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命》风之歌月之歌

20、空中楼阁

　　第二十章空中楼阁
　　戴夏悠然苏醒。
　　她发现自己身处温暖的阁楼。她推开窗户，窗外天空放晴。万里碧空下，静雪柔美，山林层叠。阁楼下面，零零星星有些人在走动，这些人有男有女，穿着的服饰全是最简单的布衣，颜色非黑即白。果真是墨家，穿着与他们的主张一样，简洁实用、非黑即白。
　　几十步外，有一片梅林，盛放的腊梅傲雪风华，梅树下有一黑一白两个人正在对弈。
　　戴夏穿上厚实的外衣出门，稍稍走近，立刻发现白衣人竟然是自己熟悉无比的。她连忙跑上去，要不是有生人在要顾及形象，她恨不得扑进他的怀里。跑到棋盘前，她已经控制不住泪流满面。她哽咽，尽量压低声音，唤了一声：“父亲！”
　　“夏儿！”戴偃站起来，拍拍她的肩膀，对着少年打扮的戴夏笑道，“这身打扮好！”语气里满满的自豪与宠溺的味道。戴夏太想念这个味道，上次回家已经是两年前，戴夏控制不住，不停流泪。在父亲面前，其实她不过是个活泼任性的女儿而已。
　　戴夏还是一身男儿打扮，她正要解释，戴偃示意她不着急，然后向她介绍道：“这就是我家的夏，之后就要麻烦墨者照应了！来，夏，这位是百里牧，钜子的得意门生，是墨家墨辩派别的翘楚人物。”
　　“见过夏！”百里牧起身行礼，他正是暴雪中救戴夏和公子职的那位黑衣人。此刻，他长发高高束起，依然一身黑衣。他个头与宋王不相上下，都比戴夏要高一个头。戴夏识人不少，身边的漂亮人物也多，但这百里牧也算特别的一个。倒不是他的五官多么的突出，像他那样二十多岁的男子，要论五官，戴夏觉得已经很难有人能超越公子职。百里牧的特别在于他周身的气息不一般。他的眼睛生得狭长，只要微微一笑便看不清眸子，因此他的笑容就如氤氲水雾中，看不清楚，因此高深莫测。
　　“见过百里先生！”戴夏躬身行礼。只听百里牧开口，他声音醇和，如珠玉落水：“钜子命牧在此等候二位，并帮助二位。”
　　“什么？你是说钜子不在崤山？”
　　“钜子远行，这个……宋王也是知道的！”

　　要说宋王和墨家的关系，还真是源远流长。墨翟本是宋国人，墨学发源于宋国。百年前，楚惠王攻宋，墨子奔走十日入楚郢都与公输班论辩以图止楚攻宋。同时，墨者禽滑率墨家弟子三百人为宋守城，得以退避楚军。从此以后，历代宋王与墨家钜子都有私交，到了戴偃这里也不例外。
　　这些，戴夏大概知晓，但她少小离家并不知道父亲到底与墨家私交如何。宋王戴偃对她说：“我这次过来就是想让相里子卖我这张老脸，帮帮我的宝贝女儿，他这个老古板竟然说要你们通过考验。墨家的考验不简单，我怕你出什么事，一直不敢离开。”
　　相里子就是钜子，戴偃这么叫他，当是私交不一般。
　　不过让戴夏感动的是他的父亲竟然为了她在墨家耽误了一个来月的行程。要知道父亲是王，离开宋国太久，怕是风险太高。
　　“父亲，您知道我在做什么？”
　　“当然，你的老师可是我找的。你不就是想帮公子职复国，然后以燕国为基础联合众国对抗齐秦么？”
　　“那……您也帮我？”
　　“当然，你是我女儿！”
　　戴夏心下感喟，这天下恐怕唯有父亲是无条件为她好的。
　　“夏儿，我是国君，你是策士。国君御国，策士御世。你要做的正是父亲梦寐以求的。”
　　“父亲……”
　　“更何况，合纵之策，对我宋国也是好事，齐国的威胁能够暂缓，我也就放心将宋国交给你哥哥。”
　　戴偃宠爱地拍拍戴夏的脑袋，戴夏恍然，原来自己爱拍脑袋这个毛病是从父亲这里学来的。
　　“哦，对了，夏儿，我们说了那么久，怎么一次也没听你问起和你一起接受考验的那位？”
　　“父亲，你说公子职？”
　　这个宋王公子职就公子职，怎么还不愿直接说名字？戴夏觉得父亲简直有和出渔一样的促狭。
　　“我既然没事，他肯定也没事了，嘿嘿！也就懒得问了。”
　　“真是薄情女子！”戴偃小声一说，戴夏没听清，追问：“父亲，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宋王奇怪的心情愉悦，带着戴夏继续赏梅花。

　　因为当时公子职是护在外面，暴雪给公子职带来的伤害比戴夏深。他比戴夏晚些醒来，醒来以后全身麻木，墨家的大夫让他好生静养几日，以防之后留下病根。
　　“我家先生如何？他没事吧！”
　　大夫将汤药放在他榻边，说：“戴夏没事，他已经可以自由活动了！”说完，大夫指指窗外。正午和煦的阳光里，戴夏正与一位中年男子踏雪寻梅。
　　公子职终于放下心。他试着伸出双手捏捏拳头。虽然麻木，但是努力几下还是可以捏起半拳。他披上外衣，扶起榻边的扶手，摇摇晃晃站起来。大凡医者都不喜欢不听话的病人，大夫还没有离开，他回来扶了公子职一把，责怪道：“你现在别出去，要想活动就在屋里走走……”
　　“多谢大夫，职就在门口看看！”

　　门口几十步外，白雪莹莹，耀眼的阳光里，梅花盛开。梅林深处戴夏白衣胜雪，宽大的广袖灌满梅香，伴着轻盈的衣带飞舞。
　　心口莫名一痛，公子职紧忙闭上眼睛。然而，雪气冰凉，梅花暗香浮动。他忍不住诱惑，再次睁开眼睛，阳光从正前方而来，直直刺入眼睛，他突然觉得豁然开朗，迎着阳光坦然微笑。

　　戴夏回头，正好看到阁楼门口的公子职。他身披单薄的长衫，迎着阳光，望向她微笑。不知为何，他的周身，有种近似神祗的纯洁干净的光辉。
　　戴夏一怔，再仔细打量那处阁楼。雕廊画栋，在雪的背景和梅花的前景中……如果可能再假想下雨雾迷蒙时的样子……那，正是暴雪前见到的那个……
　　“仙阁！”
　　戴夏惊呼！声音之大，惊动了旁边的宋王，阁楼下的公子职，甚至远处正在收拾棋子的百里牧。

　　戴夏口中“仙阁”的含义，只有百里牧听懂了。那场暴雪之前，他也在湖边。
　　百里牧跟她说了一个现象，问她在齐国的海边是否见过蜃景。
　　“蜃（shen）景？”戴夏沉思片刻在记忆你找到一些东西，“我自己没见过，倒是听说过。所谓蜃是海上的一种巨大的神贝，它吐的气息能幻化成城……你是说，我在暴风雪前见到的是蜃景？”
　　“嗯，还有一种称呼叫做海市蜃楼，大多出现在海上。传说中的蓬莱、方大、瀛洲三处仙境，恐怕就是蜃景。”
　　“什么意思？蜃景真是仙境？那怎么和墨家的阁楼一模一样？难道我们都成仙了？”
　　百里牧笑了，戴夏以为他会顺势卖个关子，好在此人不是出渔那样的促狭鬼，他接着说：“当然不是，这是幻境，稍纵即逝。”
　　之后百里牧也不再解释，说是还有事情要忙，向宋王和戴夏告辞离开。
　　戴夏郁闷，看这百里牧不愠不火不上心的样子，墨家似乎并不十分热衷于帮助公子职复国，那他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夏儿，我也该离开了，”宋王道，“你这次病得不轻，好好休养几日再下山。天下风云要变了，只怕之后难有闲暇。”
　　“父亲，怎么回事？”
　　“这段时日你在墨家，有些事情不知晓，我来告诉你，”宋王说，“子之身死，齐军进入燕都。”
　　“这个一早料到了。”戴夏感喟。
　　“有件事情你可能不知道。齐军进入燕都之前，有人发现了燕王哙，他还活着！”
　　“啊？那齐军怎么能够进城？他们拥戴燕王哙光复燕国？”
　　宋王摇头：“不，齐军进城之前燕王哙身死，有人说是子之临死前反扑，杀了了燕王哙，其中曲直，怕是很难辨清。我之所以说这个，是想告诉你，齐国极难对付，他们连燕王都不留，势必会对燕公子下毒手，你们要多加小心。”
　　宋王不会劝戴夏放弃，戴夏也从未想过。这条路本就崎岖，一旦选了，再无回头。
　　此刻戴夏不是在为安危担忧，倒是另一件事情……
　　“齐国为了控制燕国，怕是要暂时推拥一个傀儡燕王。如今，燕王嫡系只剩下公子职，如果公子职行踪不明，那齐国立刻就会在燕王旁系里找一个合适人选。这么一来，我们就更加被动了！”戴夏忧心忡忡。
　　“这个，齐国似乎没有那么称心！燕地三峰山一带打着公子职的旗帜，屹立不倒。不仅如此，三峰山不停派出使者与各地燕国残军联系，势力不断壮大，齐国暂时不敢妄为！”
　　三峰山上不是公子职，而是魏毅。当然外人不知晓，燕国的军民只要看到公子职的旗帜就会有心气，不会任由齐国摆布。因为它表明了燕国没有灭国。
　　魏毅果然干得漂亮，甚至高于戴夏的预期。
　　“如今燕国的局势还不足以扰动天下，”宋王又说，“还有一件事情，我听说秦王病重，怕是等不到来年开春。我这次来墨家也为探听这个消息。”
　　“啊？这墨家也知道？”
　　宋王点头：“墨家寄居秦地，此次也派了医者去咸阳……秦王的病情是很凶险，秦国军政恐怕有大变化！”

　　秦王驷在位二十余年，延续商鞅之法中兴秦国，并任用大量外臣辅佐外灭匈奴分支义渠，西并巴蜀。他将秦国发展的战略由变法振兴国力，转到东向扩张。秦国在他手上变大变强，他自己也从秦公加封为秦王。
　　秦王驷无疑是秦国霸业的核心人物，他如果突然死了……
　　“秦王驷不过四十出头，他父亲秦孝公也是这个年纪病逝的。可惜，霸业初成，却英雄落幕。”
　　宋王感叹一句，有些感伤。

作者有话说

　　宋王和戴夏，这两父女之间的感情是不是挺有趣的？宋王宠爱戴夏，给她男孩子才用的名字，从小送她拜师，不将她苑囿宫廷。这样的父亲才会养出戴夏这种性格的女孩吧。独立的姑娘，好处是不用别人，自己就可以过得很好；不好之处是，不够可爱。是吧，童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