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星星的神仙》翠寒烟

42、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建文元年，乃是公元1399年，紫微帝君奉命下凡，在新帝与燕王间甄选真正有能力执掌皇朝的人。

　　新帝朱允文有一位很受尊敬的师傅黄子澄，而黄子澄也有一位得意门生名公孙晏，被视作自己在政治抱负上的后继人。公孙晏的朋友私下里称他为晏水，因为他出生在晏水边，至于晏水在哪，几乎没人知道。

　　晏水年约十六，正值青春年少，意气风发，紫微帝君到人间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他。当时，紫微帝君对他只有一个印象，那便是白璧无染。

　　紫微帝君后来化名马寒淳入朝为臣，与黄子澄、齐泰、方孝孺等人打交道。在这段期间，他也细细观察起朱允文，发现对方是一个温文尔雅，宽厚仁慈的新皇帝。暮春时节，朱允文下旨所有四品以上文官随驾前往黄子澄宅邸举行祓禊仪式，仪式过后照例玩起古老的游戏。

　　诗云：羽觞随波泛。

　　皇帝与群臣一齐坐在宅邸曲溪两边，仆人在溪中放上装有酒壶和酒杯的单层提食盒，轻轻一推，让它们随流而下，停在谁前面，或是在谁前面打转，都要饮尽一杯酒，即兴赋诗一首。若是做不出，或是皇帝不满意，还要再罚三杯。

　　那天的胜利者是年轻的晏水，众人皆赞：年少有才。

　　马寒淳也是青年才俊，所以晏水对他惺惺相惜，奈何马寒淳这人太冷，不好攀谈。过了几日，马寒淳又到黄子澄府上拜会，巧遇晏水，两人总算说了几句话。临走时，晏水请他游湖，说是很多年纪相当的贡生也会来。

　　游湖？紫微帝君更想神游万里见燕王，来到凡间这么久，他还未见到另一位甄选对象，因此他拒绝了。

　　晏水比较失望，不过后来他为此感到庆幸。游湖当日，风和日丽，画舫上才子佳人，气氛正好。晏水当场挥毫泼墨，作画一幅准备挂起来让众人欣赏，岂料一阵风过后，他的画落到另一人手中。

　　这人，当然是酆都帝君。桃子公务缠身，忙里偷闲到凡间打个转，碰到贡生游湖，一时兴起上去凑热闹。

　　“哎，那是我的画。”

　　“当然知道是你的画，不是你的吾还不要。”

　　月老说，老夫只牵凡人姻缘，神仙跟老夫没关系。就一眼也不知道怎么瞧上了。情啊，爱啊，那都是命数。

　　桃子走近晏水，微微皱起眉头。

　　“怎么了？”晏水诧异地问，“我们认识吗？”

　　“不认识，可是从现在开始认识了。”桃子笑眯眯地道。

　　这一识便是十年。靖难之役，物是人非。晏水消失了，连紫微帝君都找不到他。桃子给紫微帝君的报告里称，冥府已陆续收入朱允文等人魂魄约计数万，唯独没有黄子澄的得意门生晏水。

　　晏水，三道六界全无此人踪迹。

　　紫微帝君很忙，不可能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凡人逗留人间，很快，他返回天庭准备下一个任务，而酆都帝君篡改凡人寿命这件事便暂时无人发现。照理说，将晏水作为魂魄留在身边岂不是更好？然而晏水并不是普通人，桃子翻阅生死册时，已经决定不让他死去。

　　晏水是谁？他是佛祖坐下十大弟子之一须菩提。若是死了，自当回归西方极乐世界，再无携手可能。须菩提轮回转世，只因清修过程中产生一丝执念，化解不能，佛祖令他下凡历练。

　　对于朱允文的死，晏水一直无法释怀，与桃子相交数年，后被他藏起，彻底了解到桃子不是凡人，而马寒淳作为天上紫微帝君，选择燕王朱棣，间接害死朱允文。桃子说，他跟紫微帝君同僚数千载，其公正严明，绝不会偏袒任何一方。可晏水说，我要报仇。

　　晏水执念愈来愈重，已经到快要疯狂的地步，不得不说，愚忠不可取。桃子无奈，教他向佛，试图让他突入彻悟途径，哪怕想起佛祖的只言片语也好，可惜无果。与这疯狂执念一同占据晏水内心的，还有对桃子与日俱增的爱慕。

　　菩提顿悟，大彻大悟，越来越远。

　　酆都帝君的事情，最先察觉的是紫微帝君。三道六界找不到晏水令他十分困惑，任务完成后他重返明朝，顺藤摸瓜，最终发现被桃子藏起的晏水。这时的晏水已经是一个疯子，仇恨紫微帝君，爱慕酆都帝君的疯子。

　　紫微帝君也有私心，他趁桃子被玉帝召入天庭，亲自押送这个早应死去的凡人到忘川河上找孟婆。同时他隐瞒了桃子的事情，只对孟婆说让他喝下孟婆汤，忘记前尘往事轮回去。

　　晏水大喊，“我不喝！你真能分辨是非黑白？枉送在你手上的人命有多少？”

　　紫微帝君平静地望着他，接过孟婆汤，强行给他灌下去。

　　晏水流下眼泪，嘴角溢出汤水，哽咽道：“前世结因缘，今生两相伴。十年同衾衽，一夕了无痕。”

　　执念未除，心魔已生。

　　紫微帝君再见桃子已是百年后，桃子说，“帝君为何多管闲事，吾找不到他了，连他轮回到哪里都不清楚。”

　　“找他作甚？”紫微帝君实在太忙，除任务外无法在任何朝代长久停留。

　　“找他？因为爱他。吾请求卸任，玉帝恩准了。”

　　“你疯了。”

　　桃子弯起嘴角，眼中却充满悲哀，“帝君，这不像是你说的话，吾没疯，是你不懂得爱罢了，吾与他生死都要在一起。吾去寻他了，其实你不知道他是……哎……”桃子飘然远去，紫微帝君没能听到他后面说，“他没有回西方。”

　　那之后又是十数年，晏水或是须菩提，你到底在哪里？桃子喝尽杯中酒，望着画上的人发怔。紫微帝君给长生帝君讲述的故事当然不包括晏水的身份，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不过很快他们都会知道。

　　紫微帝君的屋子里，长生帝君发出一声感慨，“老子不知说什么好。身为四御的你竟然亲自去灌孟婆汤，桃子兄才是你的真爱吧？”

　　“不要胡说。”

　　长生帝君垂下眼眸，掩饰着自己的情绪，“他们一定很痛苦。”

　　紫微帝君看着他，“你变了，更像个凡人。”

　　“早就变了。吴洁死的时候给老子留了一句话。”

　　“她说什么？”

　　“昔日月老只将红线错牵她那头。月老哪里管这个，不想要饭碗了。她让老子……珍重。”

　　紫微帝君伸手，轻轻搭在长生帝君肩上，可后者却扑过来，得寸进尺道，“求安慰。”紫微帝君无奈一笑，再度将他抱进怀中。

　　“那个时候你不懂，不能怪你。你为桃子兄好，也为晏水能够早日轮回转世。你做了应该做的事，不过在老子看来有些迂腐。”

　　紫微帝君捏起他的下巴，“你说谁迂腐？”

　　“可不就是你吗？紫微帝君。”长生帝君笑得灿烂。

　　紫微帝君忍不住亲下去，很久后才放开他，“覆水难收。天条依旧，你能说它不存在吗？”

　　长生帝君趴在桌上顺气，原来接吻还需要锻炼肺活量。“哎，你别炫耀技术，总有一天老子超过你。”

　　“……”

　　“自盘古开天辟地起，天条亘古不变。如今虽然有所改善，可恋爱这条决不能指望法外施恩。但是老子懂桃子兄的话，他说生死都要在一起，老子也是这意思。”

　　“你早就说过了。”

　　长生帝君抬头，紫微帝君的笑容落进眼睛里。

　　“碧落黄泉，生生世世，当为重誓。本君自己说过的话，哪有不记得的道理。”他变出一条孔雀罗的束发带，只是颜色十分浅淡，“过来。”

　　长生帝君乖乖走过去，让他替自己束好头发。

　　“一起去见他吧。”

　　“好。”

　　桃子坐在小角院的屋子里，很安静，眼前是那张古琴。

　　长生帝君先走进去，对上桃子的眼神时微微有些尴尬，毕竟做那事儿被人抓到，谁都会不好意思。

　　“……我去找过你，发现你不在，想着你会不会来这，就过来了。”

　　“帝君请坐。”桃子礼貌地笑道。

　　“那个，外面……”

　　“紫微帝君也请进来吧。”桃子又笑。

　　紫微帝君走进来，倒没什么不好意思，直接坐在长生帝君身边。桃子看了他一眼，微微弯起嘴角，目光落回长生帝君身上。

　　“帝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他问。

　　长生帝君嗯了声，“当然知道。”

　　“你不怕吗？”

　　“哈哈，这问题刚才有人问过。做都做了，还怕什么？我不是一个畏首畏尾的神仙。”

　　桃子低下头，什么也没说。

　　气氛沉闷得有些可怕，作为没有参与当年事件的人，长生帝君有自己的责任。“桃子兄，他都跟我说了。”长生帝君尽量用缓慢的语气道，“我不是帮他讲话，可你也知道他初衷是为你好。”

　　“对，没错。”桃子抬起头，“敢问帝君，若这事发生在你身上，你还能心平气和地对待他吗？”

　　“这个……”

　　“吾之前没有怨过任何人，但这几年吾也快被逼疯了。吾心时时刻刻痛苦着，喘不上气，控制不住邪念，几欲成魔。现在吾看到你们就想起当年的往事，紫微帝君，你应该能体会吾心中的痛楚了。”

　　“本君……能……”

　　桃子冷笑一声，猛地站起来，摔碎了那把琴，“人不在，留琴何用！吾找不到他了。”

　　紫微帝君满脸愧疚，不知该说什么。

　　长生帝君难得见他这副样子，忙道，“桃子兄你别激动，凡人轮回转世，冥府都会记录在案，这个你是知道的。我们只需查一查便有结果。”

　　“你以为吾没查吗？那时吾还在职。”

　　长生帝君一愣，“是啊。你为什么没找到他？”

　　桃子悲愤地望着紫微帝君，眼中二度流露出怨恨，“你们不知道他是谁。他是佛祖坐下十大弟子之一须菩提，只因当年清修过程中产生一丝执念，被令转世重修。他死了，魂魄自当回归西方极乐世界，可他没有回去！他道行高深却执念未除，身为凡人时已近疯狂，强行清除记忆容易坠入魔道！”

　　“等等，你说什么，须菩提？”听到这话，长生帝君极为震惊，匆匆扭头看了紫微帝君一眼。而紫微帝君俨然也受到冲击，有一瞬间失神，片刻后恢复常态。

　　“桃子兄，”长生帝君又瞄向桃子，“我……我跟你说个事，你先坐下来听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