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尔石衣

8、8

　　在路上，走走停停，似乎有人叫他，但这次他没有那么冲动地就回头了。
　　那么飘忽的声音，当作没有也可以吧。
　　可那个声音坚持着不断地靠近，直到近在耳边的时候，被人用力一拉，夕澈只能回过身去。
　　“夕澈哥，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认错了……我叫了那么多声你怎么都没听到啊！”眼前一个甜甜的女生，仰着头的样子很可爱，可是，他认识她吗？
　　“你……”
　　“我是华姿啊！夕澈哥你前天才去过我家的，怎么，已经忘了我吗？”小小的脸上有点撒娇的委屈，这倒让夕澈回忆起了这么个人物。是啊，才不过两天，他怎么就觉得好像过了几个世纪，遥远的像很久之前才见过她。
　　“华姿啊……当然没忘……”他现在的状态有点欠缺，这么一句后竟然找不到什么话再接下去了。当然他也没什么兴致再寒暄些其他有的没的。
　　“夕澈哥……你怎么这样就出门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事。我还没吃早饭呢……那先走了。”夕澈闭了闭眼朝前走，后面似乎还是有什么声音，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空虚让他觉得，如果再多分一份神肯定马上就倒地被人抬去医院。后面的声音却似乎不屈不挠，
　　“夕澈哥，你的精神好差，要不先停下来就在附近吃点东西吧。”
　　“夕澈哥，有什么伤心事吗？你怎么魂不守舍的样子。”
　　“啊~！夕澈哥，你怎么……哭了？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眼前突然出现曲华姿惊慌失措的脸孔。
　　哭了吗？夕澈摸摸脸上，的确湿漉漉的。不过，她误会了，是冷汗，冷汗而已，他已经不会哭了呢。
　　曲华姿的眼泪倒是真的开始哗哗的流，不像上次在她家里那可怜的几滴，而是哗哗的像自来水龙头那样源源不绝。夕澈想，原来女人伤心的时候其实都会这样哭呢，只是上次不是才是她真的失恋吗？这次哭得那么伤心是为了什么？
　　“夕澈哥，你别骗我，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家，对，他要回家了，明洌做的早饭都要放冷了呢。
　　没有再回答曲华姿，正好抢了个红灯，撇下她，往公寓跑去。
　　跑到公寓门前，他已经气喘嘘嘘，全身上下都是汗，风一吹，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冷战。
　　他也管不了那么多，冲着楼梯就跑了上去。直到他看到楼梯口有个人影端端地坐着才猛地刹住了脚步。
　　心脏本来因为激烈运动跳得很快，却因为这一下猛地停住，害他差点没厥过去。
　　他张开嘴想叫那人，可惜“明”字还在嘴边，那人已经发现动静转过头。看到他的同时“腾”地站起来，急急地跑过来。
　　“夕澈，你到哪里……”
　　和他一样，“去”字没出口，却看着他愣住了。夕澈也愣在那里，半晌缓过一口气，
　　“在俊啊，怎么了……”
　　“夕澈，你的脸色怎么……那么差？”
　　夕澈没看见自己死人一样的脸色，心里倒觉得在俊有点大惊小怪的，
　　“噢，是吗？大概是有点冷吧……进屋吧，你不是有钥匙吗？我门也没锁，你怎么坐在外面呢？”
　　说着，往屋子里走去，态度自然地似乎不记得昨晚和在俊的尴尬。虽然昨晚喝了酒但在俊的意识还是清楚的，自己意识到了那些，但看夕澈那么自然，说话倒开始有些吞吞吐吐，
　　“我打电话给你你不接……就跑过来，屋子里也没人，手机在又留在这里没带……我出去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只能在这里瞎等着”在俊顿了顿看了夕澈一眼，“我……那时还以为……你又去做什么傻事了……”。
　　明洌正在把被他撞得乱七八糟的椅柜理好，听到在俊的话，手停了下来，转过头地看着他，
　　“怎么这么说？”
　　在俊躲着他的眼神，“明洌哥……不是回来了吗？”
　　“你怎么知道了？”夕澈又吃了一惊，但想也许是明洌找到了他，自己这么问简直像是偷偷藏着明洌一样。
　　“今天早上，振叔回来了，找到我问我要你的地址。我才知道明洌哥也回来了。你……其实早就知道了吧？”
　　“……”
　　“不用否认了，你还留他下来吃饭了呢，”在俊指指桌上的两双碗筷，“所以我才会想……你会不会又那么傻……”
　　“在俊，”夕澈打断了他，“你也说是傻事了，你夕澈哥这么聪明怎么会做傻事呢？以前……我说过了，你们都误会了，我真的不是……”
　　“有人没事会在自己手上划上一个口子？”在俊也有些激动了，“你——你不是想自杀是什么？”
　　“在俊，”夕澈揉揉头，不知怎么地头突然生疼生疼地，“你是学医的，应该知道那么个伤口是死不了的……而且那不是我有意弄的……”大概是刚才吹冷风感冒了吧，他不想再跟在俊争辩下去，“在俊，不说了，我有些累了，让我休息一下吧。”
　　在俊一声不响了好一会儿，站起来仔细盯着他，“夕澈，值得吗？”
　　“别说了……”
　　“你为他要死要活的，他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给你，值得吗？”
　　“在俊——”夕澈吼了一声，声音大的他自己也没想到。
　　在俊呆住，夕澈摇摇头，闭上眼睛，“在俊，别说了，你走吧。”

　　不知道在俊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夕澈虚弱地跌坐在椅子上，头疼地厉害，身上还阵阵发寒。
　　此刻他什么也不要想，在俊刚才的话却像回音一般，一遍一遍绕在耳边挥不开。
　　傻事？
　　如果真的要死，就选择往脖子里抹了。这些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们了吗，为什么到今天了，你们还是不相信呢？
　　看着眼前已经冷掉的早饭，夕澈突然站起来，把它们一碟一碟都端到厨房，倒掉。
　　像倒掉了什么大大的负担，夕澈重重呼出一口气。可是身上却愈发冷得厉害，阵阵地寒意让夕澈微微颤抖起来，嘴里不禁吸着气。
　　还是应该吃点东西的。走到冰箱旁边，打开门想找点剩下的东西能够垫肚子去去寒。
　　打开门却看到满满一冰箱的食物，塞得连缝都没有了。他的冰箱从来就没那么满过。
　　一瞬间，他以为他又出现幻觉了。关上冰箱门，摇摇头，再打开。
　　里面还是满满的。
　　没明白过来的夕澈突然听到开门的动静，抬头看过去，是明洌。
　　不过，他并不是从外面进来，而是从他的那间房间出来。
　　“你……你怎么……”夕澈定在冰箱门前，不知是因为冰箱的冷气还是其他什么，他只觉得浑身开始冷得僵硬了起来，连发抖都不会了，嘴巴动着却连一句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
　　明洌一步步地向他走过来，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但却看到了他身后的行李，夕澈突然醒过来，原来他是回来收拾行李走人的。
　　“你要走了吧，祝你一路顺风。”
　　说话的时候，夕澈尽量保持自然平和的语调。他不想去想刚才的对话那个人有没有听到，听到了以后心里又是什么反应。他现在只想回到房间，关上门把自己埋到枕头里去。
　　明洌却没有回答他，仍旧是一步步朝他走过来，眼睛里好像充满了血丝，脸上的表情却复杂地让夕澈看不懂。他突然有些恐慌，一步步向后退去。
　　“明洌，”夕澈弯着嘴角，“我有点累了，你自己走吧，我不送了……”说着想要逃回自己的房间里。却被明洌一把抓住。
　　他回过头对上深得可以淹死他的眸子，黑色的隐形眼镜不知什么时候拿掉了，眼睛是透明得没有颜色的琥珀，清澈得像要照出他的不堪。
　　“你放手——”
　　他回过头去说，背对着明洌，寒意却从背脊串上来，再遍布全身，让他觉得连指尖都冷得僵硬了。
　　要挣扎，明洌却一把把他拉得更紧，右手翻开他的袖子，几乎是用扯的。
　　“不要——”夕澈惊叫出声，却已经来不及了。
　　一条从肘窝蜿蜒到腕部的丑陋伤疤就这样曝露在空气中，看得出是旧伤，伤口已从淡淡肉色变成了比周围皮肤还要深的颜色，还有些突出的肉芽，想来当初是伤得很深，虽然现在好了，却显得更加狰狞。
　　明洌低着头盯着这伤口，半天没有抬起来。夕澈看着这样的他苦笑，笑地连眼泪都出来了，
　　“不是的……”不是你想得那样的。
　　“别听在俊乱说……”在俊看到的都不是真相。
　　“不是因为你……”不会因为你去自杀的，虽然那次的确差点要了他的命。
　　明洌还是没有抬头，夕澈却感到手臂上热热的，一滴两滴……他倒吸了一口气，低下头，又用另一只手抬起了明洌的脸。
　　他在哭。
　　明洌在哭。
　　他从来都不会哭。亲人去世的时候不哭，被人欺负的时候不哭，缝伤口不上麻药的时候不哭……他应该是从来都不哭的。
　　“为什么……”这么想就问出了口，最后一个“哭”字却哽咽在喉咙里。夕澈胸口像被什么重重压着，大口大口地喘气，却仍然挥不去。手指紧紧掐着明洌的手臂，透过衣服要陷进肉里去，嘴巴又动了动，已经发不出声音。
　　为什么哭？为什么……不是你想的那样，不要你可怜我！！
　　心里叫嚣着这些话，身体却开始抖得不像话，脚上的力气渐渐消失，夕澈软软地跪下去。被一把接住，搂进一个温暖的胸膛里。
　　“夕澈……你怎么了……夕……”明洌的声音越来越远，只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牢牢地包围着浑身冰冷的自己。
　　明洌……不要哭，求求你，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