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舒》叶北冥

1、第一章

　　“学生楚天舒参见殿下。”面前的青年人虽然形容狼狈，笑容却很明朗。
　　李明熙扶起他:“京中局势如何？”
　　楚天舒道:“荒蛮小族不足为患，只要殿下起兵北上，必能把夷族驱至北荒。”
　　李明熙沉吟了一会儿，道:“楚翰林是冯相的学生。”
　　楚天舒低头道:“是。”
　　李明熙道:“本王年少时也曾得冯相授课，算得上楚翰林的同门了。”
　　楚天舒道:“老师被困京中，还望宁王殿下早日起兵靖王，复我河山！”
　　李明熙点头:“本王自会考量，楚翰林且去沐浴歇息一下，我们再商大计。”
　　楚天舒谢过李明熙后就跟着仆人退下了。
　　幕僚韩敬松低声问道:“殿下真要起兵？”
　　李明熙淡笑道:“那个楚天舒说的对，荒蛮小族并无多大能耐，不过仗写朝中有内应才得以入关。京中那人白占了本王位子这么多年，这可不是天赐本王的良机？”

　　韩敬松道:“那个楚天舒信得过？”
　　李明熙问:“怎么了？”
　　韩敬松迟疑道:“殿下，属下见那楚天舒言行举止，倒是颇像个江湖中人。”
　　李明熙笑道:“我倒觉得他有趣得很，先带在身边吧。冯相性情古怪，说不准就收了个江湖人当学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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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月后，宁王起兵北上，旗号“靖王”。
　　楚天舒逃出京城时受了些轻伤，年轻俊朗的脸上被划了道浅浅的伤痕。只是本有些狰狞的伤疤在他灿烂笑容下也不那么引人注目了。
　　李明熙看他一眼:“楚翰林可会骑马？”
　　楚天舒一本正经:“本来不会，从京城一路来到宁王境内也就会了。”
　　李明熙让人牵了一匹马给他，又问:“楚翰林可会弓箭？”
　　楚天舒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从怀里掏出个弹弓:“这个和弓箭可有异曲同工之妙？”
　　李明熙:“……”他沉默了一会儿，道，“请楚翰林跟紧本王。”
　　说完仰声道:“三军将士听令，出发！”

　　楚天舒是个随时能笑的人，李明熙甚至很疑惑他到底有多少值得傻乐的事？
　　离京城还有六百里时，宁王的营账遭到了第一次袭击。
　　敌人选了人最疲惫的凌晨打动进攻，李明熙从睡梦中惊醒就看到了四面八方的火光。
　　有人袭营！
　　李明熙抓起配刀出营，火光和喊杀声还只在营地边缘。
　　李明熙抓个一个副将问:“怎么回事？”
　　副将道:“是敌人小股兵力，应该是来试探的。”
　　李明熙皱了下眉:“不可掉以轻心，加紧防备。”
　　副将道:“是！”
　　李明熙转了一圈，回到中军帐时敌人已经退去，众位副将和幕僚韩敬松都在中军帐前候着。
　　李明熙皱眉道:“蛮人奸诈，从今日起，所以将士夜不解甲，巡逻守卫队伍加一倍。”
　　他看了一圈，又问:“楚天舒呢？”
　　韩敬松忙道:“楚翰林嫌军营也闷得很，说是去山上玩了。”
　　李明熙脸色一沉:“什么时候走的？”

　　韩敬松道:“营账刚扎好楚翰林便走了。”
　　李明熙有些头痛地揉着额角:“你们看好营地，本王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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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已深，月上中天。
　　李明熙沿着山间的石阶往上走，走到一半才觉得自己有点傻。那个楚天舒死了又关他什么事？就算真顾忌冯相的那点情谊，随便派几个人找找也就罢了，自己大半夜的找什么罪受？
　　李明熙在狭窄的小道里走了不知多久，头顶隐约传来了笛声。
　　是楚天舒？
　　李明熙加快脚步爬到山顶，山顶上一棵老松上坐着一个人，他手中玉笛吹着柔美的相思曲，脊背却挺直如出鞘的利剑，靠近一点都会被那锋芒所伤。
　　李明熙不由得有些羡慕他相思曲中的那个人，竟得了他这般柔软的一颗心。
　　楚天舒吹完一曲也没回过神来，神色茫然地看着远方云海明月，脊背依旧挺拔，执拗地不肯放松半分。
　　李明熙就在不选处静静看着他，直到楚天舒发够呆自己跳下树才看到驻立了许久的宁王殿下。
　　楚天舒的笑容瞬间就灿烂了起来:“殿下，你怎么来了？”
　　李明熙被他磨没了脾气，只是道:“大半夜的不睡，天明赶路时当心从马上掉下来。”
　　楚天舒长臂一伸:“山中风景秀美，在这儿呆一夜我明早绝对神清气爽精神好！”
　　李明熙忍不住挑起嘴角，淡淡道:“好了，回去吧。”说完转身往山下走去，楚天舒嘻嘻哈哈地跟在他后面，那个落寞得有些锋利的吹笛人，仿佛是山上松间的一只魅，离了山顶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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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天舒说的自信慢慢，等天亮上了马却开始动摇西晃，几次三番要栽下来的架势。
　　李明熙无奈道:“上来，我载你。”
　　楚天舒嘿嘿一笑，用最后一点清醒爬到李明熙的马背上一把搂住他的腰，把下巴搁在宁王殿下的肩上竟然就那么睡着了。
　　年轻人身体里的热量透过铠甲和皮衣渗到肌肤上，李明熙莫名觉得身上的温度有点烫，连带着脸上都不太自然地泛起了些许红晕。
　　楚天舒无知无觉睡得很舒服，双手紧紧抱着李明熙柔韧的腰身。
　　唔，就是铠甲有点硌得慌，要是脱了就好了。
　　李明熙听到他在自己耳边滴滴咕咕，随口问:“你说什么呢？”
　　楚天舒迷迷糊糊道:“脱了抱着舒服……”
　　李明熙:“……”
　　宁王殿下强忍住没把这个奇葩玩意儿扔出去，暗想:“别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别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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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京三百里的时候，宁王军在山中遇袭。
　　这次来袭的是敌军主力。楚天舒远远望着乌鸦鸦的蛮人，讪讪问:“殿下，您的手下怎么变少了？”
　　李明熙淡然道:“我派大军饶过丹霞山从京城东侧攻过去了。”
　　楚天舒指指李明熙又指指自己:“那…殿下，咱俩是负责干嘛的？”
　　李明熙笑若春花:“当诱饵。”
　　楚天舒咽了咽口水:“殿、殿下，我一柔弱书生这…这不合适吧？”
　　宁王殿下眉目慈善:“怎么会，楚翰林不是会弹弓嘛？”
　　楚天舒一副要哭的模样:“殿下……”

　　李明熙逗够了，终于大手一挥放过了楚天舒:“找个地方把自己藏好吧，被找到了我可不救你。”
　　楚天舒如蒙大赦，一溜烟就不见了。
　　李明熙瞥了他藏身的地方一眼，就拔剑纵马带人冲进敌军阵中。
　　李明熙用自己当诱饵把敌军诱到此地，却没有舍身饲虎的伟大觉悟。且战且退地就把敌军引到了山里。
　　蛮族在北方的大片平原中生活久了，忽然进了这深山老林就开始头晕脑胀。
　　宁王命随他入山的士兵弃马步行，在山中分散开，利用丛林掩护暗中杀敌。

　　李明熙拉开弓，瞄准灌木丛中东张西望的蛮人，刚要放箭就被冷硬的刀锋抵住了后腰。
　　他身后的蛮人用僵硬的中原话道:“放下，你的弓。”
　　李明熙垂下眼睛慢慢把蹲身把弓箭放下，趁身后人放松警惕猛地转身用袖中短刀割开了那蛮人的喉咙。
　　不远处的另一个蛮人听到声音迅速扑过来，却半途忽然捂着眼睛惨叫倒地，李明熙迅速扑过去补了一刀，抬眼就看到楚天舒在树上举着弹弓傻笑。
　　李明熙忍不住笑道:“楚翰林伸手不错。”
　　楚天舒嘿嘿笑了两声。
　　李明熙道:“楚翰林还不打算下来？”
　　楚天舒挠头:“下不来了。”

　　李明熙哭笑不得，只好走到树下张开手臂:“下来。”
　　楚天舒笑嘻嘻地跳下来。他这一扑的力道还真不小，李明熙居然没站稳，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向后倒去。
　　楚天舒趴在他身上:“殿下，我忘了告诉你我很重了。”
　　身下是厚厚的落叶，倒没有摔疼。只是李明熙抬眼看到楚天舒年轻的五官和清亮的目光，莫名就不自在起来，他皱眉道:“你先起来。”
　　楚天舒乖乖站直了，朝李明熙伸出一只手。
　　李明熙握住他的手借力站起来，转身就走:“跟着我。”
　　楚天舒在后面大叫:“喂殿下你身上好多碎叶子要不要收拾一下啊？”
　　李明熙回头低喝道:“闭嘴！”
　　楚天舒小声咕哝着:“你那一身碎叶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压着你干什么事了呢？”
　　李明熙深吸一口气忍住揍人的冲动:“你声音可以再大一点，把蛮人都引过来我们就能当亡命鸳鸯了。”
　　楚天舒立马闭嘴，笑嘻嘻地跟着李明熙出了山。
　　山外已经聚集了宁王的手下，李明熙扫了一眼，命令道:“放火烧山。”
　　不通地形的蛮人还在山中乱蹿，火势一起定然全部葬身于此。
　　楚天舒:“啊？”了一声。
　　李明熙问他:“怎么，不忍心？”
　　楚天舒挠头:“这山中景色秀丽又离京不远，日后可是殿下闲暇之余的好去处，就这么烧了……”
　　李明熙好笑地看他一眼:“你倒是上心。”
　　楚天舒嘿嘿傻笑，目光中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忧郁。眼前的火光卷起热浪，拂动鬓角的乱发。
　　李明熙心中一动，安慰道:“明年春天草木便会重新发芽生长，到时本王再和你来这山中狩猎怎么样？”
　　楚天舒迅速敛去眼中的异色，受宠若惊道:“谢殿下恩宠！”
　　李明熙被他逗笑了:“走吧，这里交给他们负责就好，我们去赶大部队。”
　　楚天舒挠头:“我的马丢了。”
　　李明熙无奈笑道:“行，我载你。”

　　此夜，攻城。
　　楚天舒终于没有再赖在宁王身上，向韩幕僚要了一匹马跟在李明熙身边。
　　李明熙仰望着城墙上的战火，问:“楚翰林要不要再找个地方躲一下？”
　　楚天舒脸上的笑容慢慢敛起:“这回却是不用了。
　　话音未落他忽然扬鞭纵马冲入了城中。
　　李明熙不安地皱眉。他能感觉到，京城带给楚天舒那种让他颤栗的痛苦。他在这里遭遇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那个爱笑的年轻人…压抑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恨意，他恨着这座王城。
　　李明熙忽然有点怕，怕这个爱笑的年轻人会随着他的恨埋葬在战火里，之后就再也不会有人那么肆无忌惮地对他笑。
　　李明熙深吸一口起，扬起手臂发动了总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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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场战斗持续到天黑。蛮夷大多被歼，残部退回北方。
　　李明熙在深宫里找到了楚天舒，他正坐在一具尸体前发呆。
　　李明熙走上前去借着月光看到尸体的脸，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楚天舒你好大胆！”
　　楚天舒扬起笑容，大大咧咧道:“反正这兵荒马乱的，就当是皇上被蛮人杀了呗。明熙，你不会告状吧？”他说到最后眼神可怜兮兮，带着让人无可奈何的笑意。

　　李明熙沉默了一会儿，半跪在楚天舒身边伸手抱住了他，低声道:“有没有人说过你笑得很难看？”
　　楚天舒僵住，目光呆滞地看着远方，半晌才幽幽道:“明熙你不要这么打击我…大家都说我笑起来特别像好人。”
　　李明熙试探着抱紧他，低声道:“真的很难看。”
　　楚天舒仰望着天空不笑了，他说:“明熙，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李明熙道:“好。”
　　楚天舒道:“有个傻子，他没权没势没背景，却偏偏觉得自己是救世之人，见到外敌入侵的时候就傻不拉叽到城墙上去了。你说他一个书生，平日里在翰林院修修书哄哄皇上也就行了，兵荒马乱的去凑什么热闹呢？”
　　李明熙沉默了一会儿，道:“报国之志，当敬。”
　　楚天舒嘴一咧:“行，他报国之志。也怪，他一个书呆子指挥起军队来居然也有模有样，苦撑了三四天吧。可城还没破呢，城中的皇上就先下了降书。”
　　李明熙讥讽一笑:“我皇兄就是这样，奸诈有余，胆气不足。”

　　楚天舒点头:“那个傻子无可奈何，只能把城门打开。那群蛮子被傻子折腾得半死不活，进程后第一个要求就是让皇上把傻子交给他们处置。”
　　李明熙不再说话，只能更用力地拥抱着这个不断颤抖的年轻人。
　　楚天舒似乎是累了，声音低了下去:“你知道吗，傻子身边还有一个疯子，疯子很厉害，疯子有名动天下的剑法。可疯子只能看着傻子死，阻止不了他，也保护不了他，只能…只能……”
　　李明熙觉得这个年轻人也许会哭，可是他抬起头时只看到一双干涸茫然的眼睛。李明熙心里一紧:“你……”
　　楚天舒闭上了眼睛:“刚才那些话是我对明熙说的，现在我要对宁王说几句话。”
　　李明熙心下莫名一阵冰冷的刺痛:“你说。”
　　楚天舒一字一字道:“翰林楚天舒，江州人氏，家贫好读。十七岁中殿试状元，入翰林。方四年，北蛮南侵。楚以翰林之身带兵守城三日，帝降城破。”他这段话似乎在脑中回想了千万遍，一字一句都郑重得像遗嘱，”楚独身南下，投宁王帐，助宁王北伐，驱逐蛮夷，光复中原山河。”
　　李明熙胸口憋得难受，哑声道:“我记下了。”

　　楚天舒最后笑了笑，轻轻拥抱了李明熙一下就站起来向宫门走去。
　　李明熙忍不住大声问:“你要去哪里？”
　　楚天舒停顿了一下:“我出去走走。”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阻止不了他，保护不了他，他希望的事，我总是要替他做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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