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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回 效卧鲤贤王扬名 棠丽院斗诗情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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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说八贤王归朝后,有多少惊奇目光看着他,单就太子和秦王两处,就密切的注视着他的下一个举动.一日,皇上召见于他,说:”登州一役你立下了赫赫战功,我早就应该应该奖赏于你的,现在一切顺理成章,你倒是说说看,你想要什么样的赏赐呢?”德芳从容的回答道:”儿臣年幼,能为国立功已属侥幸,哪还敢谈什么赏赐呢!只求今后能常伴父皇左右,以尽孝道.”皇上听了非常高兴,赐予德芳随意出入皇宫的自由权.德芳果不食言,得到这一特权后,从此不再上朝,天天入宫服侍皇上,他心思细密,人前人后,将皇上照料的妥妥贴贴,简直比宫女们还上心.楚王很不理解弟弟的这种做法,一天夜里酒后质问于他,德芳不卑不亢的答道:”现在朝堂之上的劲敌太多,不是我们去和别人硬拼的时候,只有得到了父皇的庇护,我们日后才能随心所欲的与人夺权.”楚王恍然大悟,从此对德芳言听计从.皇上年纪大了,同民间普通的老人一样,希望儿孙满堂,每天都过得热热闹闹的,可惜王爷们都散居各处,各人有各人的事,一时之间赶不齐,也是人之常情.再加上皇孙辈又异常的少,止有皇长孙一个,皇长孙盛年夭折之后,他留下的这个小儿子便成了皇上的心头肉,恨不得他日日陪在身边,一天不见心里便觉得空落落的.德芳善于揣测上意,亲上太子东宫去说这件事,无奈太子也很疼爱这个孙辈,还是太子妃从中周旋,这才将年方三岁的杨帧昭送进宫中陪伴皇曾祖父.
这是德芳第一次看到杨帧昭,那时的他还只是个不太会说话的奶娃娃,正是喜欢四处翻滚满地乱爬的年纪.德芳没有专门为这个招人疼的小娃娃另觅乳娘,而是把他交给了棠贵人代为照顾,原来,他是另有打算的.
这日风和日丽,时近酷暑,长安连下了几场大雨后,天气渐渐的闷热起来.德芳坐着一顶四人合抬的板轿赶往棠贵人的棠丽院送一些消暑品,身旁跟着已经晋升为王爷贴身侍卫的白鹭、青云.
一行人还未行至棠丽院,早教站在门口的回事宫女小红和绿玉给看见了,绿玉忙返身入内通报贵人,小红则在德芳的板轿还未完全停住的时候,便已款身下拜道了个万福:”奴婢参见八贤王殿下.请您在此稍候一会,奴婢们已经通传去了.”德芳哈哈一笑:”起来罢.你们棠丽院的宫女办事就是利索啊!不像别的院的宫女那么势利,眼睛都长在了头顶上.”小红被德芳一夸,脸上泛起两层红晕来,笑道:”王爷可真会说笑,凭王爷的身份,哪个敢给您眼色看呢!”德芳笑而不答.一行人在烈日下等了横有一盏茶的功夫,进去回事的绿玉就是不出来,德芳的汗珍已经让汗湿透了,他越是卖力扇扇子,越是觉得热,不禁烦燥起来:”这个绿玉怎么搞的,越来越不像话了.”小红忙替绿玉辩解道:”王爷息怒啊,我们棠丽院的人都是棠贵人一手调教出来的,行事训练有素,绝不会怠慢了主子,这其中恐有什么缘故…天气闷热,王爷千金之躯恐怕受不了,不如先进棠丽院内喝杯凉茶消消暑吧!”德芳摇了摇头,正经八百的说:”不可,内外有别.我在棠丽院外等着棠贵人,已经属于越制了,若是未经通传就进了院里,旁的人不知还要传什么闲话呢!还是小心为上的好.”正说话间,绿玉慌慌张张的来了,只道是贵人有请.小红一把拉过绿玉,责备道:”你上哪儿去了,害王爷好等!”绿玉这才意识到自己惹德芳生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只道:”王爷饶命啊…小皇子又哭又闹的,棠贵人疲于应付,所以才拖延了时间,奴婢并不是有意让王爷久等…殿下不要赶我走!!”德芳转怒为笑,道:”起来罢,下次多和小红学学,动不动就痛哭流涕的求主子不要赶她走,反而让人生厌哩!”把绿玉吓了一跳,眼泪全吞进肚子里,再也不敢大放悲声了.
小红忙引着德芳往会客厅去,转过几道曲折的走廊,但见一座被竹席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宫殿,廊沿下摆着一道屏风,还放着一个蒲团—这便是给他设的座位了,棠贵人就坐在殿中,怀里抱着小皇子,隔了一道格子门、几道竹席和屏风接见德芳.
德芳大大方方的在蒲团上坐下,关切的说:”近日天气骤变,棠贵人和小皇子都好好的保重身体了吗?”棠贵人在内答道:”谢谢八贤王的关心,我们都很好.”德芳听她的声音充满了疲惫,料定她是为照顾小皇子累的,笑道:”不过总要小心点为好,父皇派我送来了一些消暑用品,有御医院开的一些名贵的消暑药、各地进贡的几件样式新颖的汗珍--您和小皇子的都有.赶明儿等御前大臣们进献玄冰来,第一个先分派棠丽院的.”棠贵人在里面想道:”我跟随皇上已经数年,他什么时候这么体贴入微过,这里面一定有八贤王自己的意思吧!少年人中,像他这么体贴周到的真是少见啊,难怪皇上要把他当作贴心小棉袄,一刻不离地带在身边了.”想着,不由得欢笑道:”多谢陛下关心.”这时,小皇子睡醒了,又开始踢腿扬手的吵闹,棠贵人不得不耐着性子哄他,直哄了有半个时辰,小皇子却是越闹越精神,德芳忍不住说道:”这孩子真是难伺候啊!能给我抱抱吗?”棠贵人想了一下同意了,着宫女抱着小皇子从边门出来送到德芳面前,德芳一把抱住小皇子,又是扮鬼脸,又是不断地托起来放下去,终于哄得他破啼为笑,老老实实的待在德芳怀中了.棠贵人听到外面变得安静了,感慨道:”八贤王与这个孩子真是有缘啊,无论我怎么哄他,他就是不肯安静…”德芳想起绿玉说的话来,笑道:”听说棠贵人为了照料好小皇子花了一番大功夫,这都是我的过失啊!如果早点找个好点的乳娘来照顾,棠贵人也不必忙成这个样子了!”棠贵人听到这番话,联想到自己没有孩子的尴尬处境,苦笑道:”我原先也以为照顾小孩很容易,谁成想小皇子这么缠人呢!看来要照顾小孩,还是该找有经验的人才行啊.”德芳趁机说道:”今天入宫前,我已经托岳母钟夫人寻觅一个可靠的乳母了,她为人周谨,曾经在钟大夫仙逝后,恪守妇道,一门心思照顾小燕,她老人家找的人,绝对不会有错.”棠贵人感激的说:”那就要谢谢八贤王了!”德芳推辞道:”这也是我份内之事…说起来,棠贵人什么时候给我父皇添个小皇子呢?万岁爷老来得子,一定会将所有的宠爱全都给他的,我们兄弟也期待着小皇子的降生,以使皇室开枝散叶啊!”说罢笑起来,帘内半晌无语,只推托时间不早了,催促德芳快点离开棠丽院.
回到南清宫后,白鹭不满的说:”那棠贵人也真是的,王爷说话她一点儿也不搭腔!”青云也附合着数落棠贵人的不是.德芳不以为然的说:”那只是因为我说到她的痛处罢了.万岁爷年纪大了,只是希望身边能有一个伴而已,对棠贵人,他可以花万两金银讨美人一笑,但就是不会让她怀孕生子,分化皇权;而宫中一向是母凭子贵,一个没有子嗣的妃子,下场也只能用凄惨二字来形容了.”青云叹道:”这皇宫禁内真是个锦衣玉食的牢狱啊!”白鹭咬着嘴唇不言语.德芳往斜塌上一躺,只道:”入夜时分叫醒我,还得入宫伺候父皇进晚膳呢!”便沉沉睡去.青云叹道:”王爷也挺累的,一天到晚脚不着地的忙着,迟早会累出病来的.”白鹭也叹道:”想想我们一起拜师学武的那段时光,多么逍遥自在啊!一转眼小师弟就变成了八贤王殿下,我心里真不是滋味.”青云开解他道:”当时说好一起出来闯天下,王爷并没有食言,他也从未把我们当奴才看待,我等应该感恩戴德才是.”白鹭再也不说什么了,青云也由他去罢.
临近入夜时分,德芳自己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只见身边摆着一碟精致的点心,都是德芳最喜欢吃的江南甜点.德芳询问随侍的侍女们,侍女们答道:”这是钟王妃命令摆下的,她怕王爷忙于服侍皇上,无暇顾及自己的饮食,又闻王爷早年曾居住江南,所以特意吩咐厨子做了一碟江南点心给王爷充饥.还有,王妃说,王爷从宫中带来的汗珍都很合身,只是下次再有这样的事,别再一味想着南清宫,皇上未说赏赐就拿回自己家总是不好的.”德芳笑道:”你去传个话,就说南清宫才是我的家,有什么好的东西,当然是先拿回来与夫人分享了,至于皇上那边,万事有我周全着,不必操心.”说罢,拈起一块点心送进嘴里,连衣服也不换,就唤车入宫了.
德芳拼命的赶到宫中时,皇上小憩了一会,刚刚才起,还没有食欲.德芳就坐在他塌前摆鞋的这一块矮几上,与皇上唠起了家常.皇上见他面有倦色,料定他没有好好的休息,心里十分过意不去,歉疚的道:”朕年岁已大,儿女们也一个个的长大成人,于家于国,都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照理说现在,朕应该早点殡天才对,可现在朕偏偏不死,只会给孩子们添麻烦,你心中一定在怨恨朕了吧!”德芳听罢大惊,忙离席拜伏于地,口呼:”儿臣不敢!”皇上这才意识到自己言语不当,更过意不去了,忙下塌扶起德芳,搀着他的手同坐塌沿,关切的道:”听说最近你的王妃钟氏身体渐渐的不好了,可有此事?”德芳不敢隐瞒,只说:”确有此事,不过小燕的病由来已久,虽然有御医院的太医们日夜轮班照顾着,但想要痊愈像正常人那样行走已经不可能,只是维持原状罢了.”皇上叹道:”当年你不听朕的劝告,执意要娶钟氏为妻,朕一想到你这么个优秀的少年人,终生却要与一个残疾人为伍,心里就难过啊!”说着,就洒下两滴泪来.德芳慌忙道:”这是儿臣自己选择的婚姻,儿臣不会怨任何人,况钟大夫确实对我有恩,有恩不报,那不是正人君子所为.”皇上听他说的句句在理,对这个小儿子的喜爱之情更甚.此时华灯初上,夜晚竟蒙了一层薄雾,一轮金黄的圆月隐蔽其间,别有一番情致.皇上笑道:”朕看今晚虽不是十五,但雾中赏月别有一番趣味,不如我们父子在棠丽院中设宴赏月何如?”德芳拍掌叫好,又道:”这种宴会总是人越多越热闹,儿臣去把各位王爷们全请来吧!”不料皇上却说:”他们平时各忙各的,现在一时要他们聚齐也很难,还是不要惹他们嫌了.”德芳虽口上应承,却在转述圣旨下令设宴的时候,派人通知各位王爷并太子一道赴宴.
皇上与德芳一道驾临棠丽院,棠贵人必恭必敬的跪在门前迎接,被皇上一把搀起,关心的问道:”近来朕的身体不大好,无暇顾及你,你过得还好吗?”棠贵人忙屈膝答道:”回皇上,托皇上洪福,臣妾一向过的极好.”皇上听她这样说,便放下心来,又问小皇子在哪儿呢?棠贵人回道:”刚刚才睡着,要不臣妾叫宫女把他抱来?”皇上忙阻止了她,只向着德芳说:”这下可怎么是好呢?”德芳笑道:”父皇若不忍叫醒小皇子,我们翻席便可.离此不远便是紫妃居住的紫兰院,不如我们去那里吧!”正说话间,太子和宣王结伴走了进来.太子也极力赞成德芳的主张,并主动留了下来照应着翻席的事宜.圣驾和德芳、宣王则先去了紫兰院,皇上心知德芳必定叫了其他的亲王,越发觉得德芳办事机灵了.及至紫兰院,那紫妃自入宫以来便不曾得见皇上圣面,此刻有这样天大的好机会,更是不敢怠慢,万事都伺候的十分周到,就连赏给下人们的铜钱也十分可观.德芳与宣王刚扶着皇上在廊前坐下,楚王一边笑着一边走了进来.皇上见他满面忍俊不禁的痕迹,不由得好奇起来,便问道:”猴儿!什么事让你这一路乐哈哈的?”楚王还未答言,先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道:”父皇有所不知,儿臣刚才这一路走来,看见两条不知是哪位妃子养的狗为了一根骨头正在打架,儿臣想道:幸亏只是两条狗,但如果换作是妃子本人不知又会如何呢?是不是也像这两条狗一样撕打的头破血流、满身癞皮呢?!这么一想,就忍不住笑了.”皇上听罢大笑,只用一根手指遥遥的指着他,笑骂道:”这泼猴儿竟拿狗喻人,实在可恶,该罚该罚!”楚王将两手一摊,对德芳说:”你看,这分明是父皇问我,我才说的,可现今他却说要罚我!”德芳心知楚王在扯谎,依然顺着他的话头道:”既如此,就罚你多讲几个有趣的事儿,给父皇解闷罢.”楚王答应了一声,又随便扯了两三个小笑话,把皇上逗的前俯后仰,直嚷:”打住!打住!谁来封了他的嘴!”宣王就没那么好性情,他冷眼相看,既不搭腔也不笑一下.不一会,秦王、齐王、晋王和周王都来了,晋王有点人来疯,见大家讲的这么热闹,他不由得也扯开嗓门讲起来,只可惜大家根本不听他的.
大家聊了足有半个时辰,太子领着一众端着食案的宫女信步走来.训练有素的宫女们依次上前把热气腾腾的膳食摆好,由管事的太监唱和菜名后便迈着小碎步后退出去.周王凑上前去看了看,俱是些清淡的饮食,大多是些时鲜蔬果,此外各人都只配了一碟粥垫肚子.太子笑着解释道:”一来想各位兄弟在自己府中应该已经吃过了,二来现在刚入酷暑,不宜吃的太油腻,所以我就让御膳房做的清淡些.”秦王笑道:”太子思虑甚密,我刚刚才在府中吃过晚饭,正撑着呢!我就拿一碗碧梗粥意思意思吧!”众人见秦王头一个拿了粥,便也不客气了,纷纷让宫女们摆放食案.轮到德芳时,却是一碗平淡无味的糯米粥,宣王食案中的则是鸭肉笋干粥,他看见了,便笑着对德芳说:”好弟弟,我与你换换,如何?”德芳忙推辞道:”这怎么好意思呢!”宣王满不在乎的道:”不碍事.你有所不知,最近我正在斋戒之中,不宜动荤.”德芳大吃一惊,忙问道:”敢问哥哥信奉的是哪一派佛教?”宣王重又冷笑一声,道:”将佛教分成无数个密宗,其实是顶愚蠢的.不管是什么样利害的宗派,信奉的不还是一样的如来佛祖?所以我一向主张大同,各个派系的人应该互相辩法,这样才能完善修行,早登极乐.”德芳忙点头称是,道:”可叹有些密宗的传人刚腹自用,从不肯与其他大师交流学经的心得,一味的标榜自己是名门正派,反而忘记了学法的初衷.”宣王见他言谈举止间似乎对佛教颇有心得的样子,不由得亲近起来,道:”弟弟平时也研习佛法吗?不如什么时候有空,我们来交流一下吧!”德芳忙笑道:”我这点拙见,只不过班门弄斧罢了,怎敢在哥哥面前亮出来呢!”宣王冷笑道:”我最恨这些假客套,你若有意,只管答应一声就是;若是你看不上寒舍呢,我也不为难你,只管拒绝就是.”德芳无话可说,只好应下了.这一幕,让太子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宴会的气氛达到了最高潮,皇上一时兴起,命人取来几样乐器,想与儿子们管萧合奏,皇子们从小学习风雅之道,小小的乐器演奏自然不在话下,当下,太子和宣王演奏琵琶,秦王和齐王吹奏笛子,德芳抚筝,晋王和周王随着调子唱起了东歌,皇上亲自为他们击节.一时之间,弦乐之声响彻云霄,连十里外的储秀宫都能听到.皇子们在音乐上的造诣虽比不上名家们,倒也悦耳动听.少时,一曲奏毕,皇上见德芳琴艺高超,丝毫不逊色于从小在宫中由名家指导的其他皇子们,十分惊讶,问他是在哪儿学的.德芳谦卑的答道:”德芳不才,让大家见笑了.德芳在江南时,原并不重视风雅一道,长到八岁上,身为一个皇子应该擅长的东西,我是一概不懂,书也没读过多少,那时,众人见我回宫无望,年纪又太小,根本靠不住,纷纷卷着父皇赐予的财物逃走,另觅主人,南清宫的财物很快让这些奴才一卷而空,只剩下一个空壳子.那时我还小,根本不晓得这其中的利害,幸有一位游学的张先生,经人举荐后进入南清宫做帐房,他为人正直,且多才多艺,旁的奴才都卷款逃走的时候,他却没有背弃我,悉心教导我各种学艺,直到我长大成人.”这是皇上第一次自德芳口中较为详细的听到他叙述自己在江南的生活,皇上自感有愧,不住地唉声叹气,其他王爷们也纷纷感叹世事不公,称赞这位张先生的忠义.众人感慨了一回,楚王突然问道:”不知那位张先生除了筝之外,还教过弟弟什么乐器呢?”德芳笑道:”除却筝之外,还习过古琴,只是这种乐器过于清雅,不适宜合奏.”皇上听说德芳会古琴,不由得笑了:”巧了!朕依稀记得去年有大臣进献过一张百年古琴,音色清亮无比,样子也与一般的古琴不同,半面由上等的玉片镶嵌而成,故名’半面妆’的,只是朕平时并不大爱听古琴曲,所以一直存放在藏人院,几乎都快忘了.今你既说会弹,那不如现奏一曲罢.”皇上一时兴起,便教身边的一个太监领着宫女去藏人院把琴抱来.德芳见推辞不得,只得领命.
少时,太监们将半面妆取来,德芳教在院中设席摆放好了,净手焚香,这才走下廊前的地板,在琴前坐好.德芳试弹一音,音色果然清丽,便试弹一曲<流水>,半空悬着若隐若现的明月,身后则精巧绝伦的皇家宅院,此情此景,几可入画了.皇上感动的流下泪来,道:”这样美好的光景,不作几首诗词来纪念一下倒可惜了呢!”众皇子觉得皇上所言不无道理,纷纷取来纸笔作诗.不久,太子第一个交卷,他背着双手吟道:”
明月未出半揽雾,瑞光千丈生白毫.
一杯未尽银阙涌,乱云散尽如崩涛.
舍得冷眼看世人,照我湛然心不起.
明月易低人易散,恍然一梦瑶台客.”(注1)
皇上品评道:”好自好,但就是太霸道了一点,有股子肃杀之气.”其间秦王的诗也做好了,他笑着吟道:”
尘中见月心亦闲,况是千秋仙府间.
音转青天愁不见,待我摘月下凡转.(注2)
区区打油诗,不足挂齿耳!”
齐王笑道:”我做了一首满江红,可以么?”众人皆道:”快念来听罢.”齐王便念道:”
快上西楼,怕天放、浮云遮月.
但唤取、玉纤古琴,铮铮纵纵.
谁爱明月浮世界,最怜玉斧修时节.
问嫦娥、孤冷有愁无,应华发.
玉液满,琼杯滑.长袖起,清歌咽.
叹十常□□,欲磨还缺.
若得闲云照野鹤,胜似嫦娥在仙间.(注3)
把从前、离恨总成欢,不必说.”
齐王这首词作的很美,众人无不交口称赞.皇上也觉不错,马上命人抄录下来,这时,宣王的诗也做好了,例行公事般念道:”
吹破残烟入夜风,一轩明月上帘栊.
因惊路远人还远,只得尘世乱沉笼.”(注4)
平心而论,宣王的诗才不下于齐王,只可惜他念诗的声音毫无平仄起伏,有些儿煞风景,便折损了他的诗才.楚王将一张写满字的纸笼在袖里,被眼尖的晋王看见,他有些促狭的说:”弟弟把什么藏起来了?莫是写坏了的字纸?还是你的诗作呢?”楚王无奈的说:”哥哥有所不知,小弟这首诗实在是不足论道,怕念出来大家笑话.”晋王见楚王服软,越发来劲了,笑道:”我们联诗,不过是讨个乐子,都是自家兄弟,就算作的差一些,也没人会笑你的.”说罢,豪气万分的念起自己的诗来:”
玉人珊珊下月轮,殿前拾得银珠音.
至今不会天中事,莫是玉兔送下凡?”
德芳在一旁听到晋王的这首大作,几乎噗哧一声笑出来,晋王本以为自己的诗作的很不错,因此满脸得意之色,可等他把诗念出来,兄弟众人没一人为他鼓掌喝采的,皇上更是毫不客气,斥责道:”此等拙劣的应景之作,实在看不出来出自一个皇子之笔!”晋王受了一顿喝斥,十分沮丧,缩着脖子不发一语.楚王替他解围道:”父皇,其实晋王哥哥的诗也作的很不错,只是其他几位哥哥过于优秀之故而显得拙劣了.像他诗中的’玉人珊珊下月轮’一句,我觉得就挺贴切:德芳不就是这样一个下月而来的玉人嘛!”几句话说的皇上什么气也没有了,楚王自吟道: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注5)
皇上点了点头,道:”虽不如齐王的词优美婉转,却有一股清新之风.”这样一来,没有作诗的只有周王和德芳了.周王原不擅长此道,此刻,他憋的满头满脑都是冷汗, 憋了老半天才吞吞吐吐的吟道:
好大一轮月……
话音未落,众人哄的笑将起来.周王脸上下不去,把一张圆脸臊的是红里透青,眼看就要哭出来了.但听得一个清秀的声音幽幽的吟道:
皎皎入深山.
嫦娥亦不见,
苍茫云海间.
众人循声而去,原来是德芳!好个八贤王,他不慌不忙的说:”这是周王哥哥诗作的后三句,他一时性急忘了的.”周王感激非常,将德芳迎上廊沿,与自己挨在一块,还小心翼翼的为他连斟数杯佳酿,德芳俱不推辞,一仰脖全干了.皇上有意考验一下德芳的诗才,笑道:”那么你自己的诗呢?”德芳先是不言语,他又喝了一杯酒,眼光一瞟,正好看到庭院一角有一丛带蕾的菊花,随口吟道:
篱畔暑酣一觉清,和云伴月不分明.
登仙非慕庄生蝶,忆旧还寻陶令盟.
睡去依依随雁断,惊回故故恼蛩鸣.
醒时幽怨同谁诉,衰草寒烟无限情.
皇上细细品之,叹道:”此诗好归好,就是太哀戚了一些…”当下评选诗魁,众人一致推选齐王的满江红,齐王少不了要与众人推辞一回,大家又来回的喝了几轮酒,时近三更才尽兴而散.
德芳出的紫兰院,小心的避开其他皇子的耳目,独自一个摸到棠丽院来.与热闹非凡、灯火通天的紫兰院比较,棠丽院是一片死寂,笼罩在黑暗之中.德芳自后门轻手轻脚的进去,在空旷的正殿走了好久,突然听得一个女声悲悲戚戚的吟着一首唐多令:”… 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叹今生谁舍谁收?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听声音,确是棠贵人本人无疑,应该是在廊前的位置.德芳大喜过望,从一边的格子门窜进帘内不题.
原来那棠丽人见紫兰院灯火通天,灿烂仿如白昼,那华丽悦耳的丝竹之声一阵阵随风飘来,她躺在寝台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干脆披件外衣,独自一个坐在廊前,对月愁叹.棠丽人反复呤诵着:”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这一句,德芳已至她身后,她竟毫无察觉.
德芳笑道:”棠贵人,你已嫁入皇室,自有父皇管你,何来’凭尔去,忍淹留’的感叹呢?”
万分寂静的正殿突然响起一个男声,棠贵人吓的不轻,但她很快便认出了这是德芳的声音.棠贵人用手抚着胸口,强作镇定的道:”已入深夜,八贤王为何到此?”
德芳兀自在棠贵人眼皮底下坐下,坐姿极为随便,却也十分潇洒,真个好似从月亮上走下来的仙人一般.”紫兰院的宴会已经散席,我被灌了不少酒,十分难过,想借贵人宝地休息一下.”德芳接近无赖的说,只用一双笑咪咪的眼睛睨着棠贵人.棠贵人岂不知德芳在撒谎?可当她看到德芳那清俊无比的姣好容颜,反而心软了,放弃了叫人的主张,诚恳的劝道:”时至深夜,棠丽院实在不好留你,不如你去禀告皇上,让他容你在宫中宿一夜吧!”德芳索性无赖到底,说:”宴会散了之后,我本以为可以自己出宫去,谁知一路走来,酒是醉的越来越厉害,头痛欲裂,实在一步也走不了了,况父皇已经走远,现在应该已回养心殿安寝,我实在是不想打扰他老人家.”棠贵人生气了,倏地站起来,声色俱厉的道:”八贤王,我原本以为你是一个有分寸的年轻人,今夜你若是好生退去,我还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饶了你这一宗,若是你再冥顽不灵,休怪我在皇上面前告你一状!”棠贵人百般恫吓,德芳却不为所动,他索性侧卧下来,笑嘻嘻的说:”棠贵人若是想告的话,尽可以去告.只是你要想明白了,父皇只有我们这几个亲生骨肉,而后宫的女人却是每年都在增加,说句不中听的话:像你这样的妃嫔随手一抓就是一大把!你自己应该也有所感悟吧!万岁爷之所以不让你怀孕生子,那是因为他为天下计,不希望这个幼子成为太子的绊脚石!听了我这一番话,如果你还想去告状的话,那就去吧!最好趁我人还在这里的时候去告,不过到时候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德芳的话,句句打在棠贵人的痛处上,她不由得脸色煞白,手也止不住的颤抖.德芳看在眼里,似无意的说:”对了…棠贵人你知道吗?按照我朝惯例,皇上驾崩以后,后宫妃子以上级别者,一律殉葬;嫔、贵人削发为尼;常在和答应放回家中,但此生不可再嫁.我看皇上那么宠爱你,说不定可以特别赐你一个恩典,让你享受妃子的待遇殉葬哩!...”棠贵人将头扭到一边,半晌才答道:”…后宫女子,也唯有如此了!”德芳笑道:”不是吧?我看你也不像是一个会认命的人啊?”棠贵人气极了,用手指着德芳,怒咤道:”你若再不离开,我可真要喊人了!”德芳也怕她叫人来,再来时机还未成熟,因此慢吞吞的起身,捋直衣服的下摆后,笑道:”多谢棠贵人的招待,我的酒已经醒了.再会!”说罢,像来时那样,从后面摸出去了.
德芳走后,棠贵人才惊出了一身冷汗,她长吁一口气,手脚冰凉的在廊前呆坐了许久.
注1:此处太子以明月自比,乱云比喻想跟他争夺太子位的人,” 明月易低人易散,恍然一梦瑶台客.”实际是一句谒语,揭示了太子以后的命运.
注2:秦王用月暗喻皇权.
注3:”若得闲云照野鹤,胜似嫦娥在仙间.”闲云暗喻秦王,野鹤自比,嫦娥暗喻身处东宫的太子,仙间暗喻东宫.意为:我有秦王照拂着,胜似在东宫中的太子.
注4:宣王的诗中将明月比作了寺庙,表达了他向往解脱却终不能如愿的痛苦想法.
注5:楚王亦用月来喻太子之位,有一种年少轻狂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