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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周目(新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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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还是一个懵懂小娘子的时候,对这个以风雅闻名长安的北里不可谓是不好奇的。
尚处于活泼好动年纪的我,常幻想着扮作娇俏的小郎君,然后入内一探究竟。
或许能像诗词话本上说的那样,遇上个微服的王侯公孙。
无奈忠叔严防死守,年幼的我愣是没找到机会来逛逛这长安名坊。
后来年岁渐长,又遇上婚事不遂,也就没了这份看稀奇的热闹劲了。
所以在大红人扔给我一套他的旧衣,示意我装扮一下的时候,我颇有多年夙愿终达成的满足感。
而且这衣服还是大红人曾经穿过的。
一想到这点,我心中又开始荡漾了。
在男神的催促下,我豪迈地扯开外衫,就在他面前换了衣服。
每当衣带扯到胸,臀之类引人遐思处,我还自带暂停功能。
大红人就站在我几步开外淡淡地看我,自始至终表情都无甚变化。
我感觉很受挫,作为女性的自尊又一次被他无情地践踏了。
等我穿好衣服,艰难地在和腰带作斗争,突然感到颈后一热。
一只大手穿过我的发,生涩地挽起。
我僵着脑袋,一动也不敢动。
他的动作并不温柔,力道有点重,就这么笨拙地扒拉了几下,揪成一个小髻。
然后有什么微凉的东西划过我的头皮,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摸。
是一支玉簪。
我惊讶地抬头,就看到大红人面色无异地收回手,预备去取挂在床边的斗篷。
我脑子里嗡嗡作响,完全乱了思绪。
见他出门,连忙机械地跟了上去。
但原本计划着好好赏玩一番沿途的繁华,这下子却是完全记不得了。
“大红人,你是不是有什么相好在里面?”
思来想去,还是猜不透他态度转变的原因。
我不得不往阴谋论里想他了。
大红人闻言轻嗤一声,淡淡地嗓音似带嘲弄。
“不只相好这么简单。”
他的话就跟惊雷似地炸在我耳边。我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完全不知如何动作。
大红人久不见我跟上,干脆屈尊降贵地来牵我。
换做平时,我早就欢天喜地腻上去缠他了,这会子却是内心烦躁到不行。
忍住甩开他手的冲动,我按捺住情绪随他左拐右拐地停在一家门口。
小花你可千万要沉住气,一句玩笑话何必草木皆兵!
我暗搓搓地给自己打气,心情却颇为忐忑。
然后在看到迎面走来的珠钗美人时,恨不能直接甩了大红人的手!
来人明眸皓齿,粉面桃腮。
真真一个绝代佳人。
她看到大红人出现的一霎那,眼中乍然亮起的光芒,让我心中哽的难受。
“大人!”多么饱含情感的呼唤,要说她跟大红人没关系,鬼才相信。
我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绝对称不上好看,因为美人几次看我欲言又止,不敢上前搭话。
大红人背对着我,语气温和地对美人道。
“不用管她,小杭呢,近来可还调皮?”
大红人难得一见的温柔语气,已经让我直泛酸水了。
还没来得及对他轻描淡写的介绍提出抗议,耳中瞬间捕获的又一人名,让我心中的警报器再次滴滴作响!
不多时,一个梳着小辫的粉团团就被奶娘殷勤地抱了过来。
他张开短短的小胳膊,奶声奶气地唤爹爹。
我拿眼满屋子溜达了一圈,还真没找到疑似孩子爹的人出现。
然后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笑着应了声。
一转头,我看到了今生最难忘的一幕。
我看到那个从来拿面无表情当有趣的糙汉,朗笑出声。
他边笑边向粉团团伸开手。
语带亲昵地逗他,“小杭,到爹爹这里来!”
夏日将至的当口,我的心瞬间下起了雪。
作为一个有理想有追求的大唐小娘子,在定下了夫君人选之后,我研究的课题已经由如何找一个合心适意的夫君,转变为如何讨夫君的欢心,以及如何处理好夫妻关系了。
前者我现在仍处于摸索阶段,后者确是早有一番计较了。
前人总结夫妻相处之道贵在于一个忍字。
我琢磨再三,觉得很有一番道理。
大红人那样的变扭性格,也只有我这样博爱的圣母才罩得住。
于是结合主客观两方面的情况,我决定主动承担起夫妻中退让那方的角色。
这包括很多方面,比如家长里短,性格脾气……
但肯定不包括给他儿子当个便宜娘亲。
粉团团睁着一双黑葡萄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我。
嘴角的哈喇子晶莹透亮,长长一大条,滴在大红人的肩上。
那一团深色的印迹,把我眼睛都灼红了。
珠钗美人笑吟吟地看着大小两个男人互动,眼角眉梢的温柔几乎能化成一滩水。
我从来没有那么清晰地感受到来自于大红人的远近亲疏。
我站在离他最近的位置,却扮演着最外围路人的角色。
玉簪上属于他的温度早已褪去。
我伸手去摸,那冰冰凉的触感,让我不自禁地打起了寒颤。
观感敏锐的大红人皱着眉头看我,语气淡淡地开口。
“你冷?”
我尽量睁大眼睛,作出轻松的表情,娇声向他撒娇。
心里蔓延的冰凉却几乎将嘴角冻住。
大红人却没再多说什么,转身抱着粉团团嬉闹。
倒是一旁的大美人关切地问我是否需要添衣。
我心情已经差到了极点,却也不会为此糟践了自己的身体。
听她主动相询,自是老老实实地向她借衣服穿。
美人有些诧异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嘱咐了奶娘几句。不一会,衣服就送了上来。
我开始觉得这位珠钗美人是个妙人了。
因为那托盘上整齐码放着的,也是一套男装的旧衣。
与我身上的这套同款不同色。
“不知道合不合身,娘子就将就着穿了。”美人笑吟吟地将托盘往我这里推了推,面色万分诚恳。
我内里咬碎了牙,面上笑出了一朵花。
“不知都知娘子如何称呼?”
美人面色一僵,随即若无其事地笑言,“不敢自封都知娘子,坊间称陈家五娘的便是奴了。”
我正准备再刺激刺激这位心眼不少的美人儿,那头大红人又跳出来搅局了。
他将粉团团交还给奶娘,温和地对美人道,“这地方不是久留之地,等过些时日,我找人接你们母子出去。”
美人眼中惊喜连连,婉转地致谢让人听了耳朵都酥了。
我想今天果然是高潮迭起的一天。
我的心脏再次刷新了它的承受极限。
等大红人与美人告辞,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我站在门口,看着廊下那对男女依依惜别,心中已经是波澜不惊了。
作为一个有理想有追求有原则的小娘子。我现在研究的课题,已经从如何讨夫君的欢心,以及如何处理好夫妻关系,转变为了如何和平分手,以及如何在财产分割中大获全胜了。
唐律有云:諸許嫁女,輒悔者,杖六十。男家自悔者,不坐,不追娉財。
说的明白点,就是女悔婚打板子,男悔婚抵聘礼。
伤心之余,我自然是希望能在物质上得到些许安慰的。
大红人性格上有缺陷,敛财手段倒是极为高明的。
那单子上令人心惊胆颤的数额,只要有一丢丢属于我,那我后辈子就吃喝不愁了。
然而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大红人好像没有之前那么讨厌我了。
这让我欣慰之余,又是止不住的心酸。
这就好比你在一条道上马足力气狂奔了几十里,在快要到达终点的时候,突然有人告诉你,其实你方向跑反了。
那种绝望与伤感,一般的小娘子是体会不到的。
这么一想,我就油然而生出一股微妙的自豪感来。
“你在想什么?”
大红人突然的反问,让我来不及收拢脸上郁卒的表情。
微抬头,就对上了他颇具深意的眼神。
棕琉璃的眼睛戏谑地看着我,嘴角的嘲弄很直白。
我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心虚地低头,然后一步三蹭地上前挽住他的胳膊。
大红人任我慢吞吞地动作,在我快要挨上他身体时候,突然出手捏住了我的下颚。
“不要对我说谎。”
他是这么说的。淡淡的语气听着很平静,我却从中读出了威胁。
于是我一瘪嘴,眼泪不要钱似地开始往下淌。
嘴唇紧咬,愣是没发出一点声音。
据说,有时候无声的哭泣比嚎叫更能打动人心。
我之前是不怎么相信的,但在见过无坚不摧的大红人的表现后,我决定将这句话摘录到我的人生格言中去。
因为这般姿态遂造成的杀伤力不是一般的大。
大红人他直接拥住了我。
风声,树叶簌簌的响声,统统消失不见了。
我的耳朵,只能接收到自己越来越急的心跳,以及与我亲昵相偎的,男人的沉稳心跳。
两种频率,两份悸动。
他们相互追逐,影响,最终合而为一。
我眼眶瞬间湿润了。
鼻尖所萦绕的,是独属于男人的淡淡血腥味;身体感受到的,是男人较之常人偏高的体温。
我很没出息地将和平分手计划一脚踢开,小心翼翼地埋在他的胸口。
然后听他用那种低哑的嗓音问我,“没什么想问的?”
我抽抽鼻子,拖着哭腔冲他嚷,“你都有这么大的儿子了,还来招惹我!”
大红人淡淡地哦了声,语气一本正经地回我。
“不是你勾引的我么。”
虽然他说的是事实,但是这样直白地说出来,我还是觉得面上臊的慌。
于是我开始为自己辩解,“我是让你提前享受福利……”
难得低姿态的大红人闻言笑了下,没有再对这个话题深究下去。
他粗糙地指腹轻轻抬起我的脸,指尖微动,就拂去了腮边残留的泪滴。
我面色通红地与他对视,几乎融化在他璀璨的眼里。
模糊间,听到男人淡淡的话语。
他说,“小杭的父亲是我的属下。”
他话语一出,我觉得自己内心的寒冰渐渐龟裂出道道口子。
然后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整个世界都被点亮了。
事情的发展真可谓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可能是我面上的表情太过明显,大红人轻嗤出声。
“真不知道你平时的精明去哪了。”
我这会儿完全被兴奋与喜悦填满,一点也不介意他的挖苦。
扭着身体蹭他,讨好道,“因为我的眼里只有你!”
这么肉麻的情话,放在平时我也只会在心里说说,现在却是有点克制不住汹涌的情潮了。
大红人依旧面无表情,棕琉璃的眼睛淡淡地越过我,不知看向哪里。
于是,趴在他胸口的我,直面了男人微红的耳尖。
颤巍巍的粉红,就像初春桃枝上的新蕊。
我有点被萌到了。
“其实仔细看,小杭的头发微卷,像的应该是他的父亲了。”仔细回想了一下,粉团团高鼻深眼,分明是个混血儿。
大红人闻言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小杭的父亲祖上有胡人血统,他肖似其母,所以轮廓并不明显。”
大红人在某些方面作风还是很正的,所以不管珠钗美人自己是个什么想法,他那里我却是可以完全放心的。
这么一来,大红人此行岂不是单纯为了粉团团而来,结合出门前我向他拿计的事……
“你想收养小杭?”我琢磨了一下,发现这件事的还是很有发展潜力的。
大红人的回复再次证明了我想象力的贫乏。
他说,“不,我是想让你看看成功的例子。”
看我仍是一头雾水,大红人难得耐下心来解释,“小杭的父亲与我是同样的状况。”
我心头一跳,有几分不确定地问他,“同样的状况是……”
回应我的是大红人慢吞吞解下的手套,斑驳的血迹印染其上。
“他也不能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