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里生活》大象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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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西下，郝冬青小夫妻奋不顾身现身。胡同里风闻的，论秒时计算，隔三差五，到小院里溜达一圈儿，借着借那，没事找茬都要露个脸，探虚实。

　　郝春风高兴，女婿伤成这副德性，都要打医院病床跳下来，来探爷爷的病，至孝啊，还有比这更高级的赞许吗？

　　郝春风一手牵一个，父女婿三人齐齐站到郝臣虏跟前。

　　郝臣虏在搭积木。小二多多猴年马月玩剩下的，现在是老头儿的心头好。积木一块块堆彻，堆好再推倒，再堆，再推……

　　郝冬青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怕郝臣虏发现，又一时自控不住，两手攥住宛树艺的一只胳膊用力，试图缓解悲伤。

　　宛树艺‘悲伤’得龇牙咧嘴，仅此而已。再痛，忍着，哪怕骨折的嘎嘣声再次响起，也得忍着，喉咙声万万是不能发出来的。也好，老婆怒了，骂了，上手了，自己的负罪感清减许多，奔着两讫去了。
　　“爸，爸——”郝春风的叫声逐渐由小心翼翼到声嘶力竭。

　　郝臣虏岿然不为其动，继续开动积木。

　　“爷，爷爷——”郝春风换一种称谓，同时拉拽郝冬青和宛树艺帮衬，只要能摇醒梦中人就好啊。两只，一个泣不成声，一个发不出声。郝春风彻底失望，只得再靠自己：“爷，爷爷——”

　　“爸，爸爸！”郝臣虏梗起脖子发脾气。积木像麻将桌上的将牌，胡啦，可劲儿地被郝臣虏胡撸。

　　“爸，爸爸。”郝春风忙不迭随声附和。

　　方燕茹半抱半扛着儿子回小院时已是掌灯时分。小二多多玩疯了，半截路上就呼呼，累得方燕茹吭哧吭哧。绕过影壁，就见一群，一堆，一伙，几乎要覆盖正房的三扇大玻璃窗的人个个满面红光，八卦的激情写满脸，吭哧吭哧地围追堵截郝家老少。

　　“北新桥街口都血流成河了，你们还不去瞧瞧！”谣言从方燕茹嘴中脱口而出时，把方燕茹自己都吓了一跳。从没这么机灵过，一机灵就是国宝级的惑众范儿。

　　人，惊恐万分。一群儿，一堆儿，一伙儿，瞬间聚拢，鱼贯而出，唯恐拉下好戏似的，争分夺秒。

　　方燕茹飞起后腿，脚后跟重重磕上院门，院门咣当重重合并，严丝合缝得连风都休想吹进院来。沉重的撞击声击醒呼呼中的小二多多。小二多多直起腰，望院门，懵懵懂懂，片刻，咕噜句门没倒就又伏在方燕茹肩膀上呼呼。方燕茹哭笑不得，蹒跚地走向自家厢房时，忍不住边走边看，看到门好好地关着，还应景地松了口气，好像真是一路担心得什么似的。这都多远的事了，年都过了，再晦气也都留在了年前。怎么了这是，今晚自打进院，大脑就开始改变一贯的运作方式。方燕茹使劲儿眨巴下眼，好像替腾不出的手驱掸晦气。此刻，要不是宛树艺突然挡道，方燕茹肯定目不斜视，冲着自家门，坚定不移，一路向前。

　　“什么情况，不理人啦？”郝冬青袅袅婷婷插进方燕茹和宛树艺之间的缝隙时，方燕茹睁大双目，心下也在问什么情况？

　　宛树艺看上去有些不自在，想开溜。郝冬青就像后脑勺生有第三只眼，手甩到后身，并不拉拽，宛树艺就乖乖上前挽住。

　　方燕茹看出来了，这是在御夫呢。方燕茹倒下手，把小二多多换到肩膀另一侧。

　　“树艺，快帮燕茹姐啊，你看燕茹姐累的。”
　　方燕茹抱紧孩子直摇头，心想，你个坏阿，他袖管里的大臂折了，我明知还让他举杠铃，我还是人嘛我。都是被那个‘百灵鸟’和邪门教主教唆的，善良体贴的郝冬青变成……哎！

　　“对不起啦，是没看见，不是不理人，您要是帮忙，就快起开，再倒手，孩子就醒了。”方燕茹边说边绕过两口子，一路小跑地进了东厢房。

　　“放下就出来哈，我等你——”郝冬青不见兔子不撒鹰。

　　方燕茹在黑暗的屋内倒气儿。小二多多睡得深沉，随便一撂，他就按着撂下的姿势睡着，丝毫不觉不舒坦。方燕茹摆弄好儿子，再去看窗外，郝冬青像青松样矗立在原地，等着自己呢，宛树艺倒是消失了。

　　“你干吗？我累着呢，我要洗洗睡了。”方燕茹站到郝冬青面前时直截了当。

　　“我让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干了吗？”

　　“我干了，装得还不好嘛？”

　　“装得好还让我一眼看出破绽，你看看你那样，人都到跟前了，还跑。”

　　“我都说了，没看见，没看见，没看见。”

　　“行了吧您，我成心把他推到你面前，看你怎么办。”郝冬青幼稚得像捡了稀世珍宝的孩子般欢欣鼓舞：“我告诉你，我挽着我们家宛树艺打胡同里一走，我能看出来，大家由将信将疑变成坚定不移，还有我爸，那是自始不移……谣言不攻自破。”

　　“等等，他戴口罩上门的？”方燕茹懊悔，刚才应该多看几眼宛树艺的脸，就那么一眼，实在回忆不起宛树艺的脸上有何不妥。

　　“哼，口罩？不打自招！”郝冬青看方燕茹还在琢磨，一巴掌拍在方燕茹后脊梁上：“遮瑕膏！我把我的几瓶遮瑕膏都用上了。”

　　方燕茹掩嘴笑。

　　“笑够了，笑完了，实打实给我回到从前，”郝冬青没大没小，一指捣蒜似的点着方燕茹鼻子：“我爸看不出，可我爸会从你脸上看出蛛丝马迹，你的脸——写字。”

　　方燕茹心内苦笑，我脸上有字？那你怎么到现在也没看见我和您一样中彩了呢？

　　“冬青，大冷的天，你们干嘛呢？还不进屋？”郝春风扒着窗棂喊两女。
　　黑漆夜里，冷嗖嗖的寒风直刮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