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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8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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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比方燕茹预想的还要顺利。一个电话过去,不是要快刀斩乱麻嘛,方燕茹不等到周末固定的串访,就得到郝春风铁定的答复。嘿哟,一个念头横空出世,郝春风的那个她是孟庭芳?这俩儿明明是老情人玩羞涩哎,乱麻都是自找的,孟庭芳虚头巴脑拿郝臣虏做挡箭牌,投票的事当然要问脑筋好的那个了,还用问,这么好的表情机会,郝春风双手双脚都会投赞成票的……想着两个人一座城市,天各一角,方燕茹像中毒言情小说的痴心人,为郝春风和孟庭芳暗自神伤……一阵头晕,最近是困啊,走着路都能犯瞌睡。
电话响,方燕茹侧卧的姿势不变。持续……看着沙发角桌上的金属家伙,不动,声响,不间断,对方急茬?别是学校?脚指头一按免提,角桌上的家伙发声,聒噪不绝于耳……方燕茹蹙眉,小小的恶心袭来。
“燕茹,说话。”
“嗯,是您呐。”方燕茹稍稍欠身,半坐半躺,离着话筒近些。
“投票的事,我肯定投孟主任没得说,只是他们……”后面没话音,方燕茹侧耳较真,听到连聒噪怎么都突然小了很多。
“您是照我教的说的吗?”
“是。”
“您说的时候得拿出气势,房东的气势!话就一遍,自己琢磨去!”
“我又不是跟人打架,人租我房子好好的……她一个小姑娘家又左右不了大局,当上了,孟主任开心,没当上,也不伤心,孟主任累了这么些年,好好休息休息挺好的。”
“您就这心态,还拿什么气势,我都苦口婆心跟您讲了庭芳为啥要保这个位子了。”
“那我也不能逼着人家啊。”
“那您就愿意看外人拿刀子架您心上人的脖子上?”
“什么?你等等哈,”聒噪里夹杂哗啦哗啦声,扩音器要爆破,方燕茹揉耳朵,揉太阳穴。声音戛然而止,像是水声,因为拧龙头的声音好判别。郝春风一定和自己一样用着免提,只不过他是边干家务边通话,惊扰别人,也干扰自己:“我们小看护很体谅的,保证了弃权,谁都不支持。”
我们,我们的,都说上我们了,哪还有孟庭芳的未来。方燕茹鼻子酸,眼眶湿,想哭,替孟庭芳不值,男人怎么这么容易寡情薄义。
“喂?喂,喂——”郝春风在那头呼唤,方燕茹胸闷答不上来,最近是又爱困,情绪又爱波动,点点滴滴在印证二多多的更年期谬论。郝春风开始絮叨:“我说燕茹,动哪门子气,事情还没开始,你就定结果,嗨,结果一多半早定了,很多选举都是走形式,孟主任这种方式当选领导肯定是考量到她的威信,巩固孟主任的威信,选出来的,别人没微词,我就这么想的,你放心,怎么看都是孟主任的,菁菁跑出来争,谁都不信,老爷子都不信,说菁菁是仁义孩子,保证是为孟主任顺利连任才抛头露面的,年轻人,谁希罕这玩意……”
郝春风叨咕来叨咕去,伴奏声一会儿是爆锅,一会儿刮铲,还有抽油烟机的嗡嗡叫。嗡嗡叫间歇过几次,那是郝春风节约,如果烧豆角,焖牛肉,需要加盖的时候,他就关机,到起锅盛起时再抽风。方燕茹无聊地计算着间歇次数,算出郝春风炒了几个菜,都是些什么菜,间歇长的一定是荤食,不好烂的,因为他不会用高压锅,我方燕茹就是哪天瞎了,凭耳朵的听力也能知道郝春风在干什么。
大门突然遭到暴风雨般密集的捶打,‘开门,开门’的呼声,一听就是越来越没礼貌的小二多多。方燕茹一骨碌坐起,趴在电话机座旁,一面低声回应郝春风挂断电话,一面去扒拉沙发下不知滚哪儿去的拖鞋。
婆婆春风满面走进来,一个劲儿夸孙子嗓门亮,该找老师好好学学,去考个少年合唱团什么的。方燕茹猫在厨房做样子,锅里煲汤根本不需要人旁伺候,就是懒得在婆婆溺爱的话语里找不愉快,躲清静来了。郝春风使不动,还有谁能派上用场?方燕茹思量来思量去,总是绕不开郝冬青的名字。
“炖多长时间了,孩子饿了。”婆婆看都没看一眼砂锅,她对煲汤没兴趣,北方生长,看那些和东北乱炖没区别,量不大,还不够打牙祭的。婆婆在橱柜里翻出一大包果冻,撕开封口,兴奋地喊孙子快来……方燕茹头胀,恨死这些无营养充满防腐添加剂的破零食。
“妈,我做了些小点心,跟小卢奶奶学的,地道的北京小吃——驴打滚儿。”方燕茹呈上托盘,在婆婆眼前打晃儿。小二多多跑进来喊着哪儿呢哪儿呢,婆婆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零食藏背后,笑着朝‘驴打滚儿’努嘴。小二多多还以嘟嘴,以示不喜。
“好吃,奶奶最爱吃的,黄豆粉可香了,你爸小时候也馋这个,买一斤,我和你爷爷还有你大姑都吃不上。”
方燕茹拉着儿子,举着盘子,朝餐桌走,余光也能看见婆婆感激的目光,感激方燕茹给她充分的时间,自由的空间,藏匿果冻。
“今天的汤不错,有咸味。”婆婆,汤勺舀一舀,又喝一碗。为了照顾公婆的口味,方燕茹嫁人后,只要公婆在的饭桌,汤都做得不伦不类,更像杂锦。
“妈妈,老吃这些,会没力气,”小二多多筷子稍抬,艰难地上抬,眼皮还翻腾,最后扑到,显示给方燕茹看他是有多没力气:“人是铁饭是钢,要吃干粮啊……”
婆婆哈哈笑,又夸起孙子出口成章,一张嘴一套一套的,像爹,将来做大官的料。婆婆还真是钟爱‘驴打滚儿’,饭后,手放在肚皮上,眼睛全情贯注小吃,满眼舍不得。方燕茹把点心盘子前推,招呼婆婆再来几个,这东西搁久硬生了不好吃,茹果回来我再做。婆婆会心,吃几个,摆摆手,老年人甜食吃多不好,要节制。
“妈,最近交东居委会改选,您知道吗?”方燕茹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漫不经心地削着大菠萝的皮。
“嗯……”婆婆目不转睛盯着屏幕,只是应付地发声。有个男演员,镜头一直对准他,和戏中人对话,镜头都不切换,一直对准他,男主吧?方燕茹瞟一眼,觉得好生面熟,最近很红吗?好像婆婆看的这些剧里总是会出现他。
“谁演的?”
婆婆突然兴奋,滔滔不绝,如数家珍。说了半天,方燕茹也没进入情境,反正是没法向婆婆那样钟爱她嘴里的那个男演员。
“你刚才问我什么来着?”
“就问他啊。”
“你也喜欢?”
方燕茹一怔,嘴角歪歪,似笑非笑,不置可否。
“没关系,这有什么,光明正大……我不会告诉茹果的。”
好笑,哪儿跟哪儿,光明正大还怕告诉?反过来,方燕茹设想,要是告诉公公会怎样?
“你到我们吧里注册个吧,我们几个离得近的经常聚会,大家一起聊比一个人东想西想有意思多了。”婆婆眉飞色舞,这个时候的婆婆像可爱的少女,不设防,不装蒜。
“韦芬老师的……”方燕茹还没说出孟庭芳告诉她的,韦芬老师演出队同事的名字和事迹,婆婆就亢奋地插嘴,连喊几声知道,知道,我们粉的是一个人,是一起的,常聚的。
“后来怎样?谁做吧主了?”
“你潜水,”婆婆诡异地笑,人面桃花相映红。方燕茹不好意思直视。花痴使人青春,此时公公若瞧见,不知作何感想:“潜的够深,冒泡啊,多参加参加活动,多写写美文,多做做视频,我们这些老眼昏花的就靠你们多提供福利呢,呵呵……”
婆婆说的方燕茹一点不上道,听起来就是叽里呱啦的咒语。咒语叽里呱啦念着,电视里的背景音乐跟着呛声。门铃响,合着喧哗,吵吵闹闹,小伙伴们吵闹小二多多快出来踢球。
“妈,这次交东的选票您也可以投的。”趁着乱,方燕茹冷不丁转移话题。
“投啊,韦芬老师说了,我们统一路径投孟主任,孟主任多支持地区群众文化事业呢,这么多年扶植,应该辅助更确切些……才能换来今日交东小区业余演出队的蒸蒸日上。”婆婆字斟句酌,好像大礼堂面对万千听众作工作报告。
方燕茹没啥说的了,想孟庭芳甄别工作不细致,这么铁杆的支持者居然还列进需争取的行列里。婆婆坚定,刘美还有跑吗?韦芬老师动员他(她)们时,一定连攻克外围也嘱咐了。
方燕茹皮松肉懒,就很想眯一会儿,正巧手机响,就遁入卧室说话去了。
小二多多和小伙伴们折腾一番,剿灭果冻巧克力冰激凌,掳走所有搬得动的零食。婆婆身后追喊,你们打劫啊,追出不到一层,冲下楼的小玩闹们里赫然现身逆行而上的刘美。刘美踩着高跟,面容扭曲,被突发状况搞得娇影歪斜,把住楼梯扶栏像抓救命稻草。
“快上来……这些小疯子。”婆婆一面张罗刘美,一面在楼道的窗户边向外张望,担心孙子的安全。
方燕茹通话时就听得外边天翻地覆,霎时又寂寂无声,想来全都出去了。吃片感冒通睡一个好觉!方燕茹转动脖颈,活动腰肢,去厨房找水下药,看见大门四敞,楼道里传来婆婆和刘美的交谈声,越来越近。没错,是刘美,方燕茹蹑手蹑脚窜回卧房……
“弃权?为什么?”
“……我们都是外来户,少搅混水。”
“进来坐啊。”
“不啦,我就是把……”
“哎哟,快进来,来送东西哪有不给人口水喝的……没人,都出去了……”婆婆大概被小玩闹们整坏脑子,忘了家里还有个喘气的大活人。
刘美好像时刻提防另有活人从天而降,声线低沉,隐隐讳讳,大部分谈话声连分贝器都测不到。方燕茹趴着门缝,还用上玻璃杯辅助也于事无补。有一点可以肯定,她是来唱反调的,她绝对不会支持孟庭芳,并且还要策反婆婆。可为什么呢,仅仅是不想掺乎?刘美的为人已经在方燕茹心里定了性,就是坏人,坏人想什么都跟好字沾不上边。再后来,只能听见刘美甜得发腻的嘤嘤笑,婆婆是在表演哑剧吗?方燕茹懊恼客厅的沙发早该换位置,那样,就有机会见识见识她们搞什么名堂。
周末,照例万寿路走亲戚。方燕茹一周里最轻松的时刻,一不做饭,二不打扫,逗逗小婴儿,耍贫郝春风,她像儿子盼着周末不用上学一样盼着每个周末的到来。郝臣虏住到万寿路,郝春风总说住对了。郝臣虏每天按时吃饭睡觉,不滋扭,只爱对着宛暇笑眯眯,时常让人忘了他的病,但是,总是常常一见如初见,旧人永远是新人,也时时提醒大家,那一天也许越来越近。
“我每次看见都觉得又大一圈,长得真快。”方燕茹抱着宛暇,闻到一股来自婴儿身上的奶香,兀自陶醉。
“天天守着就不觉着了。”郝春风品茗酽茶,坐在太师椅里,窗外花红柳绿都不及方燕茹抱着孩子的景致来得美。郝春风情不自禁地傻乐呵,一口茶喝下,却有半口流出来:“你每周都来,就不要每周买东西,尤其这尿片,费钱还不好使,送人都觉着祸害人家。”
“小二多多那时您就不让使尿不湿,现在还不知道变通。”
“尿不湿,一听名字就不是好东西,什么东西不会湿,塑料布,给孩子兜塑料布?昧良心。”
“我们是小姑娘……”
“所以,这不,包上了,”郝春风嗤嗤笑,也想起小二多多小时候晒屁溜儿的事。夏天开裆裤,一眼望穿,冬天也开裆,不过外加一个棉的屁帘儿系腰间,遮挡羞耻处。为这遮挡,小人蹦蹦跳跳,还要比别人背负多道沉重。冷风嗖嗖,遮挡经常移位,又是风光无限,造成小二多多鼻涕秧子常年挂人中风里飘……郝春风嗤嗤笑不停:“我们小二多多的身子骨,就是比一般孩子结实。”
“强词夺理。”
“你们每个都这么过来的。”
“包块布,不吸水,远门都出不了,我们宛暇多可怜,哪儿都没去过,您说,她怎么那么乖,不哭不闹的,吃奶喝水都那么好喂,和她一比,小二多多简直就是反面典型,不行,我今天得带她出去转转,再热些,就不适合泡外边啦。”方燕茹说着,单手抱孩子,另一只手就开始整理婴儿用品背包。
“折腾,小不点儿的孩子楼底下溜溜就行了,外边空气又没多好,一路上还不够吸废气的。”
“楼底下空气才差呢,就一个小花坛子,还给隔壁饭店打工的占了晾衣服,我们看什么,看水嘀嗒吗?公园里有水帘洞,我们要看公园里的绿树,花朵,小鸭子划水,对了,公园里有莲蓬船,电动的,大姨一个人抱着你就能划船。”方燕茹和宛暇对话,宛暇笑了,方燕茹兴奋地喊郝春风快来看:“她懂哎!”
“她懂老爷来救她啦。”郝春风抱过孩子,拒绝出行。
“瞎,觉着危险还能笑得这么开心?”方燕茹斜挎婴儿用品包,翻兜察看钱包里带的现金是否够数,公园里玩电瓶船可只收现金的:“哎,我要借钱。”
“哼,你觉着这事会发生吗?”郝春风坏笑,头都不带回,径直抱着外孙女去阳台透风。小区楼房间隔近,楼层矮的,原本以为也就是采光差,当初为了郝臣虏出门遛弯方便,选了二楼租住,住进来后小小后悔,除了采光差,还人多眼杂,对面一溜排的封闭阳台,冰冷抑郁或咄咄逼人的目光随时闪现,胡同里老街坊的亲切感荡然无存。郝春风抱着宛暇又反转回屋。
“哟,发生了。”
“发生什么?”
“给我钱呗。”
“嘁。”
那么一会儿工夫,宛暇在郝春风怀里又睡上了。方燕茹赶紧接下孩子,轻轻放到小床被窝里。
“再叫一个人吧。”方燕茹见郝春风的脸色一下子灰蒙蒙,误以为他带孩子日积月累动了元气。
“用不着,晚上,冬青他们都接走的。”
“可你一天没得歇啊。”
“他们也没得歇,大周末还得应酬。”
“主动开口有那么难吗?”
“我没事,我开什么口,我要真动不了了,还用我开口,你们不都跑过来啦,嘁。”
“嘁,嘁,嘁,您什么时候爱上这不屑的词了?我现在就帮你拨号,快想,”方燕茹胳膊肘捅拨郝春风,故意大张旗鼓,手机屏保摆正郝春风面前,按键:“通了再去想要说什么就打嗑巴了,影响你在她心中的高大形象,快!”
“嗨,嗨,嗨。”郝春风眼疾手快,关掉手机信号,看着方燕茹捯气。
方燕茹嘿嘿笑……
“我都答应你了,你还要我向她当面保证,你这孩子。”
“谁说那件事了,我是叫您跟庭芳张嘴,您只要出一声,她气全消,颠儿颠儿地跑来,两人你洗衣,我擦地,你做饭,我喂孩子,有说有笑,就都不寂寞了不是?”
“什么情况,她不选了?”
“我觉得吧,女人要是有人惦记,她就不那么爱往外跑了。”
“她哪是耐得住性子家里蹲的人,她要惦记孩子也是马孟玲的,怎么可能是我们家宛暇。”
“爱的力量。”方燕茹扳住郝春风的肩膀,认真地说。
“那倒是,带孩子得发自内心的爱,再乖的孩子带起来也不清爽。”郝春风想起马孟玲的小黑丫头,不定怎么吃苦受累呢,要不怎生得那么瘦小。
“我回来啦。”小看护吹着口哨进门,见郝春风和方燕茹空手坐在客厅里,马上意识到小孩子在睡觉,知趣地立即闭嘴。大鱼大肉采买不少,方燕茹跟着小看护进厨房,依次整理收拾放冰箱。小看护巴结:“嘿嘿,方姐,我保证,保证弃权。”
小看护见面第一句就是下保证,可见这事他真当回事,而且认为方燕茹也真把这事当回事,今天到万寿路就是来讨保证的。方燕茹没搭理他,做出一种无所谓的姿态,和郝春风讨论起午饭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