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只若似无时》俯拾皆饰

2、一

　　“求你了，公子！”山峦小道上，一个年约十六的书童紧紧地抓住前面的人的衣襟，八爪鱼般紧紧抱着那人的身子，哭得稀里哗啦哇，“公子你再乱走，再不回去读书，我就要被打死了！公子救命呀，救救签儿呀！”前面那人颇为无奈，“签儿，你紧抓着我做什么？我又不会跑。哎，别将你的眼泪蹭袖子上呀。”那书童名唤签儿，扯起那人的衫子抹了把眼泪鼻涕，呜呜咽咽地又说道，“我要不抓你，公子你就溜走了。公子你溜走就算了，签儿我屁股就要遭殃了，先生非打死我不可。”那公子转过头来，眉眼晴朗，唇角犹蕴着一抹笑，那笑如此温软，犹如三月春风拂过湖面。他用扇柄敲了敲签儿的脑门，笑道，“你这个油嘴滑舌的签儿，先生什么时候打过你了，哪次不是雷声大雨点小。”
　　签儿抹了抹眼角边上使劲挤出的眼泪，“就算先生不打，可先生若在签儿耳边叨上一天，”他想起先生的样子，浑身一颤，道，“公子公子，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他扁着嘴，“公子你每天都要到这鬼地方待这么久。这，这里连个人影都没有，荒山野岭的，听山下的人说，这里经常有老虎狮子出没，个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万一，万一突然就冒出来个野兽什么的。”说到此处，签儿浑身发抖，这会真是哇地一声，眼泪鼻涕一起跑出来，“公子我们回去吧。”
　　那公子眼睛亮亮地，“哦，”声调明显上扬，“这里还有狮子老虎，倒是有趣。哎，可惜可惜，来了这许多次，别说老虎了，连个野狼兔子都不曾见到。签儿，要不我们再待上一会。没准天一黑，他们就会出来活动活动了。”签儿腿都发软了，拽住那公子的袖子，“公子，签儿家中有八十岁的老娘，还有，还有那未过门的媳妇。”他眼泪汪汪地看着那公子，脸上说不清的各种哀怜。那公子哈哈大笑道，“签儿就是这么胆小，也罢，今日我们就先不看这老虎狮子，早些回去吧。”他又是遥望了番，“只是可惜了这美景了。”
　　话音未落，转身就走。签儿忙忙地跟了上去，那公子来得极快，走得也是极快，签儿竟然又跟不上他了。匆匆忙忙正小跑着，突地前面的公子停了下来，签儿刹不住脚步，一下就撞了上去，“哎哟”一声倒在地上。哎，这公子说停下就停下。他揉了揉被撞疼的鼻子，又是咕哝，“也不知公子的身子是什么做的，这么硬，撞得我痛死了。”他小声嘀咕着，爬了起来，伸头一看，惊叫起来，“这，这是怎么了？公子，公子，我，我眼花了，一定是我眼花了，这，这，怎么都是黑的。”
　　那公子的前面，别说路了，就连原先嫩绿嫩绿的树林草地，土灰土灰的石块，啊，不对，是连一半的山，一半的天都不见了！眼前一片漆黑，黑得那么稠浓，却又和平日里的黑夜不同，平时深夜，黑中还有些隐约的亮，总不至于让人绝望。而这黑却是黑得完全不见边际的，连丝毫亮光都没有，黑沉沉的，张牙舞爪的，好似洪荒古兽一般，随时都会弥漫过来，将这世间万物都吞噬了去。签儿拼命地揉眼，睁开，闭上，再揉眼，再睁开，再闭上。数十下之后，终于是认清了这个残酷的现实。顾不上抹掉脸上的鼻涕眼泪，凄厉地尖叫，“鬼，有鬼！”
　　“签儿，你看看怎么那么奇怪，手伸进去都不见了。”签儿原本不甚大的眼珠子终于在见到公子将手伸到那黑雾中去完全消失的瞬间，开始变形了，一下达到了美女们趋之若鹜的整容效果，只可惜稍微眼中多了些红丝，惊恐了些。签儿“啊”地蹦出一声足以媲美各类海豚音的尖叫，以超过人类极限的速度迅速后退，转身，奔跑，所有的动作几乎在一瞬间完成。
　　残阳依旧，远远看去，只见一个黑豆般的身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消失在山际，只可惜没有人见证到这一幕，否则各类奇谈怪论的书籍中必然有他光辉的一页，恐怕这段超越极限的传说在千百年后也必是再难以超越。
　　那公子哈哈大笑，“有趣，有趣，实在是有趣！”他意态悠闲，唇边犹自带着抹微笑，悠悠道，“小嘶，你怎么如此喜爱恶作剧。世界如此美妙，你却如此吓人，这样不好，不好。”说得仿似方才吓唬签儿的绝非是他，他只是个打酱油，看戏路人而已。那片浓雾静寂无声，丝丝缕缕的雾气弥漫而来，却不知怎的，稍微过界，便仿似被火灼到一般，倏地缩了回去。那公子等了一会，又是作沉思状，好一会，猛然醒悟状，“难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竟然被毁容了，不敢见人了吗？”他叹了口气，眼中无限的怜惜之情，道，“小嘶呀小嘶，你放心，我对你绝对是属于真爱级别的，哪怕你的脸被毁成黑炭一般，我都会好好照顾你怜惜你。”
　　那片黑雾终是忍不住了，一声狂吼激愤而出，“谁叫小嘶？你才叫小嘶！你全家都小嘶！”
　　“哎~~”那公子长叹了声，眼中含着无限的怜惜，“可怜的小嘶，你竟然是疯了。”那目光莹莹，七分心疼三分怜爱，就差没有上前拍拍肩膀，摸摸头发，顺带抱入怀里抚慰一番了。
　　那黑雾显然丝毫不领情，“这些年的帐，今日我就要和你算个清楚！”又是狂暴的怒吼。那无边无际的黑雾渐渐聚拢起来，终于现出了半片晚霞，露出半边的树木山石。黑雾渐渐汇成了一个形状，却依然是黑雾缭绕着的，完全看不清那是什么。
　　“本妖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梵名嘶，妖界都尊称本妖王为妖王。三千年前听说镇妖塔专门镇妖，本妖王不服，特意进去试试看。谁料到这镇妖塔竟然这般不中用，不过是剔个牙的功夫本妖王就从镇妖塔中出来，搞得本妖王大失所望，闲极无聊，便打道回府回去继续那做了一半的梦。谁知道半路竟然碰上了你这个无耻小人！本妖王见你生得还不错，好心待你，结果你这厮竟然恩将仇报，趁本妖王喝醉抓了本妖王，还特意散了本妖王的修为。还好死不死地将本妖王拎到镇妖塔。临走前，还说什么好好反省！”那团黑雾又是怒道，“反省你妹呀！总算本妖王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保持良好作风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就差没有凿壁偷光悬梁刺股了。那镇妖塔虽说是镇妖，没想到竟然还是个修行的好地方。本妖王原本是修为散尽，不过倒是因祸得福，竟然在那镇妖塔中修得更为高深。只是从一个老大沦落成为普通的妖，那塔中宵小之辈有眼不识泰山竟然不知道什么叫做明珠蒙尘，竟敢对本妖王极尽嘲讽欺辱之能事，真真是气煞本妖王！哈哈哈，总算本妖王最终修炼成功，那些狗眼看妖底之辈识得了本妖王的厉害，本妖王这三千年憋的这口冤枉气终于在这一刻出得干干净净！哈哈哈哈哈哈............”
　　那团黑雾笑得甚为开心，终于在见到听众滴答滴答流着口水打瞌睡的时候，收起了笑，恶狠狠地说，“本来本妖王还想在这修炼的风水宝地里多待一段时间，不过想起三千年前的大仇，本妖王实在是忍不下这口气！于是，本妖王花了打嗝的功夫，便从镇妖塔中走了出来，就是为了找你报仇。谁知道，寻遍了整个仙界，都寻你不着。幸好这皇天本妖王虽然对它不住，它总算待本妖王还算不薄，今日本妖王不过是晨起无事，懒得刷牙洗脸，又不想被那些崇拜我的小妖们见到，便溜到人界耍上一耍。哈哈哈哈哈，没想到皇天不负苦心妖，竟然让本妖王抓到了你！”
　　那公子眼中无限的哀婉，眼泪汪汪地说，“小嘶呀小嘶，当真是天意弄人，你我竟然错过了这许多年！这些年我想得你好苦呀，我对你思念之情天地为鉴，日月可见，我对你的想念可以比拟那滔滔长江水，犹如黄河奔腾；…………”以下省略一千字，那黑雾已经开始摇摇欲坠，无数的黑丝在空中弥漫，那公子又是滔滔不绝，“你为何如此冤枉我呀，我的心都要碎了。三千年前，我苦苦哀求于你，求你与我出去，游览这广袤的天地，逛遍这大千世界，可你却偏偏不肯理我，为了离开我，竟然自愿回去镇妖塔中。为了不让你离开，我还特意散去了你的修为，只是为了让你能压住了你的戾气，更重要的是，你不能离开我了。呀呀，哪曾想，这么多年，你却是一直在怪我，在怨我，我的心都要碎了。”
　　那公子又是叹了口气，“小嘶，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哎，你别害羞呀。我最喜欢的是，你生得如此纤细柔弱，却是那么能吃，显然是天生的吃不胖，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体质呀！那日我不过是随身带了元元大仙自酿的仙酒，虽然这是一万年才酿成的仙酿，但你也不能偷偷喝个一干二净呀。我虽然心疼那酒，但既然是你喝的，也就是我喝的一般，自然不会与你计较。我见你年幼貌美，身单体弱，实在担心若是你又去偷酒，被他人抓了，他人又怎识得怜香惜玉，故而更不能放任你一个在外面飘泊无依。”
　　那黑雾气得变了几番颜色，由黑变红，又是由红变紫，再由紫变黑，那颜色换了几轮。终于忍不住，比了个手势，大喝道，“谁要和你这个小白脸走呀！看我的妖炎之火！”瞬间，从他指间弹出数十个火珠，那火珠弹到空中，变得硕大的火球，仿若朝日，巨大的黑色焰火在半空燃烧，发出呜呜的声音。那黑雾一指，数十个火球如流星般，向着慕枫急射而去。
　　黑雾哈哈大笑，“这是来自妖界之火，可以燃尽世间万物，想当年妖界和仙界之争，这妖火一下便吞噬了十万的天兵，杀得天军丢盔弃甲，狼狈而逃。你这细皮嫩肉的，怎么样，怕了没？哈哈，快快向本妖王求饶，说以后都听本妖王的话，再也不拂逆本妖王，没准本妖王大发一下从没有过的善心，饶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