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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回 荷塘夜深吐心兰 贤王魂归小西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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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诗云:
任凭风华茂,
不敌铁骑残.
几人哭或笑,
空遗几缕叹.
平常老百姓总是羡慕深宫内院的生活,在他们眼中看来,没有比生在帝王家更幸运的事了,但殊不知,皇家子女虽不必为三餐温饱而四处奔波,却得为自身命运深深的担忧,即使本身对权利不感兴趣的,环境也会逼得你去争权.皇家看似风光,斗起来却比野兽还狠,可说是世上最华丽而残酷的斗场.身为王族儿女,又有几人能明哲保身呢?
有些人无论身处什么环境,似乎都能屹立不倒且永得垂青,这并不是有什么神仙相助的结果,恰恰是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明白尔虞我诈的手段,实在是骨子里十分毒辣之故.
正是:
香魂登太虚,
人间恍失色.
悔极拾旧梦,
只剩半面妆.
且说那宋朝仁宗年间,有一位八贤王赵德芳,独居于太祖赐予的南清宫中,他不仅生的相貌堂堂,虽是男子,却堪称艳绝,且爱民若子,屡次搭救杨家将于水火之中,在民间拥有很高的声望.可八王一点也不眷恋这名利场,上朝的次数越来越少,整日介在四处野游,与一众文人雅士吟诗作赋,好不快活.但八王不知道他大限将至,应该说,当民间赞颂八王贤德的声音远胜于赞叹皇上圣明的时候,八王就已经身处危险之中了,可现在认识已经为时已晚,八王也只有任由事态发展,听天由命了.
这日风和日丽,八王见荷塘的荷花盛开,甚是喜欢,叫来一艘小船,泛舟塘上.八王站在船头,咪着一双凤目看着层层叠叠、颇有遮天蔽日之势的荷叶,间有亭亭玉立的荷花,有含苞欲放的,有半放的,也有全然怒放压折了花枝的…撑船的不时用梢子拨开荷叶,把小船驶过去.八王见有一朵荷花离自己最近,不由的起了顽心,探出大半个身子想去嗅一嗅荷花的清香,吓的撑船的大叫:”王爷使不得!王爷危险啊!!”八王笑道:”你怕我栽到水里去吧?告诉你,本王可会游水呢!哈哈…”撑船的见主子笑的高兴,也跟着傻笑了起来.
游玩了半日,八王有些乏了,命撑船的把船停靠在一座傍水而建的浮亭边,早有底下人先行一步,把浮亭内收拾的干干净净,并设有一红木塌和一座绘着四君子的屏风,在塌旁又放了一只从波斯进贡来的精致香炉,里面燃有王爷最喜欢的香料.
这浮亭,乃是八王自己设计,由青竹建成,浮于水面三尺许,在四面设有墩,系绳牢固,晚上微风习习的时候,浮亭也跟着轻轻晃动,倚栏看着远处的翠山湖泊,别有一番趣致.
八王慵懒的斜卧于塌上,侍者拿过一件大红镶蟒的披风给王爷盖上.八王也懒的去顾着点披风,任由它被风吹落,一半耸拉到了地上,像是脚下伏了一条蜿蜿曲曲的赤蛇.
此时下人来报,说道:”皇上那边来人催请您上朝呢!”八王只是莞尔一笑,什么也没说,竟自沉沉的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八王恍恍忽忽之间觉得似有人叫他的名讳,还一声比一声催的紧,八王一惊便醒了过来.
却见仁宗正坐在自己对面,手里拿着把太极扇,不停的扇着.八王吓了一跳,忙挣着要起身请安,却被仁宗一把按住道:”皇叔不必多礼,日前听闻皇叔病了,朕一直放心不下,今日恰好朝堂无甚大事,朕偶得闲暇便来此一看,敢情皇叔果然是病着,在这个凉亭里一睡就是一下午,怎么叫也叫不醒,朕还想若是皇叔再不醒,就给传太医去呢!”八王颇有些过意不去,便执意要起身行君臣大礼,被仁宗再三劝住了,仍斜卧着.仁宗坐在八王塌边,握着皇叔的手道:”最近朝廷屡生事端,皇叔你又病着,朕身边没有一个可心的人帮衬着,实在忧心啊!”说着,仁宗长叹一声,把数日来在臣子那里受的窝囊气全说与八王听,八王唯有苦笑道:”料理朝政,就是这个样子的,只是微臣能帮皇上的,实在有限….”仁宗颇有些不以为然的说:”皇叔这话我可不爱听,自古明君身边都有一群贤臣围绕,若没有了能干的臣子,只有朕一人,也干不了什么呀!”八王皱眉道:”皇上这话当然是至理,可自古以来,只有皇上指使臣子的,若是全由臣子来告诉皇上该怎么做,那可不是什么好事.”仁宗讨了个没趣,只得住了口.
此时华灯初上,阵阵微风袭来,薄纱被风卷起,在八王和仁宗身上轻拂着.仁宗见月色清澄,又起了赏月的兴致,八王唤人把做好的莲花灯全放到水上来,仁宗见了这优雅的景致,十分喜欢,笑道:”皇叔你真懂得玩乐,像朕一天到晚操劳国事,从没得过半分闲,若是朕也能像皇叔一样清闲就好了!”八王笑道:”皇上,您现在不就是在玩乐吗?皇上与我这闲人不同,天下还等着由您来照管呢,我只是在您清明的统治下过几天清闲日子安享晚年罢了!”仁宗又叹道:”皇帝可真不好做,我倒宁愿做个王爷…皇叔,不由这个皇帝就由你来做吧,好不好?”八王不动声色的睨了仁宗一眼,伸了会懒腰,把身体藏于披风下,懒懒的说:”我呀!才不想做这种苦差使呢!”仁宗好奇的问道:”世上有多少人想做皇帝,皇叔怎么把它称做’苦差使’呢?!”八王笑道:”您自己不就为没时间玩乐而烦恼吗?”仁宗不做声了.
八王变换了一个姿势,继续道:”做为皇帝,您广阔的宫殿里住的全是奴才而不是吟诗的文友;您巍峨的宫殿群虽然彰显着天子威仪,却仍不能把天空闪亮的星星熔于一室;这天下是您的,但您连自由的巡视自己的土地也做不到…此外做为皇帝,空有一腔热血却不能阻止老天降天灾来折磨您的百姓,您所能做的,只是在阴谋发生之前扼断它,在灾难发生后镇抚百姓…如此而已.”
仁宗苦笑道:”那么照皇叔所说,坐在龙椅上的我,简直是天底下最可怜的人了!”
八王笑而不答.
恰在这时,远处隐隐的传来了丝竹之声,仁宗侧耳倾听了一会,笑道:”朕早就听说皇叔在音乐上也是很了不得的,不知今天朕可有这个荣幸,听到皇叔抚琴呢?”八王满口应承了,忙叫人取来他的爱琴”半面妆”—此琴原为唐太宗所有,音色清亮,独一无二.它曾在战火中被焚烧,琴弦悉数折断不说,琴身有一半的漆掉了,露出了木材原有的纹路,后此琴辗转为宋太祖所得,命最好的工匠把琴弦接上,唯有琴身上的漆没有续上,宋太祖戏言道:”此琴的样子,倒像是化妆化了一半的女子呢,不如就叫它’半面妆’罢.”宋真宗时,把这把名琴赐予了八王做生日礼物.八王找来工匠,在琴掉漆的地方镶上了薄薄的玉片,意外的使琴的音色愈发清亮迷人,只是轻易不在人前抚琴.八王盘腿而坐,把披风一折二置于腿上,再把半面妆搁上.此时,庭院中只闻小虫的叫声,仁宗凝神屏气的等着听八王抚琴.只见八王抬起头,遥望着天上的一弯明月,约有半盏茶的工夫了吧,八王忽颤动手指,一缕清淳的古音在空气中跌跌撞撞的化开来,仁宗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系于琴弦上,跟着一起颤动了,紧接着,音乐如行云流水般铺陈开来,在水面上晃动的水莲灯,仿佛也随着音乐在动.八王在抚琴时,天地似乎都与音乐溶为一体了,在这间小小的凉亭里,已经没有什么仁宗,基本连演奏者的八王也不存在,只有这震撼人心的音乐在天地间回荡着.仁宗暗叫了一声好,马上着人取来一管萧来,与八王琴萧合奏.仁宗的萧声紧紧的粘着八王的琴声,两者并不相溶,八王从美妙的音乐中清醒了过来,他皱了皱眉,可什么也没说,继续演奏着琴曲.
一曲奏罢,仁宗显的很高兴,他把萧扔给下人看管,搓着手对八王说:”皇叔的琴技果然名不虚传!今日有幸得闻,实乃三生有幸啊!”八王将两手拢于袖中,笑道:”皇上又说笑了,我是您的臣子,您什么时候想听琴,传唤一声就是了,我还怕琴声会扰乱您高雅的萧声呢!”仁宗微笑不语,他拍了拍手,立即有一名侍者端着一壶酒低头走了过来.仁宗亲自为八王斟酒,给自己也斟了一杯,对八王说:”来,皇叔!这杯酒朕敬你!”八王将酒凑到鼻前闻了闻,嘴角不禁扬了起来,仁宗死死的看着他,可他什么也没说,一饮而尽,还将空酒杯掉过来,让仁宗看空空的杯底.仁宗不禁松了口气,再斟了一杯,劝酒道:”皇叔,这杯是为您这些年为侄儿操劳国事,劳苦功高而敬.”八贤王这回没有辨酒香,一股脑就把酒喝了下去.到了第三杯,仁宗有些迟疑了,他看着八王平静的毫无波澜的脸色,咬了咬牙,又斟满:”皇叔,您该休息了.”八王突然手一抖,酒杯里的酒撒了仁宗一身,仁宗当场愣住了.八王哈哈笑道:”侄儿,若是以后你对每个劳苦功高的臣子都是用这种方法劝他们休息,那么我大宋很快就会无可用之人才了!”仁宗给他笑的有些恼了,一时间给说不出话来.猛然间,八王觉得头晕目眩,一下子跌回塌中,身体软棉棉的,连挥一下手的力气都没有.仁宗一声不吭的起身踢翻了塌旁的香炉,回头面对八王说:”皇叔,您放心.害死您的并非是什么会让人爆血管的恐怖毒药,朕早听闻皇叔独独喜欢这种含有毒性的香料,平时,光用这种香料来燃香对人是没有害的,但若是混和着当归服入体内就是会迅速致人死命的剧毒,朕想皇叔您常用这种香料来燃香,体内一定积聚了相当多的毒素,如果再服进一定量的当归的话…其实朕也是赌赌看而已…”八王浅笑道:”侄儿,你昨天跟太后商量着要用此计害我的时候,我的眼线早已经把此事报告于我了…”仁宗一下子暴怒起来,他一个箭步上前,抓着八王前襟的衣服吼道:”要怪就怪你自己贪得无厌好了!!你已贵为王爷,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到想跟朕争皇位!..”
“到底是谁贪无厌?”八王微睁着一双凤目,有气无力的说:”是谁一边苦苦哀求着我帮忙料理国事,一边强征美女,在后宫贪欢的呢?现在却嫌我功高镇主了?”言毕,八王笑了起来,可他的笑实在太虚弱了,以致乍听之下,仿如呻吟之声!
仁宗大吃一惊,双手一松,八王便重重的倒于塌上,那身腥红的披风纠结于身上,像一个斩不断的诅咒.八王前襟的衣服松松垮垮的虚掩着皮肤,头无力的歪向了一边,可笑的是,因为毒药迅速向周身散发的缘故,他的皮肤渐渐变白,两颊之上竟然还带着红晕,嘴角边还带着一抹残留的笑意,看上去比往日更增艳丽.
八王的三魂上升,六魄下沉.他吃惊的看到”自己”躺于塌上,身旁还站着仁宗.
仁宗像疯子似的,傻傻的看着塌上的八王,过了好一会,才敢用手指触碰一下八王的脸颊,却触到一片冰凉,仁宗电也似的缩回手去,喃喃的说:”死了…终于死了…死了….现在谁也不能威胁到我的地位了…”
浮在半空中的八王吃了一惊:”死了?!我吗?!”
正自犹疑,只见两个面貌怪异恐怖的人踏着清水而来,向八王大喊一声:”八贤王!你寿命已到,快快随我去地狱投胎!”八王还未反应过来,这两人便用粗链子将他锁起来,连拖带拽的拉走了.
景佑年间,宋仁宗召告天下:八贤王积劳成疾,病逝家中,他不许任何人移动八贤王的遗体,命众侍臣从御花园中摘得数枝牡丹花,围绕于八贤王塌旁,更征来五千名劳工,从京城外郊运来土,将整个南清宫给埋了,连同那雕梁画栋的精美宫殿,一池荷花,都成为八贤王的陪葬品,一月后,劳工人日夜不停的劳作终于完成了:皇宫中突然竖起一座巍峨的土山,宋仁宗命人在光秃秃的土山上建造陵园和种植树木花草.就这样,八贤王的墓园突兀的立于京城之中,傲视着一切生灵,尤其是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