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正文 ［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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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我死去的时候正值六月。本该酷暑的季节却飘起了泠泠细雨。
雨水很快渗透我的靛青色对襟长袍，襟口处一支刺绣的白色芙蕖被慢慢漫开的血液沾染成凝重的绯红。落在满目深色青绿的长袍上，恰如青草之间无意漫开的野火。
青燃，青燃。
倒是应了这个好名字。
呼吸已经越来越难以维持了。我摸索着胸口正中长箭的部位，伤口已经完全溃烂，还差半寸，半寸变直逼心脏了。
那人却偏偏有心无意的留了半寸让自己慢慢磨死。
我想笑。可嘴角肌肉依然全权僵硬，手脚也已经被雨水冲泡得完全冰凉，将死之人的僵硬与无力感如潮水般汹涌而至。
目光全然溃散，视线里空落落的。雨一直在下，不断有雨滴如丝线般落下，落入我同样空落落的眼中，唇里，耳边。我想，这一世便是要这样结束了。
结束了，也好。
闭上眼睛，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我将埋入胸口的最后一支长箭拔出。倘若这一世死时，体内留有兵器，下一世便仍会如此死去。阿娘教会的，我怎样都不会忘记。
箭镞拔出来的时候，温润的血液溅到我仰起的脖颈，脖颈间挂着的一颗血色的红珠泪迅速将其吸干。
我喂养了它这么多年，大抵我这一死，这珠泪便也无处可托了吧。
再没有气力去做任何事，什么也不要去想，我躺着，想着也不过是一死。面前那人的眉目也就模糊了。
……
蓦然间，一直轰鸣的耳畔却传来一阵飘渺的笛声，耳膜仿佛被云层拨开，透彻又清净。
恍若死前回光返照。
有稚童伴着笛声而歌。轻轻柔柔的声线，一路飘渺至耳郭。竟是阿娘生前最爱的曲子——《寒衣调》
——血染黄沙，魂归止兮。月光斜，今夕似何兮。
——雪花飞，问归未有期…
这是我尚为人时，听到的最后歌声。
身体仿佛被什么柔和的亮光托起，脖颈间挂着的那颗红珠泪滚烫得厉害，似是有什么东西从里边丝丝缕缕喷薄而出，而我已经没有了任何意识。
我于这歌声中，咽下最后一口气。
“眼睛……好黑。看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遥过漫漫长年，我于暗黑中醒来。
身体很轻，灵识仿佛漂浮于四方太虚之中，游游荡荡，虚浮飘渺。而四周黑漆漆一片，空落落的，一如世界最初的浑沌模样。
我的眼幕昏沉厚重，如有怪力推阻。于是干脆闭了眼，任由身体于此太虚中漂浮。
远方却蓦然飘来一阵异香，渗着丝丝甜气，一缕缕游弋着飘过，全权被我吸入。
“想要更多……”
脑海中兀的出现这样的呢喃细语，而我已然丧失任何判断力，只能任由嗅觉贪婪的追逐着那一丝丝异香。身体也早已不受控制，缓缓向那抹异香走去。
香气愈发浓郁。甜而不腻的气息于鼻间弥漫开来，侵入五识。
暗黑的太虚仿佛被柔光切开，灵识顿清，五识顿明。所有意识的觉醒，仿佛都只在一瞬。而我在这一瞬，缓缓睁开了眼。
视线仍旧一片模糊。可这种模糊却是带着光亮的。不像之前，无论怎样睁大眼睛，都只是一片暗黑的虚无。那种虚无让人无限绝望。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死去，因为根本无法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存在。视线即使看得见一点人世的亮光，却也全然看不真切。
四周很静。世界于我来说，此刻，唯有那抹光亮能让人有些许希望。
蓦然，有一道清脆的稚童声落入耳间。
“师父，师父！她醒了欸！”声线带着惊异和稚子特有的兴奋。
这样平淡的话语，对我来说，却仿若神迹。眼不能明，体无可感，声无可发，却还有耳尚能听。
足矣。
“嗯。取七钱石莲花、加上三钱紫河车……”有男子的声线浮现，淡漠，清冷。仿若绽放于高寒冰雪之巅的紫色鸢尾，禁欲又不可侵犯。
“还有三钱的鹿衔草和半钱引魂香对吧！嘿嘿，”清脆的童音笑嘻嘻的响起，将男子的话语打断。
男子倒也不恼，只淡淡的应了句：“嗯。”
那小童却似是很得意，在房间里跑来跑去，大动干戈般取那些晒干的药材。又是不够高，驾上梯子取药，又是哗啦一声的拉开木质抽屉，把原本安静致极的房间弄得咚咚响，“师父师父，快来夸我！”
“嗯。不错。”声线里没半点起伏。
“啥……,”，只听得小童清清脆脆的声线在房间里响起，是满满的抑制不住的兴奋，“师父你说啥！师父师父你再说一遍！！”
“哐当”一声，好像有什么掉落在地。
“……”
“哎哟，好疼！”，童子一边龇牙叫着，一边揉揉自己的小屁股，慢慢从地板上站起来。
从梯子上摔下来，连带着刚取好捧在手中木盒里的药材也洒了一地。
童子那张小脸顿时皱成小包子，小心翼翼的低声说：“师父对不起……徒儿不是故意的。”
“桑之”男子仿若毫不在意刚刚发生地事，只是淡淡说道，“屋子里的魅，五识已然顿清不少，该唤醒了。”
原本清冷又疏离的声音此时却莫名显得尤为锋利，仿若飘于半空的一把利刃，直直刺向我的四肢百骸。
刀刃般的刺痛如风一般呼啸而来，带着疼痛和重击，却让我原本模糊的视线瞬然清晰。有什么东西开始渐渐滲如身体血脉，贯通每一寸肌肤的细枝末节。
清明。透彻。
渐渐渐渐，我的视线变得越来越清晰，待到完全清明后，目光刚好焦距在天花板上悬挂着的一顶八角形勾花紫檀纸灯上。纸灯静静挂在木质的天花板上，平静安宁。
是熟悉的，人间之景啊。
我想，我终于开始确信，自己居然在死后，再次完完全全的看到了人世之景。
眼幕蓦地变得沉重。这才发现自己的眼睛已经酸胀得不像话。闭上眼，眼角涩涩的，像是有眼泪快要流出，却偏偏什么也流不出。
“魅是没有眼泪的。”清清冷冷的男声淡淡兀的传入耳中。带着不可抗拒的泠然和淡漠。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正文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