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命》风之歌月之歌

3、 君子田文

　　第三章君子田文
　　田文这个人出生贵族，却处在一种十分尴尬的境地。他是田章四十多个兄弟中的一个，换句话说，他也是靖郭君田婴的儿子，只不过是小妾所生的庶子。
　　田文出生在五月五日，传说这一天出生的孩子会压过门户，危害家族。田文从出生便被嫌弃，他父亲曾让他母亲扔了他，母亲舍不得，偷偷将他养大。虽然，后来田婴没再提赶田文出门的事情，但是他在家里的地位可见一斑。
　　田文也在稷下学宫听过讲，戴夏是在孟轲的讲学上见过他。记忆犹新的是他堂中站起来和孟轲辩论。课堂上随时可以自由与夫子辩论，是稷下学宫的传统。有些学生甚至能将老师驳倒。好事的学生们乐于看到师生间的观点碰撞，何况有时候往往精彩得出乎意料。只不过孟轲在齐国威望很高，齐王曾多次问政于他。能被齐王问政是稷下学宫学者们一致的梦想。所以对于孟轲，人人艳羡和崇敬，极少敢正面与之辩论的。
　　但是，田文突然起来正面搏击孟轲，而且，这一次的辩论就很精彩整个学堂都沸腾了。
　　孟轲讲“仁”，田文辩“不仁”。
　　孟轲说：“国君好仁，天下无敌焉。”
　　田文说：“秦国不仁，国力昌盛。”
　　孟轲说：“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
　　“敢问夫子，秦法严苛，是为仁或不仁？”戴夏就在前排，此刻站起来支持田文。
　　田文随即乘胜追击：“如若不仁，何来沃野千里，披甲百万？”
　　戴夏回头去看田文，从他眼中看到激越的火花。她知道自己这么一句话，正是田文心口上的敲门砖。

　　第二天清晨，一辆四乘的青铜伞车停在临淄东南市的一处普通小院前。四乘白驹和装饰紫红丝绸的马车华贵异常，就算在周天子脚下的王都洛阳也难得一见。要不是天边才是微白，路上没什么行人，这样招摇的车辆，一定引来众人围观。
　　鸡鸣刚过，田文正在晨读，年老瘸脚的家奴急冲冲跑过来通报有贵人前来。
　　田文跟着出去，看到两位姑娘正从马车上出来，走在前面的竟然是稷下学宫的同学戴夏。
　　在学宫里，戴夏总是素颜布衣毫不起眼。要不是那次辩论戴夏语出惊人，田文都不会认识她。可是，跟在戴夏身后的姑娘却非同寻常。田文只看了一眼，眼睛就被钉得死死的，想离都离不开。
　　戴夏当然发现了田文的异常，对他深深鞠躬，道：“公子早，戴夏有一事相求！”
　　田文察觉自己的失态，立刻将二人迎进院子，然后屏退他人。他看出来了，戴夏大造声势而来，在自己面前铺排势力，恐怕是有不好对付的事情找他。
　　戴夏当然有事，而且不想让别人知晓，就连同行的美人都被她安置在院子内，然后关上书房的门，对田文说：“公子可想受封于薛地？”
　　受封于薛就是成为田婴的继承人，田文只是田婴众多庶子中的一个，封地、爵位什么的都有嫡出的兄弟们操心着，要说有这个念头，那也只是一晃而过。
　　“文不敢妄想……”
　　“我可助公子成为世子，继承爵位！”没等田文说完，戴夏接着说，“田婴丞相府上门客三百，掌管相府日常吃住，协助丞相公务。所以说能得门客心，事情也就成了一半。”
　　戴夏个头不高，年纪不大，又是女子，但是语出惊人，田文一下子懵了。只见戴夏又说：“齐王喜爱美人，后宫收藏美人数百，却不满意，常叹未寻到天下致美之人。如果公子献上美人令齐王得尝所愿，齐王当不反对公子为靖郭君之嗣吧！那么另外一半也解决了。”
　　田文全身一个激灵，又一遍认真打量戴夏，似乎今天才真正认识她。
　　戴夏一笑，又接着说：“依公子之见，不知门外的美人……齐王满意否？”
　　“那……门客如何应对？”田文提起精神，原来一切并非妄想。
　　“夏曾闻公子文才思聪绝、乐善好施，靖郭君府上门客多有钦佩，如果公子施舍十倍，笼络贤才，我想不光是靖郭君府上，就算是全天下，莫不慕公子名而附庸吧！”
　　“……”
　　书房狭小的空间里突然寂静得可怕，晨光透着窗口进来，绒绒的光还不太明亮。只能看清简陋的书台上有几只毛笔，还有三五卷竹简。这些竹简还是偷偷求父亲府上执笔管事的门客毛源借来，要说他和父亲门客之间现在的关系，不知道谁敬佩谁，谁附庸谁！可现在，戴夏给他开启了另一扇们，与现在的境遇完全相反。晨光晃动着，田文抬起头迎着阳光看去，金光天地里所有的梦想都能实现。
　　田文的世界突然都亮了。
　　当然，田文还能保持住理智，知道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那么依夏之见，你要给我美人，送我巨资……”
　　“你是不相信我能给你巨资？公子，门口那辆车，今天就请拿去用。”
　　说到这里，田文整理衣衫，端正身子长长鞠了一个躬，问：“敢问姑娘从何而来！”
　　“我是宋人，宋王是我父亲！”
　　宋国紧挨着齐国，宋王戴偃，有三位公主，个个相貌出众，但都已经出嫁，怎么会还有这么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儿？但戴夏的样子很严肃，不像骗人，田文思索了一会儿，想到这样一则传说。
　　宋国地处沃野，物产颇丰。宋王戴偃性格桀骜不驯，酷爱狩猎。某年的夏季，宋王狩猎月余而归，归来时肩膀上坐着个两岁的女童。宋王说这是他的女儿，宋王十分疼爱这个女儿，并以男孩的方式养育她，常常叹言，此女最肖他，若是男儿，定然大有作为。不过这个公主来路不明，一直不给写入宗谱，关于这段轶闻，世人们只当做笑谈罢了。
　　如今看来，在田文面前端正站着的正是这位公主。
　　田文端端正正地又行了一礼，问：“公主既有美人可取悦齐王，又有巨资可取悦门客，在田氏随便找一人都能得偿所愿。既如此，不知公主何以选中文？”
　　“田文，靖郭君有儿子四十，你却是不同的那一个，我不会忘记你的那句话，”有句话从戴夏唇间轻轻吐出，一语击中田文的心房，“君子不仁！”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君子不仁，则凡事不惧。

　　田文的世界豁然开朗，他明白这是他等待一生的机会，如果错过，再不可能重来。他直起身，问道：“敢问公主何求？文自当披肝沥胆万所不辞！”
　　“我要出渔和魏毅自由！”
　　“……”田文怔忪，这两人是杀害他兄长的凶手，就等着田婴归来亲自处斩，他怎么能去救？
　　“我知道很难，不难也不会找到公子您！”戴偃说，“靖郭君上月出巡至今未归，就算他得知田章死讯立即折返，那至少还有三日才能回到临淄。这中间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做事情。”见田文还在思索，她又说，“公子应当知道三人成虎之说吧！”
　　庞恭与太子质于邯郸，谓魏王曰：“今一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王曰：“否。”“二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王曰：“寡人疑之矣。”“三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王曰：“寡人信之矣。”
　　再不可思议的事情说多了都会信以为真，田章被杀当日场面混乱，但是离得近的都是田家的门客和家奴，田章死了，这些人自然会找新的靠山，田文就是那个靠山。
　　这些都不用明说，田文自然心领神会。他抬起头来，笑了，嘴角上的笑意有隐晦的狡黠。

　　田文的这个笑容让戴夏在之后的几个时辰里觉得心里不舒服。
　　回到稷下学宫里的住所时，彦小白问她事情办成了怎么还愁眉苦脸的？她反问他：“会不会有人给你前途，你就会把父母兄弟都卖了？”
　　“……，我又不差前途，怎么知道？”彦小白没听懂，直抓脑袋，嘟噜道：“你现在做事真是越来越大胆了，那个美人是不是就要被你……？”
　　戴夏赶紧用手堵上彦小白的嘴，将“卖了”两个字堵回他喉咙里。因为那位美人素姬刚刚下了马车，迈着行云碎步走过来。
　　戴夏拍开彦小白，让他一边凉快去，然后来到素姬面前问她：“你可想好了！这条路可没有后悔药吃！”
　　“只要能救我大哥！”
　　与呱噪的护卫不同，素姬话很少，她及其简短的一句回答已经囊括所有内容。
　　“那好吧，你告诉我琴棋书画你会些什么，不会的我立刻找师父教你。既然要去伺候齐王，那最好能有一技之长吧！”
　　“音律会一点。”
　　素姬说得云淡风轻。

作者有话说

　　田文是戴夏相助的第一个男人。
“我可助公子成为世子，继承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