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刃心无心》曾木西

11、梦魇

　　看来这两日我只能如此了。静静受困于心芒。
　　原以为会很平静，可是我一旦睡着，似乎另一个我便醒来，另一个行动自如的我。我在宫殿里转了很久，我经过白树出了庭院，我看见千幕羽，是活生生的他，他却看不见我，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梦境。那是在他的房间里还有他的母亲莲姬。他们在说话，千幕羽完全没有平时里的淡定和倨傲，他显得很痛苦。莲姬一会咆哮，一会却又是循循善诱。“你以为千幕寒真的是你的哥哥吗？他不过是笼络你，利用你，你若自甘堕落，将来他成为天幕朝的主子，咱们娘俩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你好好想清楚吧！”说罢她绝尘而去。千幕羽却一个人呆坐在那里，他脸上表情痛苦，他的眼里尽是挣扎：“我根本不稀罕什么所谓的至高无上。”这样的他仿佛像是个迷途的孩子，我站在他面前，看尽他的无奈，他却丝毫也看不见我。‘随心而往吧。’我轻声叹息。他却陡然道：“谁？！是谁在说话？”难道他能听见我的声音？我屏住呼吸保持沉默，不自觉的往后退了几步，此时门开了，是下人送来吃的，我便转身赶紧出去了，不敢弄出一点响动，生怕叫人识破了去。我急忙出了千幕羽的房间，胡乱的走了许久。眼前是一间华室，与众不同。门廊上的雕花都是莲，想来便是莲姬的所在了。我忍不住好奇，正站在门外。隐约听到莲姬的声音，似乎在和什么人说话。当我看见时我不禁吃了一惊，那并不是一个确切的人，不过是片有形的阴影，是他，刑乬。只听莲姬道：“主人，我一定会尽早替你除掉千幕寒。”
　　阴影道：“很好，到时候我一定不会亏待你，我一定要千幕家付出代价。”莲姬道：“主人，阿羽并未妨碍主人，事成之后还请主子饶过阿羽。”“这个你可以放心，只要他乖乖的，不挡我的路，我自会放过他。还有你务必协助他们尽快找到刃心剑。”
　　“主人，为何不先杀掉那个叫做莫晚照的女子，她一死，刃心剑不也无迹可寻了吗？为什么不阻止他们寻找刃心剑，反而还要相助呢？”
　　“你懂什么，即使杀了她，刃心顶多游离，我并未真正永绝后患，与其如此不如等他们找到刃心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方可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对了，我叫你帮我查的那个持落雪剑的女子怎么样了？”那片阴影又道。
　　“回主人，持落雪剑的那名女子出自讲武堂，名为柳含烟，与如今一同效命于七界堂的秦楚交好。”
　　“哦？下次务必将她带来，我要亲自看看。”
　　“主人为什么对她那么关心？难道她真的是……真的是主人的意中人？”
　　“这个你不需要管。”你只需要做好我吩咐的事即可。“你在千幕渊身边这么多年，居然还是不能改变他的心意，如今他心中的继任者还是千幕寒，你说我该不该责你办事不力之罪？”
　　此刻他的声音森然，黑影的眼中红光一闪，莲姬顿时跌跪在地上，哀求饶命。这边是那个人前不可一世的莲姬吗？我无心于他们的对话，便转身离去。

　　这是一场梦吗？一场我即便知晓一切但是仍然无能为力的梦。我出来后又走了很远，竟然看到久未见的资墨，我便尾随其后，眼见他回了幕寒居，外面守卫依旧甚是森严。我尾随着资墨进到里面，并未回夕景轩。而是尾随他直到千幕寒的卧房。千幕寒稳稳坐在灯下，正在仔细的擦拭手中的剑，他的那柄剑名为青冥，我还未真正见过它出鞘，剑身隐隐泛着寒光。他身体隐没在昏暗的灯光下，我有些看不清楚。我想靠近一步，但那剑光在灯下一闪，很是刺眼，我只得停在原地。资墨道：“主人，这是云姬姑娘派人送来的糕点。”千幕寒头也没抬道：“你拿去给资染和锦衣吃了吧。”资墨笑道：“不好吧，我们已经替你吃了好多回了。”千幕寒头也没抬，道：“囚月那个老家伙最近有什么动静？”
　　资墨道：“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他翻不起什么浪，到是羽殿下……”千幕寒打断道：“阿羽，你就不用担心了。”资墨道：“属下担心的不是羽殿下，而是莲姬，上回我们在破庙遇伏击，也是她捣的鬼，虽说上回主子诈死，查出了她下面不少势力，也都解决掉了，可是天幕城里她的势力依旧还在，我们不得不防，而且主子你又一直顾及羽殿下，投鼠忌器，咱们还是小心为好。”
　　千幕寒道：“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你派人盯紧，有什么动静及时来报。不过不许动阿羽。”
　　“属下明白。”资墨接着道：“主人这几个月来还一直未召见过几位姑娘，不知是否需要召见哪位姑娘侍寝？”听到这里，我觉得有些尴尬，本想抽身而退，谁知腿却像是定住般，不肯离去。千幕寒道：“不必了。”资墨道：“恕属下多嘴，主子此次回来之后似乎变化很大。”
　　“哦，你说说看，我都怎么变了？”
　　“以前主子对几位姑娘都是雨露均沾，而如今却又一概不见，属下妄自猜测，恐怕是因为那位莫姑娘？”他口中所提到的莫姑娘应该就是我，若是我有心跳，此时一定会跳的很快，可是此时的‘我’分明的既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我也很想听听千幕寒怎么回答。
　　千幕寒挑挑眉道：“何以见得？”
　　资墨道：“属下原以为主子是因为刃心剑才对那位莫姑娘多加照拂，可是后来看来又不只是这样，主子不会是对那位莫姑娘动了心吧？”
　　“我若动了心又如何？”
　　资墨略微有些皱眉道：“恕属下直言，莫姑娘不止心地善良，貌美相比云姬也不输分毫，可是因为刃心剑，莫姑娘恐怕难以善终，主人若是动情，到时也只是徒增烦恼而已，望主人三思而后行。”
　　千幕寒有些不耐烦，将青冥捅回剑鞘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那这糕点？”
　　“带去给资染和锦衣吧。”资墨只得道：“是。”便出去了。

　　资墨出去后，我本想也离开，谁知脚却像是给定住了般，竟直直站在那里，千幕寒一个人的时候会做什么呢？我居然好奇，对他好奇。他将剑放回架上，取了纸笔写字，看不清是写了什么。又若有所思般，此时窗外月光正浓。突然有人敲门，千幕寒应了一声。轻轻推门而入的是一名婀娜女子，眉眼生波。不难想到这便是千幕寒那一堆女人中的一个吧。那女人柔柔行礼道：“王爷，玉儿听说王爷晚饭未用，特送了夜宵来。”千幕寒道：“起来吧。”那女子将碗碟盛出放在桌上。见千幕寒似乎没有要吃的意思，那玉儿撒娇道王爷这可是玉儿亲手做的，边说边走到案边，自觉的替千幕寒磨墨。以前听锦衣说过千幕寒有不少女人，后来听残雪和风吟也提起过，如今这般也并不觉得吃惊。那女子微微偏头，道：“王爷这画的是哪位姑娘？玉儿怎么没见过？”千幕寒笑道：“你觉得本王画的怎么样？”玉儿答道：“王爷的工笔自是没得说的，可是这位姑娘为何眼波含悲，像是很是伤心的样子。”
　　“她安静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看上去总是兀自伤心。”
　　“王爷以前不是说女子唯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方可言美吗？今日怎么也迷上这伤心美人儿了？”千幕寒倒也像是叹了口气。玉儿道：“王爷，玉儿亲自熬的粥都快凉了，王爷就赏面尝一口吧。”便拉着他坐到桌边去。我已然看过他们红袖添香，郎情妾意，没有必要在此逗留看他们恩爱。转身欲走，可是我却怎么拉不开那门，我像是片透明的阴影，拿这实体的门丝毫没有办法。我感到很奇怪，刚才明明可以穿门而过的，为什么在千幕寒这里就不行，难道是因为青冥？看来只得等有人打开门时，我才能顺势溜出去。我索性找了把椅子坐下，继续看这好风景。心下厌弃，也于事无补。这便是千幕寒真正的生活，权力加身，佳丽环绕，我开始有点怀念那个在刀锋峡的木屋中煮好味的鱼汤的千寒，可是关于那个千寒的记忆显得那么不切实际，如今想来，倒只觉是梦幻一场了。

　　等他用完夜宵，玉儿道：“王爷今晚让玉儿留下吧。”我一时也很想知道千幕寒会怎么回答，他顺风顺水的道：“好啊。”他这句‘好啊’，让我觉得有些冷。玉儿欢喜道：“玉儿这就叫人打水来伺候王爷盥洗。”便出去吩咐了，我原本趁她开门可以溜走的，谁知道她堵在门口，我一时情急，想绕过她出去，谁知她突然转身与我撞个正面，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我一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我看了看自己，我的手，我的衣服，都不是自己的，都变成了玉儿的。我心下大叫不好，千幕寒道：“愣住门口做什么？”我一时答不上来，此时丫鬟端了水进来便又出去了，千幕寒道：“还不过来伺候本王洗漱？”我脑子里一团浆糊，难道我不小心附在这玉儿身上了？我要怎么才能出来呢？千幕寒那么一唤，我没好气道：“你自己洗吧。”连我都声音都不是自己的了，这把我自己也下了一跳。他像是吃了一惊，但是也没说什么。洗完自顾坐在床沿道：“还不过来伺候本王宽衣。”我急中生智道：“禀王爷，玉儿突然身子不舒服，想回房休息，今晚恐怕就伺候不了王爷了。”说罢欲转身推门而出，谁知千幕寒却一个箭步上前，将门抵住，玩味道：“玉儿你今天是怎么了？以前你可是最喜欢待在本王这里的，哪里不舒服，让本王给你看看。”他语气邪魅，我虽知道千幕寒有这么一面，但是亲自得见，既是愤懑也是痛恨。他不由分说拽住我，将我，不对，是将这玉儿拖至床上，手指抚摸她的下巴道：“快告诉本王，哪里不舒服？”我很想臭骂他一顿，奈何不能叫他识出破绽，不然更是麻烦。我只是别过头不看他。他玩味道：“玉儿你以前可是很主动的，今日怎么倒矜持起来了？”边说手指便有意无意的向下，眼看就要触及玉儿的前胸。我豁的推开他赶紧站起来冷冷望住他。这是那个我所认识的千寒吗？显然不是。他也跟着站起来，不由分说拽倒我，将这个玉儿的身体扑倒在床上。我在这具身体里居然柔弱无缚鸡之力，心下叫苦，若是万不得已那就告诉他，我不是什么玉儿。他眼睛望住我，像是要看透人心，嘴角竟露出笑意来道：“玉儿，以前总是你伺候我，今日由本王伺候伺候你怎么样？”边说手还边往我衣襟里探，这玉儿内里居然什么都没有穿，我赶紧用手抵住胸前，他却一手将我的两只手压至头顶，另一只手放纵至极，我大骂一声：“千幕寒，你无耻！”他一怔，我赶紧挣脱他窜起身来，他脚下使绊子，我被绊倒，跌扑在地上，这一跌倒像是跌醒了般，从玉儿身体里窜出来，我跌坐在地上，背靠着柱子，定定心神，如果我还有心神的话。只见那玉儿玉手抚额道四下看了看道：“王爷，这是怎么了？我怎么在地上？”千幕寒也是一脸的百思不得其解状，一言不发，那玉儿起身上前道：“王爷，咱们就寝吧。”边说边就去给他宽衣解带。他转过身来，目光似看着我，又像是看着虚空，一言不发起身推门而出。我看门开了，赶紧尾随而出，出了来，赶紧找之前的路回去，我不想再惹什么麻烦，只想赶紧回到那个小小的如棺材般的囚笼之中。谁知千幕寒竟像是追着我不放般。我刚躺好，就听到石室外面有人说话，像是千幕寒在询问有没有人来过，或是出去过。外面侍卫都答没有。待他进来，我依然假寐。室内杳然无声息。我才看看睁开眼睛，千幕寒正隔着囚笼看着我。我道：“你怎么在这里？”他淡淡一笑，坐在石台边上道：“我想你了，便来看看你。”我微笑不答话，他们男人真是可以这样吗，刚从一个女人的床上下来，却又向另一个女人道他想念她。令人作呕。我抬头看向头顶的月亮，大概只有月亮是听惯了他们花前月下的谎言，已经见怪不怪了，依旧明亮着。他解了囚笼，那光芒消失，我才吃力的坐起身来。他道：“睡得好吗？”
　　我淡淡道：“嗯。”我看着他，想看看他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他像是开玩笑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人可以魂魄出窍？”
　　我答道：“有啊，齐昭的与魄笛就可以摄人心魄。”我复又道：“怎么突然说这个？”
　　他道：“只是一时兴起。”
　　我道：“千幕寒，你刚才说你是因为想我了，所以才到这儿来？”
　　他笑答：“是啊。”
　　“那你能告诉我，想念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吗？我，很想知道想念一个人是什么感觉，虽然我也挂念过徐子霏欧阳桀他们，但是我不知道这和你说的想我是不是一样。”
　　他敛了神色嘴角依然挂着盈盈笑意道：“有一天我会叫你知道的，总有一天你会亲口跟我说你想我。”
　　我笑道：“是吗？想你的人应该不少，为什么你还要苛求我也一样呢？”我凑到他耳边轻轻道：“千幕寒，你可以杀了我，甚至也可以为了得到刃心剑，将我的心给挖出来，但是，我，永远不会想念你，永远不会把我的心交给你，你永远不会住在我心里。”他听罢眼里尽是寒光。我又缓缓道：“不过，我很感激你，木屋的那几日还有你的鱼汤，还有你的空匣子。”他寒光未尽道：“莫晚照，早晚有一天，你会哭着跟我说你的心里只有我。”说罢他重启心芒，然后怒气冲冲的转身，头也不回的就出去了。

　　今夜发生的事太多，我很累，这囚笼至少还能带给我一夜的安然，但愿我不再乱跑。没想到莲姬居然是刑乬的棋子，还有柳含烟，不知道刑乬会不会对她下手，刃心剑不论如何收场，我注定一死难免，我应该要先警告秦楚，叫他保护好柳含烟。我终于在这纷乱的念头中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