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何处似樽前》顾颜槿

8、陆慕

　　婚礼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司仪还在调侃台上的一对新人，问他们当初是如何认识的。卫长歌听到郭阳说“我们是高中同学”时，心里暗暗笑了。这个故事一点都不浪漫，他们的认识还是因为梁沉。

　　当初知道是郭阳偷偷告的密，而且还添油加醋的随意篡改事实。梁沉在心里就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满嘴谎话的臭小子。于是第二天，一放学，梁沉就跑到郭阳的班级堵他。毕竟是做了亏心事，郭阳躲在教室里不敢出来。梁沉站在门口大声嚷着：“郭阳，你他妈的是男人的话就滚出来！”在梁沉大张旗鼓地宣战下，郭阳就算再怂包，也绷不住面子了。

　　郭阳背着书包从教室里出来，一副视死如归英勇就义的样子。他刚走到梁沉面前就被梁沉一拳打到嘴角。梁沉气愤地说：“王八蛋，你说你为什么要瞎扯！你他妈的那只眼睛看到我去歌舞厅了。”郭阳捂着淤青的嘴角，一言不发。梁沉一看他这副怂包的窝囊样，就愈发气愤了。

　　“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去我家胡说，害得小鸽子挨打了。我他妈的今天非揍死你！”梁沉一把拽过郭阳，说着就要举起拳头打过去。这时，恰好被刚赶来的卫长歌一把拦住：“别打了。把他打进医院了，你还要付医药费。”

　　听了卫长歌的话，梁沉松了手上的力度，但是脚上却没有饶过郭阳——抬脚就踹到郭阳的小腿上。疼得郭阳立刻蹲了下去，抱着腿小声呻吟着。卫长歌一看，连忙说了句“对不起”，拉着梁沉就跑了。梁沉一边被她拽着跑，一边十分不解气地说：“小鸽子，你脑袋被门夹了吧。你跟他道什么歉？”

　　自从那天跑了之后，卫长歌就一直担心郭阳会找人来报复梁沉。结果第二天，郭阳真的来找梁沉了。不过带的不是一群人，而是一份色泽诱人的午餐。当时卫长歌正在埋头吃饭，一抬头就看到这架势，愣愣地看了看旁边同样有些惊讶的梁沉：“喂，他会不会在饭里下毒？”

　　“他敢！”梁沉说。

　　就在卫长歌和梁沉不知道郭阳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的时候，郭阳把盒饭放到梁沉面前，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老大！”

　　这一声老大让梁沉的筷子掉到了地上，卫长歌正准备捡起来，结果郭阳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捡起了筷子，并且重新换了一双放到梁沉的饭盒上。梁沉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郭阳，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郭阳深吸一口气：“老大，对不起。以后，请允许我跟你混。”

　　卫长歌听了，在心中爆了粗口“我靠”。她以为梁沉一定会骂他有病，结果梁沉真的把自己当“老大”了，对郭阳说：“这样吧。你先把我和长歌的饭盒刷了吧。还有，我不喜欢吃红烧茄子，你再去给我买份京酱肉丝。”郭阳听了，立刻拿着饭盒去给梁沉买京酱肉丝了。

　　卫长歌看着梁沉，不可思议地说：“你有必要这么得寸进尺么？”

　　梁沉说：“这是他活该。怎么你还心疼他了？你忘了就是因为他，你才跪搓板的！”

　　“不就是跪个搓板么，我又没有掉块肉。再说，你昨天不是已经教训过他了。别那样对他，他又不是你的跟班。”

　　“小鸽子，你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听话吗？因为他想追你。”

　　“你瞎说什么呢。”

　　“不是我瞎说，是他自己说的。他就是因为嫉妒我整天和你待在一起，所以才去我爸面前造谣。他说他喜欢你，我就跟他说想做你的男朋友就该先让我满意。”

　　卫长歌听完梁沉的话直觉头顶天雷滚滚，倒不是因为郭阳喜欢她这件事，而是梁沉的口气，俨然是一副“只要你讨我欢心了，我就把妹妹许配给你”。

　　后来，郭阳真的成了梁沉的小跟班，简直形影不离。卫长歌开始怀疑当初梁沉是不是粉饰了什么，比如其实郭阳喜欢的是他，但是碍于情面就把事实篡改得面目全非。

　　当她对梁沉说出这个念头的时候，梁沉狠狠地赏她一记板栗。疼得卫长歌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你脑子里整天装得都是什么？为什么这次地考试跑到了第七名？”

　　“题太难了嘛。再说这个名词也没有很落后嘛。”

　　“晚上把你数学书还有试卷都带回去给我看看。”

　　“知道啦知道啦。那你现在跟我一起去吃点好吃的，我要先补补。”

　　“脸都这么圆了，你还吃啊！”梁沉伸手捏了捏卫长歌的圆圆脸，“去哪里吃？”

　　成了梁沉跟班的郭阳自然而然就认识了沈幽花，梁沉的女朋友。但是，卫长歌敢说，当时幽花绝对连正眼都没有瞧过他一眼。因为当时的沈幽花，眼睛里全都是梁沉。而至于，如今为什么是他最终抱得美人归？剧情如此大反转，这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郭阳一个人知道其中来龙去脉。

　　想到这里，卫长歌顿时兴趣索然。于是她对梁沉说：“我要去趟卫生间。”

　　此时，新娘和新郎正在交换戒指。梁沉盯着台上的两双手，顾不上看她：“去吧。找不到回来的路就给我打电话。”

　　卫长歌一听，就知道这辈子在梁沉心中她的一生都不会拜托“路痴”的烙印了，但是仅存的自尊让她反驳一句：“不要老用旧眼光看然好不好？我现在好歹是个人民教师。”

　　本以为把“教师”的身份抬出来会挣回三分薄面，谁知简直是自取其辱。因为梁沉听了说：“别侮辱人民教师。”

　　卫长歌一听气结，扭头就走了。再继续说下去，梁沉一定会把“毁人不倦”给搬出来的。为了不再自取其辱，她还是赶紧溜走为好。

　　卫长歌来到酒店的天台上，这里距离天空特别近。她抬头看着天上忽明忽暗的星星，她想起以前学的一句古诗——为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想起这句诗的同时，卫长歌不知不觉把手伸向了天空。然而，与此同时，她听到一声带着玩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够得找么？要不要给你搬张梯子？

　　卫长歌扭头，是陆慕。

　　陆慕端不远不近地端着酒杯望着她，沉默良久，“长歌，你过得好么？”卫长歌一听，如鲠在喉。她忍了忍说：“还好。”

　　陆慕点了点头：“你怎么出来了？”卫长歌心里暗暗庆幸陆慕找了一个不算话题但是至少缓解了一丝尴尬，“没什么，里面太热。”陆慕笑了，不对，他一直在笑着，只是没有说话。

　　卫长歌心里寻思如何找个理由走开时，陆慕开口慢吞吞地说：“长歌，我们还能重新开始么？”卫长歌愣愣地看着他，不知如何接下去。就在那一瞬间，卫长歌感觉上天收走了她说话的权利，脑海里想起的却是最后一次见陆慕。

　　那天他穿着一件海蓝色的衬衫，拉着行李站在火车站的候车区。卫长歌气喘吁吁地赶到的时候，陆慕正跟着人流慢慢往进站口移动。卫长歌一边往陆慕的方向挤过去，一边不停向撞到的人道歉。有的被撞到的乘客不耐烦地骂骂咧咧，可是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再不抓紧时间，她就要赶不上了。

　　可是，进站口的人实在太多了。她使劲浑身力气，却还是离陆慕那么远。情急之下，她脱口而出——陆慕、陆慕。她一边往前挤，一边喊着他的名字。旁边的一个棱角分明的青年手里提着行李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神色紧张地大声呼喊着，眼睛红红的。然而，当时戴着耳机的陆慕进了车站，他也没有听见卫长歌一声比一声更沙哑而绝望的喊声。最后，卫长歌站在人群中，看着陆慕消失的地方，她仿佛变成了木偶，不会说话也不会动，只是眼泪流了一脸。

　　也就是那个时候，卫长歌心里清楚地知道，这一别，再也不会见到陆慕了。进站口很快就变得空荡荡了，她一个人站在过道上绝望地哭出声来。

　　如今，再次见到他已是六年后。眼前的陆慕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喜欢穿海蓝色衬衣的少年了，而卫长歌也不是当初那个站在空荡荡的过道里哭泣的卫长歌了。这六年的时间，是空荡荡的，一如当初陆慕离开后的过道。

　　可是这个人，这个她当初用尽力气去爱的人，如今站在她面前问她“能不能重新开始”。
　　如今他们之间隔着山河岁月，隔着物是人非，他却能若无其事地问她，能不能重新开始？

　　卫长歌的脑袋嗡嗡作响。如果不是电话铃声在这个时候响起，她觉得下一刻自己就要死在天台上了。卫长歌一看屏幕上显示着“哥哥”的字样，她在心里把梁沉感谢了千千万万遍。显然，梁沉的电话来的太是时候了。卫长歌说了句“抱歉”，就落荒而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