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泉）驿站》翟七杉

1、单章完

　　他睁开眼，眼前白蒙蒙的。

　　眨眼，再眨。

　　景色一点点地清晰起来，蓝得透亮的天，白得明亮的云。

　　他坐起来，晃了晃脑袋，头有一点晕，思绪有一点乱。他眯着眼睛静静地坐着，直到一切都平静下来。然后他惊讶地发现，脑袋里空得可怕：他不记得自己在什么地方，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甚至，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你醒啦。”有人说。
　　他顺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发现自己身边原来站了一圈的人，穿着一模一样的白色汗衫和黑色七分裤，头发都理得很短，皮肤被晒成稍深的蜜色。

　　有点，不对劲。他皱了皱眉。

　　似乎除了那个刚才和他说话的男人之外，其他人的眼神都有些奇怪，该怎么说呢，没什么变化，显得，呆滞。是了，就是呆滞！空洞而茫然，全然不像正常人该有的眼神。

　　“去洗把脸清醒一下吧，下午的工就要开始了，等教官来了你还一脸迷糊就该大事不妙了。”那个男人指着不远处的一条小溪对他说。

　　他便站起来向那小溪走过去。

　　水很清，很清晰地映出他的模样：称不上是多少天生丽质的样子，但细腻清秀的五官，加上微翘的睫毛和大而温润的眸子，也估且算得上白看不厌的款式。

　　还不赖嘛。他对自己的样子挺满意，撩了水抹了把脸。一直隐隐钝痛的脑袋总算消停了下来。他有些嫌弃地看着自己身上和其他人一样的白衣黑裤，发现左胸口有一串数字，仔细地辨认：13040106

　　什么意思？他挑眉。但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就听方才他醒来的那个方向传来一声尖利的喊叫：“集合！都给我过来集合！！”

　　他吓了一大跳，便顾不得思索那串数字的意义，急匆匆地跑回去。

　　“。。！！！！”

　　突然响起一个清亮的男声，他听不分明说得是什么，但分分明明地知晓是在呼唤自己的名字。他停下脚步，想再仔细听个清楚，却感到一份撕心裂肺的痛楚从脑海的深处蔓延开来，揪得他眼前一片黑雾，连四肢都猛然僵硬起来，只能用尽全身力气按住太阳穴就势蹲下，死死地咬住牙抑制堪堪要破口而出的呻吟。

　　“你小子牛气啊！我说集合没听见是不是？！”有人拉着他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提溜起来，死命地摇晃，语气凶恶，大概和方才大喊”集合”的是同一个人。

　　他强忍着疼痛和因为身体被动摇晃引起的眩晕感，眯着眼睛努力想看清面前人的模样。透过那层黑黢黢的雾气，只能隐约辨出是个女人的轮廓。

　　“抱歉。。。”他努力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

　　那女人看了看他胸前的那串数字，冷笑：”原来是今天刚来的新人，难怪不懂规矩。麻利点快过来。”说完，她将他一把甩下，有些厌恶般地挥了挥手，往前迈开脚步。

　　“呜。。”他压抑着呻吟，奋力想直起身子，猛地一晃又栽倒下去。

　　那女人转过身，拧着眉看他，怒气冲天：”嗬，你小子，是打算装病旷工是吧？”

　　“。。。没有。。装。。”

　　“。。！！！”又是那声不明不白的呼唤。

　　“还狡辩是吧？”那女人走过来，再次揪着他的衣领，臂力惊人地把他整个人举起来，”正好，你们这一批还少个杀鸡儆猴的炮灰，恭喜你，中奖了~”

　　诶？什么中奖了？他浑浑噩噩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就听那女人又扯开了嗓门：”哎，编号前缀130401的都给我在三秒内到悬崖边上列队！！三秒到不了的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一边嚷嚷着，女人就一边拖着他向悬崖的方向走过去。

　　“。。！！。。！！”

　　被人在地上拖的感觉很不好，只有一层薄薄汗衫保护的背部蹭在粗糙的地面上火辣辣得疼，但他仍然能够听见那个不知名的呼唤声，一声比一声急切。

　　“。。！你醒醒啊！”

　　醒醒？他蹙眉，我不是好好地醒着吗？为什么叫我“醒醒”？到底，是谁在叫我？

　　没等他思考出个所以然，被人推至崖边，只差分毫便会凌空的危机感让他猛地回过神来，就发现悬崖边站了七八个人，虽然是同样的装束，但和最初看见的那些人不一样，眼睛里有几分惶恐，但更多的还是困惑和思索的光芒。

　　“如你们所见，这悬崖不算高，掉下去最多断胳膊断腿，丢了小命基本是不可能的。但是呢~”那女人浅浅地笑着，从随身的腰包里掏出一块大概是肉类的东西，吹了个口哨之后往下一抛：

　　只见从崖底丛生的灌木中窜出几个身影，跑得最快的一把捞过那块肉，猛地塞入口中大嚼特嚼起来。其他没抢到肉块的在一旁用前肢捶着地面，发出不甘的嘶吼声，动作一致地抬头看着上方。

　　他这才看清了那些生物的样子：竟是人形，身上套着大约是衣物的布料，身体有些畸形地弯曲着，头上应该算是头发的东西像茅草一般乱糟糟的。眼睛瞪得很大，眼角都仿佛要眦裂开似的。最骇人的是它们的嘴，向两边上挑直至耳根，诡异的笑脸上尖利的牙齿闪着森白的光。

　　“刚才这个13040106号妄想装病偷懒，还胆敢与身为教官的我顶嘴！现在我就让你们这些新来的嫩雏都知道知道，违抗教官的后果是什么！”那女人一边说着，一边将他凌空拎到悬崖上，一点一点地放开拉着他衣领的手。

　　冷汗猛地从他的发根渗出来。有没有搞错？这么不明不白地就要死了？还死无全尸？

　　“。。！！。。！！”呼唤声还在继续折磨着他的脑袋。

　　你是谁啊！！你到底是谁啊！！

　　他看着那女人只用最后的拇指和食指扯着自己的衣领，眼看着就要完全放开，情急下只想让那盘旋在脑海中不清不楚的呼唤清晰起来，好让那摧残着自己的痛楚散去，让僵硬的四肢快点听自己使唤。

　　“。。！！”还是不清不楚，像笼在雾中。

　　“哼~”那女人冷笑一声，松开手。

　　“。。！！大炮！！”

　　他猛地清醒过来，一把抓住那女人的手臂，脚在崖壁上一蹬，就势一个空翻，把自己悠回地面的同时也把那脸上的表情还没来得及从冷笑转为惊愕的女人扯下了悬崖。

　　他站稳身子，转身看那自称”教官”的女人向下坠落，尚未到底便在半空被那些生物撕成了碎块，鲜血还有不知名的□□混杂在一起，在空中交织，像抽象画。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里蔓延开来，女人的血液染红了生物身上的布料。

　　他仔细地看着，突然觉得它们身上的布料很眼熟，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汗衫，陡然感到一阵反胃。

　　“为什么反抗？”

　　他回头，看到最开始和自己搭话的男人，挑眉：“为什么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死吗？”

　　“你不想死？为什么？”

　　他脸上绝对是明明白白的诧异：“我从来不知道不想死还需要理由”

　　“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不知道，但也许是叫作大炮。”

　　男人一脸惊讶：“你，从哪里知道的？”

　　“一直有人在叫我，刚刚才听清楚。”他淡淡地回答，然后在心里腹诽：大炮？怎么会有人叫这么奇怪的名字？怎么这个人还偏偏就是自己？？

　　“哦？”男人扬了扬语调，然后自顾自地点头，“居然有这么深的羁绊吗。。”

　　接着男人凑上前一点，伸手扯下他左胸前的数字标签，揉成一团扔掉，对他轻轻地笑了笑：“看来你不属于这里，也不能继续往前走。跟我来，我带你回去。”

　　回去？去哪里？

　　“等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莫名其妙地来，又莫名其妙地可以走了？”

　　“这里是驿站。说得明白点就是将死之人停留的的地方。因为种种原因而濒临死亡的人，他们的灵魂都会在被洗涤之后先来到这里。来到这里之后有三种结局，一种是在这里停留不超过一个月的时间，完全与尘世脱离之后根据生前的所作所为分别进入天堂，地狱，炼狱。一种就是像你一样，拥有强烈的求生意识，并且在人间有着足够强烈的羁绊能够引领灵魂回到人间。就会由我带你们前往返回的入口。”男人解释道。

　　“哦。。也就是说我差点就死了现在又捡回条命来是吧？”

　　“可以这么理解。”

　　“还有一种呢？”

　　“什么？”

　　“你刚才说来到这里有三种结局，已经说了两个了，还有最后一种呢？”他追问。

　　“还有一种，其实你刚才也看到了。”男人的声音里，似乎带着一丝让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我看到了？”他皱眉思索，”难道是。。。悬崖下面那些。。吃人的怪物。。？”

　　男人眯着眼睛点了点头：“没错。你应该也已经注意到了，虽然很破旧，但它们确实穿着和你们一样的衣服。最后的一种结局算是最凄惨的。在驿站待满一年后，很小的一部分人会因为生前作恶多端而被遣送往炼狱，在那里接受灵魂的煎熬。这时候他们就面临一个抉择，离开，或者留下。如果选择留下，就会被送下悬崖。虽然免去了灵魂的折磨，但那里照不到日光，没有任何食物，禁令使他们不能自相残杀，惟一的食物来源就是从崖顶扔下的任何东西：残羹冷炙，破棉败絮，甚至于，活生生的人类。非人的生活改变了他们的外表、习性，让他们成了货真价实的怪物。虽然活生生的悲惨未来就摆在眼前，但不知道为什么，却有不少人选择了这条路。”男人停下脚步，指了指面前的一棵参天大树，“到了，就是这里。”

　　“这里？”他迷茫了，”这里就是入口？可是我没看见什么口啊？”

　　“我的职责就是送你来这里，至于怎么回去，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男人说完，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你是什么人？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男人回过身来，向他摆了摆手。他眯着眼睛，看见了对方左胸口上的数字：00000001

　　他挠了挠后脑勺，打量着眼前的树，然后走上前，将手靠在树身上。隐隐约约地传来了歌声：
　　不弃不离，永远在一起。。。

　　一个声音清亮激昂，一个声音温润细软。两个声音叠加在一起，让人有想要落泪的冲动。

　　他张了张嘴，自然地跟着低低和起来：简单的话，还是那一句。。。

　　眼前，猛然有白光闪过。

　　他睁开眼，眼前白蒙蒙的。

　　眨眼，再眨。依然白蒙蒙的。

　　他坐起身，晃晃脑袋，定睛看时进入视线的是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他伸出手去揉了揉。脑袋的主人嘟嘟囔囔地睁开眼睛，却在看到他的一瞬间猛地定住，抖着手抚上他的脸，颤着声线：“大炮，你终于醒。。。”

　　未完的话被胡海泉用唇堵住：

　　涛贝儿，你就是我在这世上最深的羁绊。你看，连死亡都没能将我从你身边拉离。

　　他撬开陈羽凡的齿，在心里唱完那首未完的歌：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