就是个爱酌杯中物的,哪有不从的道理。小二见他二位衣着贵重,气宇轩昂,忙让了二楼安座。笑脸殷勤置酒办菜,甚是妥帖。“二位客官瞧着眼生,想来不是本地人罢?”
修文瞧了瞧眼前机灵慧黠的小跑堂,存心想逗他一逗,肃容道:“非本地人又如何?莫非你这酒楼我还来不得了?”
小二满脸堆笑:“看您说的,小子只是想着您二位既是外来,有心向您荐个好罢了。”
“哦,那你倒说说,你有何好可荐?”
那小二一甩肩上的白毛巾,黑眼珠子亮亮晶晶:“客官,我们无量楼中酒好菜好,但顶顶好的一样,却是一个人。”
修文看了一眼杜仲,见他眉眼含笑,似是也被勾起了兴趣的样子,就问道:“哦?别卖关子了,何样美人?”
小二一咧嘴:“美与不美,且请看堂中。”二人低头,透过栏杆看见堂中渐渐聚起乌泱泱一堆人,伸长脖子排排坐着,似是在等着什么。片刻后黄杨木扇屏后转出一个发白脸皱,佝偻身形的老者来,原是个说书人。只见他颤巍巍走到案前站定,伸出青筋虬曲的一双手,一拨,嗡嗡的三弦声漾开,嘘止了满堂看客的窃窃私语。
杜仲虽也下界走过不少趟,听书却是头一遭,不免认真起来。小二见状悄悄退下,听得说书人苍老喑哑的声音响起来: “今日小老儿给诸位讲一个妖妃祸国的故事。此事朝代不详国讳湮失,只知妖妃名曰小怜,与其朝太子乃竹马青梅。太子自小对其情根深种。奈何小怜芳心系于他人,求之不得为情所伤竟致心转性移,遂委身太子,虚与委蛇间唆使其为己雪耻。诸位看官可知,这小怜柔语蜜言推波助澜,竟唆使太子弑父夺位。端的是床笫之间无难事,吹得一阵好枕风”。听得此句,堂中哄然大笑。修文挑挑眉,见杜仲端然细听的样子,不免好笑起来。
说书人不紧不慢继续道:“却说太子承继大统,力排众议,册封小怜为后。自此一双两好,独宠一人。”
此时堂中一人叫道:“这皇帝老儿可不是个傻的,一个妃子有甚意思,换了老子看不纳她百十个轮着伺候!” 这话粗俗,霎时堂下一片笑声嘎嘎。
“且说太子对小怜痴心一片,却也难抵妇人执念。小怜设计以假死之法囚匿心上人于内宫,到底也留不住,反累得太子因弑父杀亲而夜夜梦魇,困顿难安。于是她借寻药之机,以曼陀罗之毒饲以太子,暂时压住了梦魇,使太子得一安眠。只是,各位看官须知,这曼陀罗虽安神入眠之效,却也是剧毒无比,长服伤身,稍有不慎倾刻毒发身亡。此妇人之冷心绝情,可见但一斑。”
闻听此言,堂中一人嗟叹道:“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哪~”
“事有不谐,这太子巧合之下得知了药丸的真相,却隐忍不发,诸位可知为何?”
听得一个大嗓门扯道:“蠢鸟!这皇帝老儿不是疯的就是傻的。此等妇人要她做甚,白给老子都不要!”
说书人叹道:“话说太子自知药有毒,却不拆穿,只想留住小怜在身边。皆因情爱一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虚情假意假意虚情,再蠢钝的人,也终有回过味来的时候。只是心下虽明,奈何情意难收。最后,小怜欲观两兵相接之阵势,太子便按兵不动静等小怜梳妆,白白贻误战机,丢城陷池,将一片大好江山,拱手了他人。”
此时听得堂下嗡起叹骂之声,或恨太子耽于美色,或责小怜妖女祸国,难以尽言。
说书人兀自续道:“国破之日,太子纵火焚宫,欲携小怜遁世隐居,不想小怜执着旧爱,假言虚辞欺骗于他,却走去寻那心上人。太子望绝念破,终一箭穿心,将小怜亲手刃之。又言:世上无小怜,吾也了无生趣。于是尽曼陀罗自戗。双双交颈而亡。”
话音落处,堂下诸人先是寂寂无声,哄而喧嚣声起嘈杂一团。说书人告了尾,并不理会下面人嘈言杂语,折身收拾三弦。
楼上杜仲听得入迷,眉头微蹙一时竟像是走了神。修文瞅一眼那佝偻老者,伸手到杜仲眼前晃他回神:“想什么呢?”“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故事好生熟悉,倒像是在哪里听过似的。”修文理理袖口站起身来,“听没听过我不知道,这个说书的我倒是见过。”杜仲正待细问,一阵风过,修文已不见踪影。他摇摇头,负手握着扇子,缓步走下楼去。酒楼通向后院门口,修文吊儿郎当斜着眼睛,拦在那个看见他如同见了鬼抖抖索索不成样子的说书人身前:“老杨,百余年没见,你怎地越混越不如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