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德日新郗嘉宾》郗小敬

29、郗周论道理玄妙

　　尽忠职守的侍卫们告诉周焉，那个白衣少年与周太常往出宫的方向去了。
　　小姐，那我们……
　　周焉冲侍卫尴尬一笑，赶紧把阿仓拉走。
　　小姐，我们也回去吧！阿仓边走边道，他可不想再看人用“嘴”比武，实在太没看头了。
　　盛德日新郗嘉宾……
　　光只是念这几个字，眼前好像就可以重现刚才的那种飞扬，周焉根本没听到阿仓的话、突然站住也只是想让他也承认：我爹好像认识他哦，对不对？
　　谁啊？阿仓奇道，倒并非是他明知故问，只是郗超刚才的一番话、对他来说无异于鸟语，他当然无法理解周焉的兴奋。
　　只有正好像周焉这样，似懂非懂、却又可以心中一动的程度，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吧。
　　换成是刘尹、惊叹之余更多的是赏识，换成是不分伯仲的“江东独步王文度”、不屑一顾之余只在心中暗暗钦佩。
　　而唯有周焉这样的半吊子，觉得郗超真是说中了自己的心事、可是怎么玄之又玄，自己明明好像可以理解他、又似乎遥不可及，才会一心想要一探他的究竟。
　　当然是郗超啦……见阿仓完全是一副不解的样子，周焉记起了他和自己说武功时、自己的反应，便马上理解了，笑道：刚才他可是力挫群雄啊！
　　是吗？阿仓怀疑道：就算是嘴上的功夫，他只和一个人说了好久，根本没和其他人说过话啊！
　　这个就是嘴上的功夫和手上的功夫不一样的地方了。周焉完全一副行家的口吻，直说得眉飞色舞：要是一个人迎战许多人，那个你们叫做车轮战，这对这个人是不公平的，因为越到后面，这个人的力气用尽，最后那个战胜他的人未必最强，可是呢，舌战就不一样了，一个人越到后面脑筋越灵活，如果直到最后才有一个人战胜他，那么那个人一定是最强的！
　　阿仓皱起了眉，前面的他都认同，唯有这个……
　　越到后面脑筋越灵活，为什么？
　　周焉还真答不上来，只能支支吾吾道：就……就……我自己就是这样啊！
　　可是……阿仓怀疑道：你说车轮战到最后、这个人的力气会用尽，那么舌战到最后，这个人的心力不是也会用尽吗？
　　是噢！周焉吐了吐舌头，尴尬道：你说得也有道理，我怎么没想到……
　　你多虑了，舌战是不会用尽一个人的心力的。
　　啊？忽然有第三个人说话，把周焉吓了一跳，扭头一看、不禁又惊又喜，竟是郗超。
　　你找我？我爹呢？郗超明明就是跟爹走了、却寻自己二人到这角落来，周焉不觉奇道。
　　郗超闻言皱起了眉，随即又释然，莞尔。
　　你笑什么？周焉心里不是很舒服，她不喜欢这种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自以为是的笑容。
　　小姐问了你三个问题，你怎么一个都不答？周焉一有什么波动、阿仓是最清楚的，连忙质问对方。
　　好了好了……周焉推了推阿仓，有些不好意思。
　　她既然不喜别人猖狂，而郗超不过是笑了一笑，自己又怎么能更加猖狂？
　　你爹回麒麟阁了，他让我把你送回家去。郗超也是微微一讶，却马上回答了前两个问题。
　　周焉不解：他为什么要你送我回家？你是顺便要在我家等我爹吗？
　　郗超没想到这位周大小姐问题这么多，竟似觉得有意思起来、耐心地回答道：这个你应该去问他，我只是送你回去、不会多待。
　　那……周焉又追问：你让你送我回家你就答应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郗超对答如流：我反正闲来无事，楼下的侍卫有问必答。
　　说着，他远远地指了指正看向这里的侍卫们。
　　是这样……周焉觉得好像问不下去了，求助地看向阿仓：可是我还不想回去……
　　还有一个问题，你刚才笑什么？阿仓提醒道：还有，为什么说舌战是不会用尽一个人的心力的？
　　郗超不觉眼前一亮。
　　很少有人能够在经过了这么多问题之后、还记得最初未解决的那些，纵然他是旁观者清，但如此周密的思虑，已然很罕见了。
　　对哦。周焉有些惭愧，对郗超其人的好奇、竟然冲昏了自己的头：你刚才笑什么？
　　我笑……见周焉一副认真的样子，郗超又笑了：我笑你明明在那里说车轮战的事，一看到我，就什么都忘了。
　　我……周焉满脸通红：我那时……我就……
　　我也笑我自己，又不在和你比试，干嘛挑你的毛病？郗超挑了挑眉。
　　对啊……周焉撅起嘴，轻声附和：干嘛挑我……
　　后来我想到，原来我是怒其不争……
　　周焉豁然抬头，只见郗超眼角含笑、眼神却是凌厉：因为听你刚才说的那些话，还挺有见识的，只可惜根基不深、就被人带跑了。
　　跟了周焉这么久，这些话阿仓还是听得懂的，当然不满了：你说是我带跑了小姐？你的意识是说、我说错了？
　　那他是哪里说得不对？周焉不顾他说自己“根基不深”，连忙追问道。
　　阿仓听她已跟着对方判定是自己“错”，不觉忿忿：你还不快说！
　　刚才你是不是答不上来，为什么一个人在舌战的时候，越到后来、脑筋越灵活？郗超看向周焉。
　　嗯。周焉点点头，补充道：像很多时候，我和千龄争论一件事，本来我只是觉得好玩、没有一定要吵出一个结果，可是吵着吵着、我就越发觉得我是对的……可是阿仓说得也有道理，有的时候我吵不过千龄，不就是我用尽了心力……
　　郗超初时露出赞赏的表情，后来便是连连摇头了，周焉忙停住话头、问道：哪里不对吗？
　　你刚才说道——一个人在舌战的时候，越到后来、脑筋越灵活——那时你是不是肯定自己是对的？
　　周焉点点头，又马上摇头：其实也没有那么肯定，而且阿仓不是说了嘛……
　　你只需要回忆，刚才的情形……郗超加重了语气，目光也严肃起来：你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不是觉得自己是对的？
　　嗯。周焉有些被吓到了，只能呆呆点了点头。
　　喂……阿仓却不吃这一套，不满道：你敢威吓小姐……
　　郗超却没有理他，继续问道：而当阿仓说道——既然一个人的体力有限，为什么心力不会用尽——你想了想，又觉得他说得对？
　　周焉好像被他幽深的目光吸了进去一般，又是呆呆地点了点头。
　　郗超嘴角一扬，露出了俨然在麒麟阁上曾经挥洒过的笑容：你一开始觉得自己是对的，后来又觉得自己错了，所以……
　　嗯……周焉迷惑了：所以……
　　所以这就是舌战和车轮战一样、又不一样的地方。郗超的语速越来越快：当你觉得你要和对方分出个输赢对错的时候，无论是舌战还是车轮战，最后总会有一个人胜出，这个人的武功未必是最强的、这个人说的也未必是最真的，这个人有可能是你、也有可能不是你，所以你为了百战百胜，就会研究兵法战术、练习辩才口才，对吗？
　　这一次，连阿仓都连连点头：不错不错。
　　郗超看了二人一眼，沉声道：可是，有的争论不是为了争出谁对谁错，我说的虽然有道理、对方说的话既然也有道理，那么找出两者有道理的地方、把它们综合出来，岂非比我自己、比对方单独要更有道理？
　　周焉只觉灵光一闪，阿仓却好像没有听明白、仍然紧皱双眉。
　　所以……周焉喜不自胜：所以越到后来脑筋越灵活、心力不会用尽，是因为每次都能结合两个人的力量，心力只会越来越强大！
　　郗超没想到她领悟得这么快，当即笑赞道：不错，你现在就已经变得比刚才更强大了。
　　周焉呆呆地望着他，郗超展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个不同以往的、全新的世界，一个睥睨个人胜负而只臻于大化的世界。
　　所以刘尹才会说，你是‘盛德日新’……周焉呢喃着：原来我以前……唉，要是我今天没有遇见你……
　　要是今天没有，过两天也会的！郗超一挑眉，笑着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