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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外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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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明在放学路上特意感知了一下大黄狗的位置,它可能真吓着了,一直没有出现,彻底失去了踪影。
她没有想太多,慢吞吞的往家的方向走。
高三强制上晚自习,回家时天已经漆黑,桥明在回家路上都能数星星了。临山镇并不发达,路上没有安装路灯,路边有的部分种植了花木,有的地方则光秃秃的。再往外就是农田,近两年葡萄林越来越多,逐渐取代了桃林和稻田,也阻挡了原本宽广的视线。
桥明看着灰暗天色下的景象,心里泛起丝丝关于岁月变迁的感叹。
以往的路上,除了路口必遇的大黄,她有时也会在垃圾房旁边遇到一两只流浪狗,但这两天那些小动物都消失的一干二净。她不禁猜测,要么就是偷狗的贼来肆虐过了,要么就是动物们的野性直觉太灵敏,她使它们感到恐惧。
桥明有些在意,毕竟谁也不可能永远生活在一个除了人类就是真空的世界里。不过说起来,在她就在前座的情况下,还能有雀鸟直直的撞向龚祺,那家伙的运气……
十五分钟后,桥明到了家,发现梅花女士趴在桌子上唔唔的哭。
“怎么了?”桥明提起心脏。
梅花哭的专心,连开门声都没有发现,这时才猛然直起腰来擦眼泪。
“小明,去打个电话请几天假,你外婆……走了。”她明显还带着哭腔,却强作冷静。
桥明不常去外婆家,因为路程比较远,乘火车要花将近六个小时。她答应了一声,请完假就看到梅花在收拾东西,于是也一起上手。
“去带身衣服,也找找你爸的证件,我刚刚打电话了,你爸在火车站等我们。”梅花吩咐道。
桥明没有说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劝慰自己的母亲,她对外婆的的印象不深刻,只依稀记得自己不太喜欢她。但梅花女士常常提到外婆,显然她们之间的感情很深厚。
行程很急,只能买到站票了,桥明没觉得有什么,桥爸和梅花看起来却很疲惫。夜间的火车很安静,但挤满过道的人还是使车厢显得嘈杂。
火车里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酸味,幸运的是桥明不需要上厕所,不然更有得受。有淡淡的月光洒进来,但由于车内很明亮,所以看不太出来。
只要用力去看,她现在的视力可是好的惊人,夜视什么的只是小意思。桥明将自己沐浴在月光里,保持同一个疑似熟睡的姿势直到下车。
车站有人接,几人风尘仆仆的赶到葬礼上,还来得及补眠。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亲戚们热情的给一家三口腾出位子——在用稻草铺成的地铺上,桥明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也许仅仅是因为没有多余的房间。
外婆穿着一身寿衣,就躺在他们几步远处的床榻上,明天她会被送到火葬场。
桥明凝视她布满沟壑的脸——陌生又熟悉,恍然回忆起小时候她似乎带过她一段时间,还给她讲过玄玄乎乎的故事,她当时没有听懂,现在已经完全不记得是什么内容了。总之那些故事给当时的她带来了恐惧的感觉,之后她就很排斥来外婆家,也不愿意和外婆单独相处。
奇怪的是,她小时候并不胆小,到底是什么能在她的潜意识里形成阴影?当然这可能会成为永远的谜团了。
桥明把感知探向外婆,却看见一团黑乎乎的人形影子。它十分瘦小,眉眼也模糊到无法分辨。黑影就那样静静的坐在床头,默默的望着熟睡的人群,散发出慈爱却寂寥的气场。
这是外婆的鬼魂?!
桥明装作找水喝,捧着杯子凝视黑影,黑影也注意到了她,但却没有做出什么表示。
这是桥明第一次看到鬼魂,它看起来迟钝而恍惚,存在感十分微弱。
桥明翻了两下,起身给外婆上几柱香。香烛燃烧后的气味闻起来意外的香甜,她经不住凑近狠狠的吸气,很快就产生了吃饭后的饱足感。
桥明躺在父母身边回味香烛的滋味,感觉最明显的就是填肚子,简直像米饭一样,弄得她很想找些配菜。
第二天所有人都起得很早,大概在稻草上睡得并不舒服。葬礼热闹的像在过节,这样的饭桌上也往往是大人间比家庭,比孩子,以及比各种各样的东西的地方。桥明感到十分乏味,不得不把更多的精力用在怎么拒绝吃面上。
比起香甜的香烛,早面于她而言简直就像毒药。
“明明怎么吃得那么少?是不是在减肥?”有个不认识的大妈问过来,桥明还待找个借口敷衍过去,大妈却自顾自继续下去,“现在的小姑娘啊,一天到晚喊减肥减肥的,原本挺健康的人都减出了一身病。我们家隔壁那个小丫头,比明明还小一岁,天天不吃饭就吃点水果,饿的那个饥荒样——”她捏着嗓门说,“我看以后连孩子都难生。”
桥明默默把嘴里的面汤吐回大碗。
“多吃点——”大妈热情的夹面,“壮一点以后生孩子容易啊,我看你屁股那么小,再不补补以后到人家去了生不出儿子要遭嫌弃啊。”
梅花女士在别处,这桌上只有桥明一个年轻姑娘,她的感知覆盖全场,自然能发现桌上其他姑婆的神情不太对劲。
她自己也觉得这位大妈的话怪怪的。
“咳……我去上个厕所。”桥明当机立断的选择了尿遁,刚走出去没几步,便感知到大妈身旁的婆婆皱眉,“怎么好跟小姑娘说这样的话,到时候真养不出儿子了不要恨上你。”
“我怕什么,她妈不就没能下出个带把的,还好意思不肯继续生,到她那儿也是遗传!”
饶是桥明成了死人,也觉得自己抖出了一片鸡皮疙瘩。
大妈们的世界太疯狂。
人们呼呼喝喝,一路放着炮仗到达火葬场。这里是个神奇的地方,进门的时候,桥明感觉自己进了一个布满黑影的洞穴,无数迷茫的黑影失魂落魄的倚靠在场地中央唯一的松树上,一些有鼻子有眼睛的黑影则聚在角落里赌博——它们看起来还有意识。
看到有车来了,有个黑影搜的窜上去,然后又飞快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大声的感叹:“是个老太婆,又是傻的,咱们继续,继续,刚刚出到哪张了?”
桥明下了车就直奔角落。
“这小丫头该不会看得见我们吧?”有个黑影停下手里的牌,回头看看她。
“我看得见,”桥明对这个黑影说,“你们在这儿呆了多久了?”
群众顿时哗然。
“该不会是阴阳眼吧?”另一个黑影惊叹道,“他娘的还真有这种人?”
“快,多给我们烧几副牌来,这副都快烂了!”第一个黑影惊喜的喊,他的话立刻引来其他黑影的鄙视,一时间桥明的耳朵里充斥着傻×、没出息等咒骂,以及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要求。
桥明有些头疼,便握住拳头,用感知锁定它们,嘈杂顿时禁止。
“真奇怪,”桥明疑惑道,“你们居然感觉不到害怕吗,还是动物在这方面更加灵敏?”只是没人会来回答她了,所有的黑影都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她放开它们,黑影们哆嗦着爬起来,一时间场面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你们就一直呆在这里吗?”桥明继续问,黑影们犹豫了一下,其中一个看起来比较灵活的人站了出来,“从我的身体被烧掉后,我就一直在这里,高人你想问什么?”
桥明停顿了一下,她实在是对这方面的事情一无所知,就连看到鬼魂也只是第二次而已。
“有什么就说什么吧。”她端正表情说。
“那我就说说我的经历吧,”这个黑影斟酌着说,“我差不多是这里最老的人了,身体烧掉以后我就呆在这里,和其它有意识的鬼一起混日子。虽然有人过来火葬,但还保留着意识的鬼魂很少见,大多数是那样的,”它指指松树那边,无意道:“那些鬼魂也不知道积累了多少代了,它们会越来越弱,最后彻底消失。”
“消失?”桥明望向被黑影染色的松树,她的外婆就在其中,最后她也会消失么?
“其实不光它们会消失,我们这些有意识的鬼魂也会渐渐失去意识,最后像它们一样消失,这大概和一开始的能量大小有关系,”这个黑影继续道“其实每个月中旬的晚上,火葬场门口都会开个黑洞,我以前的一些朋友就进去了,但是我一直没有进去。虽然大家都猜测那里是阴间,但是我不敢贸然尝试,事实上,以前进去的人从来没有出来过。”
黑影歇了口气。
“……我也一直好好的待到现在,都两年了,也没有失去意识,我身边的这些人都换了好几拨了。”它的话里不无骄傲。
面向鬼魂的黑洞能通往哪里?桥明用力保持着面无表情的样子,心里却浪涛翻涌。
与其早晚被发现自己的不妥,还不如抓住每一丝希望。
“现在不正好是月中吗,今天还是十五号,”桥明道,“我晚上过来一趟看看,你们想要什么的赶紧说,我回去能烧就烧一点。”
黑影们再次鼓噪起来,末了还一再强调,一定要记住它们的名字,不然就不知道是烧给谁的了,它们谁也拿不到。
桥明一一答应了,这时火葬结束,大人们开始叫她,她便答应着离开。
午饭简直就像一场战役,她第一次发现拒绝长辈的劝菜是这么难的事情,连梅花女士都为此生了气。
她焦虑了。
晚上桥明借口起夜跑出来。她现在速度快得很,白天有意记了一下路线,风驰电掣没几分钟就到了火葬场。这时黑影们拿着新得的东西玩得正欢,看到她来才不情不愿的放下。
“高人你来得正好,黑洞开了一半了。”
桥明回头看,正是她来的方向,黑洞的形状不是很规则,就像是抹布上的破洞似的,里面什么也显露不出来。有交流的气体来来回回,看起来就像是黑洞在呼吸一样。近处有些无意识的黑影就被轻飘飘的吸了进去,但再也没有什么被吐出来。
“这个洞口能开多久?”桥明问。
“不长,感觉也就十来分钟半个小时。”
桥明咬了咬牙,沉重的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