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还乡 ...
-
好容易过了安检,我撑住发软的双腿,尽量挺直脊背,慢吞吞的跟着同班乘客往外走。
国内已经快凌晨四点,出口零散着等待接机的人。
我落在最后,眼尖的发现两个T恤肌肉男。看那架势,在健身房至少能举300斤。而且眼神犀利,精神抖擞,和周围打着哈欠的困倦人群大相径庭,明显是有备而来。
幸好我步子慢,又让前面几个勾肩搭背的男乘客挡着,一时没被发现。我在心里盘算盘算,转着箱子闪进了卫生间。
在镜子前手忙脚乱的找针,戳来戳去,好容易换上国内的卡。
手机里一长串电话号码,十有八九都是无用。酒肉朋友只能谈酒肉,大半夜的把人吵起来,恐怕要恩断义绝。
更何况,救了我,就等于得罪我爸妈。
谁会那么傻?
勉强挑出一个名字,反复拨了三遍。那头懒洋洋的接起来,带着沙哑破口大骂,“哪个天杀的扰人好事?”
我压着嗓音,仿佛痛哭出声,“救命啊!有人追杀我!”
“卧槽!”那头瞬间清醒,紧接着开始窸窸窣窣的穿衣服,“你在哪儿?对边几个人?战斗力怎么样?”
我忍着笑,继续装哭,“在xx机场,T3航站楼,两个彪形大汉。我躲在卫生间,他们一时半会不敢进来,可现在机场人少,我特害怕。。。”
那头已经开始叮叮咣咣的下楼,然后是发动车的声音。
“别怕,等我给你发短信。”
正准备千恩万谢,电话已经被心急火燎的挂断。
趁着闲来无事,我拿出化妆包,对着镜子补淡妆。
我知道,就算梁叔真的走漏风声,梁庭空也不屑来。
可我不愿冒一丝风险,尤其是这张满面辛酸,两眼疲倦的脸。
在脸上描描补补,最后抿了抿唇蜜,对着镜子眨眼,幸好还算光鲜。
手机叮的一声,是条短信,“出来,放开跑,B2出站口,开双闪的宝马M6。”
我得到消息,从挎包里翻出纱巾和墨镜,把自己围的像个智障,然后推着箱子,悠哉游载往外走。
又不是真遭了追杀,我才不会在机场撒丫子跑。
那两个大汉还是跟了上来,只是忌讳机场的工作人员和警报,没敢直接动手。但我心里明白,外面一定有天罗地网等着我。
十年没回家,要是被我妈逮住,肯定先吊在房梁上抽个半死,再把两条腿都给敲断。
我悄悄打开便携化妆镜,从反射里看见那两个大汉。其中一个正低头按手机,明显是在联络外面的埋伏。
已经快到B2出站口,玻璃门外,有五六辆车在外面跟着我走。要是每辆都坐满,少说也有二十人。
我在飞机上只喝了水跟药,头晕目眩,脚底全是虚浮的。硬拼绝对是做梦,智取都不一定能赢。
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得采取那个放开跑的建议。
恰好前面走来一个机组的空姐空少,俊男美女,边说边笑。
我深吸气聚上力,然后猛地拎起箱子,拔腿就撞开他们,冲B2出站口争分夺秒的飞奔而去。
“啊!”“站住!”“让开!”“。。。”
身后瞬间传来一大片叫声,喊声,混乱的脚步声,人的倒地声,比警匪片现场还热闹刺激。
我来不及看追兵,直直跳进外面那辆开着门打双闪的宝马,箱子往旁边一甩,“开车!快开车!”
发动机根本没停,一脚油门就溜出去几十米。
我喘过气,终于敢回头看。
身后跟着五六辆开远光灯的黑色车,摆明了要穷追不舍。
前面是环道,旁边的人疯狂打方向盘,油门踩了又踩,硬是把辆破宝马飙出了顶级赛车的风范。
疯狂连闯三个红灯之后,追兵终于被越甩越远,甩到彻底看不见。他们是拿人钱财,没必要赌自己的命。
我松了口气,倒在椅背上,轻抚着身边握档的手背,语调真挚而深情,“亲爱的沈莳小心肝儿,谢谢你,我欠你个大人情。”
“少他么整这些没用的场面话!”沈莳气得破口大骂,边拍方向盘边跺油门,“你不是躲在国外?公司倒闭了?脑子打胎了?怀孕流产了?蹦回来作死,还要扯老娘当垫背的?他奶奶的!三个红灯加超速,驾驶证又得重考!”
我沉默两秒,忽而低笑,“梁庭空,我想梁庭空。”
沈莳握方向盘的手崩起青筋,我都怕把方向盘给掰断。她咬牙憋了半天,终于挤出来三个字,“神!经!病!”
骂完又开始咬牙切齿,“还不把你这破箱子拿走,刚才差点砸死我。”
我这才发现刚刚是把登机箱摔在了沈莳腿上,难为她用这种高难度姿势飙车骂人,真是太不容易。
“对不起啊宝贝儿,一时情急嘛。”
我腆着脸把箱子挪到自己腿上,然后紧紧抱住。
沈莳怒犹未消,再接再厉的大骂,“都快叫人捅了,还抱着那破箱子,你把它丢在机场会死啊!”
我微笑,“里面的东西值两万块呢。”
沈莳更来气了,“老娘的腿不值两万块?”
过一会儿又好奇的嘟囔,“什么破玩意儿这么贵?黄金镶钻啊!”
“梁庭空和我的婚纱照。我没有梁庭空的照片,找人用电脑合成,合了三个月,才做的跟他一模一样。”
沈莳张口结舌两秒,终于下定结论,“那个姓梁的绝对给你下蛊了。”
我没再接话,脱力的靠在车窗边看月色。
月明如水,难得的好天气。
只可惜没有星星。
“哇!”
我背着小小的粉书包,顺着门边坐下,放声大哭。
父母总是忙,我不知道他们在忙些什么,也不敢问。没人来幼稚园接我,我凭着记忆,自己慢慢走回家。
家门锁的严丝合缝,连钥匙的影子都看不见。
那是没有手机的年代,被锁在门外,就只能等。
等到月亮出来,门还是不开。
明明的月色洒满走廊,我举头四望,家家亮着灯,里面是饭菜的香。
我又饿又伤心,委屈到蹲下来哭。
抽抽噎噎,两眼通红的时候,有人按住我的肩膀,“天阔。”
我抬起头,梁庭空就站在面前,刚被他母亲剃成短短的寸头,模样十分滑稽。
“哈!庭庭没头发!”
我忍不住幸灾乐祸,指着他破涕为笑。
梁庭空尴尬的摸摸自己脑袋,也跟着我笑,“我没头发都不哭,你哭什么?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家?”
我张开嘴,想说找不到爸爸妈妈。
可这样的小孩都是父母不爱的小孩。我不能让梁庭空知道,我被父母遗忘在门外。
于是我撒了生平第一个谎。
我指着那轮明月,摸摸自己的背包,“我玩游戏,想背着包到月亮和星星上去旅行。可是只看到月亮,看不到星星。”
梁庭空摇头叹气,又老学究般摆首晃脑,“你真傻,这也值得哭?古人云,月明星稀。有月亮没星星,有星星没月亮,不可以那么贪心的。”
我捂住饿到发烧的胃,费力的继续演戏,“我就是贪心,就要月亮和星星,没有我就哭!一直哭!”
梁庭空被闹得头疼,只好俯下身来哄我,“天阔不哭,看我的眼睛。”
我背后是门上的夜灯,亮亮的灯影映在他眼底,散落无数光点,闪的人晕头转向。
梁庭空得意的笑,“我来做你的星星。”
星星跟着他的笑一晃一晃,我便再记不得哭。
离开梁庭空的十年,我常在露台看星星,好像看他的眼睛。
“啪!啪!”
沈莳忽然拍了两下我的脸,下手挺重,“梦游呢?到地方了!下车!”
说着就来拽我,“走啦,家里还有粥。喝点睡觉,明天再跟你算账。”
我提着箱子,跟在她身后,像条无家可归的弃犬。
沈莳从包里摸钥匙,边摸边絮絮叨叨,“其实还真挺想你的,怎么在外面瘦那么多,瞧这小尖下巴,可怜见儿的。。。对了,看刚才那牛逼阵仗,你究竟得罪了哪尊大佛啊?”
我叹了口气,用同情的眼光温柔的望着她,“我妈。”
“草!”
沈莳一跳三尺高,落地时高跟鞋差点崴了脚。刚拿进手里的钥匙也掉在台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还没来得及堵耳朵,她的尖叫就刺穿夜幕,“不早说!这尊佛我可得罪不起!你要害死我啊!走走走,现在就把你送回去!”
我替她拾起钥匙,坚定的塞回要拉扯我的那只手里,“你要是把我送回去,我就跟我妈说咱俩睡过。”
沈莳瞪大眼睛,窒息似的咽了口吐沫,“躺一张床,盖一条被子而已,别随便污人清白啊!”
我舔舔下唇,把眼神包装得可怜兮兮,“那也是睡过,你要负责。”
沈莳恨恨的败阵,又无处泄愤,只能咬着牙咔咔开锁。用力之大,差点把钥匙拧碎。
我忍住想笑的冲动,跟她进了门。
沈莳在厨房噼哩啪啦的,不知道是热粥还是搞爆破。
我软在沙发里,才发现衣裳潮潮的全是冷汗。夏天天热,屋里空调开得很低,被寒气一吹,起了半身鸡皮疙瘩。
沈莳端着粥碗出来,正看见我抱着胳膊缩在沙发上。她把粥一扔,上来就按我的额头,“怎么了?啊?发烧?”
我颤抖着声音,“沈莳,我害怕。”
沈莳环住我,低声叹气,“别怕,我这儿很安全,你妈妈找不到你。至于那个姓梁的,他一定跑不了。好了,喝粥。”
我咽了口粥,听见她在耳边嘀咕,“不能怪你,我一想起你妈,也觉得挺害怕。。。”
粥碗冒着热气,熏的眼睛发酸,水雾模糊。
梁庭空被叫回家,夜灯下又只剩我孤零零坐着。
哭的久了,反倒不再伤心委屈。我望着挂在中天的月,时而回忆看过的童话,时而担忧爸妈,一瞬间竟觉得苍凉。
“呀!谁在那儿?”
熟悉的女声低低惊呼,然后是高跟鞋的哒哒哒,“天阔?”
父亲从后面跟上来,带着酒气沉默的进屋,正眼也没瞧我。
母亲看见我满脸是泪,便带点愧疚,俯身轻碰我的肩膀,语气是难得的公式化温和,“不好意思,忙的把你忘记了。”
我也忘记自己是怎样回答,很可能根本没有回答。我对母亲怀着天然的畏惧,在她面前,我常常不敢说话。
“进屋吧,很晚了,早点睡觉。”
我乖巧的点头,默默跟在身后。
被我捂住的胃还在发烧,没有这样一碗粥可以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