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日子》莫洛者

4、回忆

　　其实赵千华一点也不喜欢回忆，不是说旧日里有什么惨绝人寰的伤情，而是从当下的时刻一直往前推，一直推到她出生的那一刻，也找不出几件值得拿出来晒晒的事件，好像她的生活从来都是那样平平淡淡，波澜不惊，让人实在有些乏善可陈。

　　赵千华从小生活在单亲家庭，她只有爸爸，妈妈生她时难产去世了。

　　爸爸很爱妈妈，很爱，很爱，爱到什么程度？

　　嗯，姑姑说，当年妈妈怀着她时才发现自己有轻微心脏病，爸爸极力反对她的出生，更是想尽了理由说服妈妈流产，只是妈妈固执一心想要留下她这个在当时还性别难辨的孩子。

　　据说，赵千华刚刚出生时妈妈知道了她的性别很是失望，她想要个儿子呢！

　　如果那个时候赵千华会说话，她一定要跟妈妈说：我不比男孩差呢，好多爸妈都喜欢女孩呢！

　　只是赵千华不可能在几分钟内迅速学会说话，她的妈妈也等不了她太久的时间，不过两分钟，短短的两分钟，她的妈妈被重新推回了手术室抢救，然后抢救无效。

　　是她的出生夺走了妈妈的生命！

　　赵千华其实常常在想，若是妈妈能在那两分钟内表达一点对她的喜爱之情，或者来不及看她，来不及失望，是不是爸爸就不会那么恨她？

　　或许爸爸不是恨她，只是讨厌她而已！

　　或者不是讨厌，只是看到她会想起因为她而早逝的妈妈，因爱生恨，所以不愿看她？

　　或许只是工作太忙了，没办法常常回家而已！

　　所以赵千华从记事起，到六岁都是和保姆赵姐姐一起生活，爸爸每年只回来几次，每次也住不了多久，就又走了。

　　后来赵姐姐的父亲生了病，赵姐姐花了很多钱，后来赵姐姐很喜欢跟爸爸说话，后来赵姐姐走了就没再来，换成了刘阿姨照顾他。

　　刘阿姨是个很称职的妈妈，她很爱她的孩子，每天把她送上床睡觉后便要去给她的儿子小俊讲床边故事，她偷偷的趴在他们的房门口听过几次，长大以后唯一不忘的就是那时候刘阿姨的声音柔柔的，好温暖。

　　其实，赵千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以为她是刘阿姨收养的孩子，那时候爸爸回家越来越少了，便是过年也在家呆不了几天，她整日里都小心翼翼的，不敢惹刘阿姨生气，甚至拼命的在刘阿姨面前表现自己的乖巧。

　　除了害怕刘阿姨不要她之外，其实心里也有个小小的阴暗地方，卑鄙的妄想着刘阿姨不要理小俊，只喜欢她一个，给她讲床边故事，吃饭的时候给她擦嘴，对她温柔的笑，走路牵她的手，很卑鄙对不对？

　　再后来啊，好像是她八岁那年，大年二十三爸爸就回来了，她很高兴，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高兴，爸爸很少跟她说话，其实她还是跟刘阿姨更熟悉一些的。

　　或许是高兴爸爸给她买的那件西瓜红色的小棉衣吧，她喜欢极了，比班上李莉穿的那件还漂亮，而且小俊没有，只有她有，她都看见小俊嫉妒的眼神了，她高兴极了！

　　她甚至晚上睡觉都舍不得脱掉。

　　只是忽然有一天，爸爸领着她去了医院，护士阿姨在她的手指上抽了血，好疼好疼的，只是爸爸脸色很不好，她不敢吭气。

　　再然后，她不记得了，毕竟时间过得久了，八岁的孩子虽然记事，但也记不了太多东西的。

　　只记得那一天，很晚很晚了，她穿着她的小红袄已经睡着了。

　　那天晚上，她穿着心爱的小红袄做着一个美梦。

　　梦里有妈妈，很美丽很美丽，比照片上还要好看，妈妈做的饭很香很香，妈妈给她夹菜，还摸她的头发，亲她的脸。

　　……………………

　　妈妈给她夹的是一块冒着浓郁香气的粉蒸肉，她好长时间吃不到了，因为小俊太胖了，医生伯伯说他再不减肥的话会得病。

　　那块粉蒸肉比刘妈妈做的还好，她快乐地夹起来，就要送进嘴里，却只听见“咚”的一声巨响，粉蒸肉飞了，她的美梦醒了。

　　是爸爸忽然间愤怒的闯进她的小房间，将手里的东西用力的砸在她的脸上，疯了一样把她的小屋里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

　　她吓坏了。

　　还在云里雾里的时候就被爸爸拎着肩膀一把甩出大门。

　　大门咣当一声，震醒了她，脸上不知道被什么划伤了，火烧火燎的疼。她光着脚，穿着那件小红袄，站在楼道里，脚下的水泥地冰凉，她轮换着一只脚踩在地上，还是冷的受不了。

　　很多年了，那时候的事好多都记不得了，唯一记住的就是楼道里的水泥地好冷好冷，好像有一股冷气从地底下直接钻进她的脚心，冻得她的小腿都疼了。

　　之后，她好像是病了，很难受很难受，再然后，爸爸走了，看都没看她一眼，再然后刘阿姨带着小俊在她家过年，再然后，爸爸再也没有出现，直到她十八岁考上大学。

　　家里来了个漂亮的阿姨，是爸爸的新妻子，哦，不对，不是新的，他们的儿子只比她小十来岁的样子。

　　那个阿姨很漂亮，比照片里的妈妈还漂亮，说话也柔柔的，很好听。

　　那个阿姨解雇了刘阿姨，又跟她算了一笔账，她这十八年里花了爸爸三十三万块，不算零头，还不算房租。

　　经历过一些事情以后，长大了，赵千华也明白了一些事情，是妈妈背叛爸爸有了她，不怪爸爸那时候那么可怕，发那么大的脾气，也不怪他这十来年再也没有来看过她。

　　对于一个没有血缘，甚至于她的存在对于爸爸而言只是个耻辱，或者是一个妈妈背叛了深爱她的爸爸的证据，仍旧照顾她供养她到十八岁，对她，爸爸已经仁至义尽了。

　　嗯，是的，没有血缘，她不是爸爸的女儿，妈妈好像另有爱人。

　　妈妈的爱人，或者说是她亲生的父亲是谁，她不知道，也不敢问，也没见有人来找过她或者过逝的妈妈，其实，她心中的父亲还是爸爸。

　　她好像真的脸皮很厚呢，赖着爸爸这么多年，其实，当时她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床下的褥子下面铺着几层百元大钞，其实还有十块的，五块的，五十的，但是大多数都被她换成了一百块的，这些都是她赶早市赚的。

　　一共七万四千六百三十三块，毛毛票她没算，顶不了大用，就连她卖菜都直接把那些毛毛钱给抹了，倒是能换个老奶奶老爷爷们的笑脸。

　　赵千华把那些钱收拾整齐了，万分不好意思的捧给阿姨，远远不够爸爸花在她身上的钱，可她只有这么多，没办法，早些年菜便宜的很，没赚到多少。

　　其实她很想告诉阿姨，弄个分期什么的，怎么也不能欠人家那么多钱，那不是脸皮厚就能赖过去的事儿。

　　那个阿姨，也就是爸爸的妻子，很好心，很大方的把欠债给她抹了，只拿走整钱，给她留了四千六百三十三块，最后只提了一个要求，就是不要出现在爸爸面前。

　　其实，她真的不敢去见爸爸的，一是没什么立场；二来就是爸爸留给她唯一的印象就是疯了一样把她甩出门外，她不敢去见爸爸！不管隔了多少年，她都没有勇气去见爸爸。

　　再然后，就是搬出爸爸的房子，搬进学校的宿舍，再然后就是念书，卖菜，再然后……

　　她的生活平淡无奇，便是连很说得来的朋友也没有一个，刘阿姨说，她太古怪，孤僻，天生的不招人待见。

　　好像是真的呢。

　　其实回忆什么的，对于赵千华来说，真是太不常见了，若不是在路边看见散步的爸爸，她许是会把那些往事都忘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