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
01
我是个死人。
哦，别这样看我，虽然人们总是念着“人在做，天在看”，但其实你们一点都不敬畏鬼神之说。我们的存在在你们心中顶多是用来坑骗没见过世面的小老百姓。
但其实，也没有什么错。
我们从死去的那一刻开始，就和人间的恩恩怨怨一朝泯灭。就算是前世最为怨恨的人，最为爱的人，此刻都不再有任何牵绊。就算烧再多的纸钱，再多的诚恳祈祷，再多的由衷挽留，我们与人间都再也没有关系了。
身为一只无所事事的幽魂，我们最大的慰藉是拿人间的事情逗趣。今天谁家又闹的天翻地覆，谁家又鸡犬升天，谁家一夜之间穷困潦倒都是我们闲聊的话题。
也只是话题而已。
就像刚去世那会儿，我直愣愣的看着那个伏在我冰冷的不成人形的尸体上，像个孩子一样的嗷嗷大哭的男人。那个本该是我最爱，也是最恨的男人。但是，我也只是呆呆的看着而已。甚至在他眼泪流了一天一夜最后体力不支昏死过去的时候，还再计算这个男人是不是破了哭丧的纪录。
哦，不好意思，其实我说了谎，要知道鬼总是管不住自己不由自主说谎这一点。
我当时其实在想，好家伙，如果不是我死了，我一定要去大街小巷里宣传宣传。快来瞧瞧这个看似八面威风、凌威不动的贵公子也有这一天。
这样狼狈不堪的一天。
02
我当年是爱这个贵公子的。
我是他千千万万的泥足深陷、不可自拔的，一见钟情的只朝他开的小花蕾中的一朵。
那次，我跟着三皇兄去猎场扫荡，每当这个时候都是我最烦恼的时候。毫不客气的讲，我这个本该骄傲任性公主大人，真没有什么资本耍横。骑马打猎这种皇家游戏，每回都是我出丑时刻。几位皇兄至今都爱拿我这直到打猎结束都不一定上的了马的事情说笑。
我三皇兄算是我最为尽职的授课老师。“尽职”二字也只是相对而已。毕竟我俩是双胞胎，我出丑次数太多，也会影响到他个人的光辉形象。
当我第十次射出的箭矢脱靶差点把旁边看靶的侍卫的脑袋给射穿时，三皇兄终于忍不住用扶额的手一把夺过我的弓，打算今后都让我老老实实的做个深闺公主，远离我们祖先那马背上生活的光荣传统。
“三皇子，您真的不适合当个射手老师呢。”
在一片初春盛开的淡粉色桃花下，阳光洒在他的身影上泛起浅色的光晕，他就这样微微笑着，踏着青色的嫩芽，仿佛刚刚穿过整个严寒，身上有被春色消融过后的清冽。
他双手作揖向我弯腰道一声“参见公主殿下”后，便被我三皇兄无奈的塞过弓箭成为我的新指导。
“开弓时一定要将眼、准星、靶心瞄在一点，脱弦时扣弦的右手三指迅速张开……”
花瓣顺着他弧度优美的侧面缓缓落在右肩头，我整个人沉醉他低缓的嗓音中，心口就如同他射出去的箭矢击中了正红心猛得一颤。
那天我依旧没有学会射箭。
只有这样我才有借口见他下一面。我起初觉得我很聪明。直到现在我依然这么觉得。
当然，除了爱上他这一点。
我承认我当初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女生，所以第一眼见到这个温文儒雅、通身书卷气息的贵公子，单是他那一双深邃静谧如潭水般的眼睛就能将我迷晕。
说起来也真是丢人。那时迷他的女人大街小巷，层出不穷，而我的名号则一鸣惊人、杀出重围，以万马当先的姿态被世人所娱乐。
当时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谈无外乎不是“公主大人今日追求洛公子再次失败”，要么就是“公主又和哪家的小姐为了争抢洛公子墨宝而大出风头”。
身为一国公主这作为真是丢人，你们不用替我掩饰，我现在想起来都恨不得一头撞到南墙去。
他是左丞相的小儿子，头顶上有两个同样优秀的哥哥，轮到他这里，优秀的才华早已引不起什么太大反响，反而是那一副仪表堂堂的出色样貌成为了全城待嫁贵女们絮叨不完的话题。
对于她们这种恨不得把自己打包打包就送去丞相家的举动，我暗自表示不屑。但我三皇兄说，我比那些迫切想要出阁的贵女们还要嚣张，整日缠着几位皇兄就是想和洛公子来个出其不意的邂逅，就连送皇兄们的香包、点心都不忘稍带一份，一点也没有对方是外人的感觉。
我连个包装费也不愿意出，就想把对方给拐成驸马。三皇兄嘲笑我是异想天开。
03
所以，我这个吝啬鬼活该被拒……
我从宫内追到宫外，从猎场追到街市，从酒楼追到茶馆，从戏院追到书坊。看过他的英勇无畏，见过他的满腹经纶，也曾瞧过他被贵女们围追堵截照样风度翩翩的模样。
他像是初生的朝阳，周围因他的光芒而多彩 。
为了让自己能在他的心中占有一席之地。我挖空了心思准备了我小心翼翼的示好。但三年之中的无数次示好，这个人也只是拍着我的脑袋嘴角轻扯笑着回答：
“殿下，您还太小了。”
十三岁了，我自认为已经不小了。
身体不佳的父皇总是边咳边笑着让我好好学习规矩，不让我再跟着几个皇兄胡闹。宫里的嬷嬷们也紧紧盯着我深怕我再哪点不雅。就连母后都早已经开始初拟我嫁妆的单子了。
你瞧，我都已经开始准备嫁妆了，但他还是一副我小得的可怜的样子。
现在想想，这婉拒的手法如此直白明了，不含一丝一毫的花招。我竟然参不透，果真是自欺欺人。
快到我十四岁生辰那天，我亲自以讲书为由约他见面。但他已经不肯直面我了。隔着帘子他手握着《六韬三略》讲着那些我原本就听不懂的国家大事。间隔时，我最后一次向他示好。
沉默了一刻钟，他终于在三年中回复了我一句新话：
“洛某心系国家，现今觉还未到成家之时。”
真好，他不再说我年龄小了，却是他还未到年纪。
至此之后，我便再也不见他。身为公主，这点自觉我倒还是有的。毕竟我真的不是土匪霸王可以将他打包劫回皇宫。
这期间，我的几个皇兄因着我父皇身体日渐衰弱的同时，各种矛盾纷纷露出水面。虽然忙的不可开交，但我三皇兄隔着空就过来开导我。我初始想着他和我不亏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就是疼我。
谁曾想他竟说：我怎忍心让人家好好的一代有为青年，还没有施展自己的一身抱负的时候就娶个公主回家养老。还是赶紧放过人家才好。
酸的我的心里都在滴血。
随后的大半年里我都安安分分的窝在宫里待过了及笄就直接嫁出去。只隐约听说他和我三皇兄的关系愈加亲密。父皇和母后为着我的婚事几经思索，选定了几家，来询问我的意见时，我头一次那么乖巧。
我说，父皇母后决定就好。
我实在不忍看着父皇拖着虚弱的身体耗费口舌跟我争论。反正不是他，是谁都无所谓了。
真正决定驸马的那些日子，我倒是看的很开。我觉得我那时的聪明劲又回来了。毕竟我不想跟他死磕一辈子。不是我的，我就不要了。再好，我也不要了。
但老天爷似乎最爱这种峰回路转、跌宕起伏、暗潮汹涌的剧情。我刚刚洒脱了一阵子，就听说丞相府的洛公子向我父皇求旨成为驸马。而且，我父皇同意了。
接到圣旨的那一刻。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哭得泪流满面。他拒绝了我那么多次，我都没有哭，哪怕最后一次我知道他不是我的那天也没有。但是他成为我驸马的时候，我倒是哭得像是个泪人。
04
父皇希望我能尽早出嫁，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了。他担心他看不到我穿上红色的嫁衣那天，他担心我要为他守孝平白耽误年岁。他担心一旦他去了我和母亲的地位立即不保。他需要担心的太多了，但他的身体已经等不了了。
送我出嫁的那天，他是被人从床榻上直愣愣的强撑着扶起来的，受了我们的跪拜之后，虚弱到连教导训诫的话都由我母后代口。据说我乘轿离开的中途，他就已经离我而去了，永久的闭上了眼睛。
我手中握着苹果，在那样盛大的敲锣打鼓声中，都能听见远处声嘶力竭的哭喊。我知道，那并不是幻觉。
刚进洞房，我一把掀开红盖头。就看着他眉头紧皱一脸沉重的驱赶喜娘。我从没瞧见过他如此严肃的表情。我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我知道我三皇兄一直在和太子在争夺皇位。父皇最后竟然看好我那不靠谱的三哥已经是老天开了眼。那老天又如何能让我大哥心甘情愿将皇位拱手相让。
朝代的更迭总是伴随着杀戮和白骨。这些我一直都知道。但是，在我父皇刚刚归去之时就发兵围城，我那大哥未免太过急功近利，真的是连流泪的时间都没有给我留下。
他一把扯下身上的红袍，语气有些急促：“我们要趁大皇子的军队包围公主府前离开，三皇子早已经带着一些部下从宫内悄悄出来了了，我需要去接应他。我会派另一队人马护送你出城……”
“好。”我应道。
可能是我答应的语气过于简洁，他貌似存了一肚子跟我解释的话一下子全卡在了喉咙里没有吐出来。
顿了一下，他接着道：“不要害怕，那队人肯定会保证你的安全，大皇兄的主要势力应该还是追捕三皇子的踪迹，你趁乱应该能逃出去。”
“好。”我再次应道。
他可能真的是第一次跟我的对话如此简洁，有点不太适应。因为平时我总是缠着他说话，倒是给他留下了话痨的印象。
他抓着我的双臂交代道：“殿下，不，慕悦，我会去接你的，等到我去接你。以后我们再也不插手这些了。”
我看着他皱紧的眉头有些怅然，但随后我笑笑：
“好，我等你。”
坐上马车之后行驶了一段路程，当一支箭矢划过车窗射在我前面的坐塌上时，我才真正的松了一口气。
他并不是真的想要送我出城。
身为双胞胎的我有多像三皇兄，光看我经常扮成他的样子在大街上大摇大摆就知道了，换换装绝对可以应付一段时间。我一开始就是诱饵而已。不过是诱导大皇兄的兵力集中过来的靶子。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我不可能活着出去了。
太子在位这么多年，追随的部下绝对多过我三皇兄。想要趁乱在我皇兄即位之前杀掉他，在他看来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而我，最好能代替我皇兄死在这里。
那些话，一开始就是谎言罢了。
这谎话，甚至早到他向我父皇求旨赐婚。
05
一切如我所想的那样，还未出城，这马车便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攻击。
当第一支箭矢穿过我的肩膀时，我真正的开始后悔为什么我对骑马打猎不感兴趣。如果一开始有准备的话，或许，我不会如此狼狈吧。身体被人生生用箭钉死在座位上，像个刺猬一样。
我的尸体是在被运往皇宫的路上被截住的。我的魂魄飘在半空中，看着我那被扎的千疮百孔的身体一点点变硬，变僵，连血液都干涸。
而我始终没有等到我要等的人出现。
当他终于带着一大帮人杀了过来的时候，坐在嘶鸣着的马背上的他再也没有那样飘逸洒脱，我看着他一把推开抬着我尸身的士兵，颤抖着双手撩开我的头发，最后伏在那个冰冷的身体上嚎啕大哭，我竟然没有一点感觉。
不难过，不心痛，也毫无怨恨。
虽说只有怨魂才会一直徘徊于人间不得轮回，但我真的没有任何心结。我偶而会看看他对着我的画像默默沉思。或是在我的牌位前叨念我之前为他做的傻事，阐述他并不是无动于衷的心。以及，向我忏悔，那些年他对我说过的谎话。
但是，这对于我来说，有什么关系呢？
他同样喜欢我了好多年，却因为个人抱负和朝堂局势不得不一再违心用谎言拒绝。那些本该让我生前就听到的情话，死后才对一个不能言语的牌位表明，未免为时已晚。
今天我就会跟着马面去见我的父皇了。以后也再不会去看他了。
所以，如果你能听见我说话，麻烦告诉他。
离开公主府，帮我三皇兄也就是当今的皇上稳定朝堂局势吧，不要再对着我唠叨了，以前他多说一句我就开心的三天睡不着，现在他唠叨起来没完没了我听着心烦的很。让他找个好人家的闺女娶了吧，克死我的名头挂在身上我总归是不爽。
对了，还有，告诉他。
我不怨他，我之所以甘心赴死也不过是为了我皇兄罢了，所以也谈不上什么原谅。三生桥边我不会那么矫情的等他。他还是好好活着吧，不是我的，我不等了。
而且，我再也不爱他了。
这真的不是谎话。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