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身》商容三叶

1、

　　一、有桃花眼的鬼魂
　　在我四岁那年，第一次看见鬼。
　　当然在那个时候，我根本不知道“鬼”是什么。我只是告诉正在做饭的老妈，有个没脑袋的男人在街上走来走去。
　　等我再长大一点，我才知道，那些别人都看不见的人，就是他们口里说的“鬼”。
　　起初几年，我对此感到非常害怕，甚至晚上睡觉前都会看见房间角落蹲个小孩子。
　　于是我成了整栋公寓里最爱哭的小孩。
　　老妈每次耐着性子哄我，问我为什么哭，我都会老实告诉她原因，但是她总不相信。
　　时间久了，我也开始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忍不住跟一些鬼魂说说话，比如问他们是怎么死的啊之类的。
　　不过这些高贵冷艳的家伙们，从来都不搭理我，还总是摆出一副好像看见神经病的表情。
　　这天我下班回来，天色阴郁，几欲落雨，等公车的时候接到了老妈的电话：“陆静，你小舅他们来了，你一会回来到楼下小菜市场带点卤菜上来。”
　　“那么点路你还不如自个跑下来买。”一说起那小菜市场我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又小又脏，就连里面的鬼魂都黑瘦狰狞，特别吓人。
　　“我说你这是翅膀硬了，老娘的话都不听了是吧！”她的声音立马提高了八度。
　　“好好好，我去买还不成嘛！”在她还没有发飙之前，我赶紧妥协，挂了电话。
　　天边隐隐约约传来几声沉闷的雷声。
　　我怀着无比惶恐的心情走进小菜市场，这个我觉得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地方。
　　果然不出所料，角落又蹲着几只血淋淋的厉鬼，我多看了几眼，他们就极度不友好地狠狠瞪我，吓得我瞬间倒抽几口冷气，低头加快了脚步，就怕他们突然鬼性大发，想恐怖片里一样窜过来掐断我的脖子，这么一想，顿时背后阴风阵阵。
　　卤菜店的老板高兴地招呼：“小静下班了啊，又来买菜啊。”
　　“是啊是啊。切点卤鸭什么的回去，家里来客人了。”
　　老板挑了半只鸭，看了我一眼：“小静，你怎么脸色惨白惨白，身体不舒服么？”
　　我才不会告诉他，我是让背后那几只厉鬼吓成这样的呢。
　　胡乱应付了几句，接过卤鸭还有几个其他卤菜，付了钱，快步就走。
　　刚过蔬菜摊，被拦住了去路，不用猜也知道是不干净的东西。
　　我抬头一看。哟。竟然是只高大帅气的鬼魂。长发略微过耳。那双桃花眼温柔地仿佛会滴出水来，就这么盯着我，害得我的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那个……那个，让一让呗。”我就是个外貌协会的大龄剩女啊。人世真是太丧心病狂了，这种极品都舍得让他死。
　　“不让你又能怎样？”这是第一次有鬼魂和我说话。声音听起来很空。像是飘进耳朵里的。也说不上好听不好听，反正肯定不是人的声音。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所以我是被一只莫名其妙地帅鬼给莫名其妙地调戏了么？
　　就这样僵持了很久，全世界只剩下我越来越剧烈地心跳声。
　　我脑海中开始迅速分析造成这样场景的原因，要说是觊觎我容貌这种牵强的理由，打死我自己我都不会相信，而且这二十年，我除了斩杀了一些蚊子蟑螂以外，就真无其他血债。那这家伙拦我去路是为什么。
　　他好像看穿了我的心事一样，笑嘻嘻地说：“你别想那么多，我只是要你帮我个忙。”
　　“咱们人鬼殊途，帮忙，我能帮你什么忙，是在下面钱不够花了么，要我烧点给你，还是还是要烧几个漂亮的纸人姑娘给你当老婆？”我压低了声音，免得别人还以为我疯了，对着空气说话。
　　“这种小事哪需要你。”他挑了挑眉毛，帅的我差点喷出鼻血来，要是活人这么说，让我去死我都甘之如饴啊！
　　“那……那到底是什么事？”我的舌头都开始打结了。
　　“把你的身体借给我。”
　　“What？”我忍不住高声叫起来，路过买菜的阿姨们马上投来奇怪的目光，我索性拿出手机来放在耳朵边，假装是在讲电话，声音却小了下来，“鬼大哥，我可没做什么亏心事，你好端端的要我命干嘛，我都二十六了，还没谈过恋爱，不舍得死啊。”
　　“谁说要你死了？”他翻了我一个白眼，露出了那些曾经鄙视过我的鬼魂一模一样的表情。

　　二、就是附身而已嘛
　　晚上这顿饭我一直心不在焉。小舅好几回跟我说话，都没听见。老妈瞪着我数落：“活该你到现在还没找着男朋友，小时候胡言乱语，长大了魂不守舍！”
　　吃完饭我一溜烟地奔回了小房间。
　　那长着桃花眼的鬼魂像个忧郁的诗人一样靠坐在窗台上。
　　外面已经开始下雨了，雨水打得玻璃噼里啪啦作响，伴随着轰隆轰隆的雷声，幸好没有闪电，否则十足鬼片的场景。
　　“鬼大哥，算我求你了……”
　　“我有名字，别一直鬼大哥鬼大哥的喊。”他皱了皱眉头，还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好吧，你叫什么名字？”我投降。
　　“问别人名字之前不是应该先自报家门么？”
　　我捞起床上的抱枕朝他砸了过去，但是枕头却穿过了他的身体，砰地一声砸在窗户上，瞬间外边就立马蹦出老妈的吼声：“陆静，你这死丫头，要拆房子啊！”
　　“你叫陆静？”这不要脸的鬼魂还火上浇油，“死丫头陆静，真巧，我们还是一个姓的，我叫陆原。”
　　“我不会把身体借给你的，你想都别想！你赶紧走吧，我家不欢迎你！”就算他陆原貌比潘安，到底只是一个鬼魂罢了，虽然我确实有那么一点点小花痴，咳咳，好吧，是不止那么一点点花痴，但是也不至于不理智到为了一个死人贡献出我最宝贵的生命。
　　“但是除了你之外，就没人能帮我了。”陆原转过头，无辜地看着我，“你想啊，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个人能看见我们，又能刚好被我碰见的？放心啊，就是让我附个身做点生前没完成的事而已嘛。”
　　“艹！”我忍不住冒出一句脏话来，“你说得好像是吃饭喝水这么简单的事一样！”
　　“这件事不完成的话，我就要一直在人间飘荡，那也只能一直缠着你了。”
　　“你这是我威胁我么？”我拼命遏制住自己再扔一个枕头过去的冲动，从牙缝中挤出话来，“好，那你先说，你生前未完成的事是什么？”
　　“这才乖。”陆原笑眯眯地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报个仇而已。”
　　“报，个，仇，而，已！”我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狂跳起来，“所以你是要附到我的身上，借我的手去杀人，然后你开开心心去投胎，我去投案么？”
　　“谁跟说报仇就一定要动手杀人？”
　　“拜托，陆大哥，你现在都是鬼了，这仇肯定是死仇！”
　　“是死仇没错。”陆原眼里火光涌动，“不过让她就这么死了太便宜她了，我要让她生不如死！”
　　我听他阴森森的话传进耳朵，立马寒毛直竖：“你说的她，是谁？”
　　“她叫庄青青。”陆原说，“是我生前的恋人，也是害死我的人。”
　　庄青青？咦，不是顶头上司安妮的中文名就是庄青青么，不禁脱口而出：“你说的庄青青，是不是……”我想了想，拿出手机来，凑到他跟前，指着聚会时拍得集体照上的一个女人问，“是不是她？”
　　“没错！”陆原好像要爆发了似的，“这个女人佯装和我恋爱，私下勾搭我的父亲，与我分手后，跃身成了我的后母，最后在我车上动了手脚，我才出车祸身亡。我家只有我一个孩子，等我父亲百年之后，家里的财产就全是她的了。”
　　“卧槽！”我激动地跳了起来，“越是漂亮的蛇咬人就越痛，这个安妮小姐，平时在公司里张扬跋扈，欺负我们这些普通小员工，没想到这么恶毒，比电视剧的情节还要狗血！”
　　“你帮帮我吧。”陆原声音软了下来，我的心也随之软了下来。
　　拜托，不要这么电力十足地看着我好么！心里呐喊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英勇就义般的慷慨热血熊熊冲脑，死就死吧：“好！我帮你！”
　　不过随之而来的是老妈门外高声的责骂：“陆静，说你胖你还喘了是吧，一个人在房里发什么神经！”

　　三、可惜他死了
　　我大概是知道陆原借我身体的用处了。他是鬼魂，不能碰触人间的东西，所以很多时候必须借我的手才能拿到。
　　平时他都像正常的鬼魂一样，老老实实地待着，偶尔会跟我聊天，但是内容大多都是和庄青青有关的，所以我想，他大概还爱着她。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的，越是伤你深的，你反而越是放不下，命都搭进去了，还念念不忘。
　　我像往常一样去公司上班。
　　陆原像影子般跟在我的后面。
　　安妮小姐今天穿件红色的长裙，化了精致的妆，不过这会儿正冲出自己办公室，对着同事小张发脾气，大概是她设计的样稿又不合安妮小姐高贵的审美观。
　　我走进来的时候，她突然愣住了，上下打量着我，脸色发白。我大大方方地迎上她惊诧的目光，可以把手上的戒指显摆出来。
　　安妮小姐急步走到我面前，眼睛是一直盯着那枚戒指：“陆静，你，你这戒指是哪来的？”
　　我扬起手来：“买的啊，您觉得好看么，那送给您就是了。”我作势要取下来。
　　安妮小姐慌忙摆了摆手：“不，不用了。”失魂落魄地调头走回她的办公室了。
　　这戒指也没什么来头，是陆原专程托人设计，送给庄青青的第一份礼物，那戒指里边还刻着她的英文名。
　　Anne。世上仅此一枚。她怎么会不认得。
　　我又听从陆原的安排，去花店匿名订白玫瑰，一束九朵，每天早上九点准时送到庄青青的手里。
　　她的眼圈越来越黑，脸色越来越白。
　　我们的计划到目前为止都还是相当顺利的。
　　不过我的身体却因此虚脱起来，老妈以为我是工作辛苦，专程炖了只母鸡给我补补，可我一下班回来就想躺着。
　　陆原也会躺在我的旁边，双手枕着脑袋。不过确切的说是漂浮着。
　　“大哥啊，这样下去不行啊，安妮小姐没被你弄疯，我要阳气尽失枯竭而死了啊。”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是鬼啊，你干脆掐死她算了，又没人看得到。”
　　陆原转过来，他伸出手，一下穿过了我的脖子：“我怎么掐？”
　　“那你也不能害死我啊。”我懊恼地说，“我还没谈过恋爱。”
　　“你要真死了，我就吃点亏，在阴间做你男朋友。”陆原看着我，笑着说。
　　我心噗通一跳，慌慌张张地说：“少来了，我可不想这么早死，我还没玩够还没吃够呢！我要是死了，我老妈还不把天哭出一个洞来啊。”
　　“听你这意思，我做你男朋友还委屈你了啊！”陆原不悦地说。
　　“陆大哥陆大哥，咱们打住，本姑娘还好好地活着呢。”
　　“可惜我死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鼻子开始一阵阵地发酸。
　　如果现在他还活着，仍然是富家少爷，开着拉风的跑车呼啸来去，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送给庄青青。而我老样子，一个每天和鬼魂擦肩而过普普通通的小职员。他活着的话，就不会和我有任何交集。
　　但是可惜他死了。
　　就算和我没有任何交集，也还是活着好啊。

　　四、所有的结局总是会有告别
　　三个月之后，高高在上的女王安妮小姐失眠，厌食，脱发，看心理医生也无济于事，总是觉得有鬼魂在角落看着她，终于有一天在公司崩溃，她撕烂自己的衣服，扯乱头发，彻头彻尾变成了疯子。
　　平时被她处处挑剔为难的员工，都解气一般幸灾乐祸地看好戏。
　　我也在人群里，静静地看着她被精神病院的工作人员带走。
　　这晚天空的星星很多很亮，老妈给我切了点冰西瓜，我就端到天台上去吃了。
　　夏天总是充满了一种炎热的感伤。
　　街上人来鬼往。好像都跟我没有关系一样。
　　陆原安静地坐在我旁边，星光细碎地落在他狭长温柔地桃花眼中。
　　“这样你满意了没？”我大口啃着西瓜。
　　“你啊，长得不好看，吃相还这么粗鲁，三十岁都找不到男朋友了。”
　　“呸！”我吐出一颗西瓜籽来，“狗嘴吐不出象牙，我陆静想找个男朋友还不容易么……”
　　“忘了我，好好找个人。”陆原打断我的话，一本正经的说。
　　“谁谁谁记得你了啊！”我结结巴巴地说道。
　　陆原看着我，轻声笑起来：“你这傻丫头，这三个月来，我附身那么多回，你心里想什么，我还不知道么？”
　　我顿时恼羞成怒：“卧槽！你这也没脸皮了，我让你附身，帮你报仇，天天跟你混一起，都快病了，你还窥视我的秘密！”
　　“好好找一个人。”陆原显然是无视我的控诉，“有份稳定工作，有地方住，对你好的就成了。等你找到了这样一个人，就不会再想起我来。我陆原谁都不欠，但始终欠你的。”
　　我听他说着，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拿手里的西瓜发泄，用力地砸了出去，在地上摔得汁液四溅。
　　“陆静啊，你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子……”陆原温柔地望着我。
　　我不确定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醒来的时候，太阳都已经出来了。
　　天台上只剩下我摔碎的西瓜，红瓤绿皮，已经干了。
　　反正他这时候已经不在了。
　　“陆原，你这个混蛋啊，连句再见都没留下……陆原，你这个混蛋！”我高声叫骂。
　　老妈推开天台的铁门：“死丫头，在这睡了一晚上，大喊大叫干什么，撞邪了啊！”她走上来，“出什么事了，哭成这样？”
　　我才不会告诉她我失恋了，更不会告诉她我的恋爱对象是一个鬼。
　　是啊，以后我一定会遇见一个人，我现在还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有多高，是胖还是瘦，但一定会遇见这样一个人的。他不会像陆原一样，爱一个人爱得能够移山填海。我们会吵架。不过也可以真实地拥抱。
　　多少次陆原“躺”在我身边的时候，我都想伸手拥住他。
　　从此以后，我开始不惧怕那个菜市场。
　　虽然还是会有一些面目狰狞的恶鬼蹲在角落阴森森地发出奇怪的声响。
　　但是我仍然会期待，走着走着就看见那双熟悉的桃花眼。
　　他的灵魂曾在我的身体里居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