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出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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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安七年四月辛巳。
窗外桃花开的正盛。窈窕的一枝艳影透过窗台映出一抹朱红。
房内榻上垫了一层细棉，又层叠了几层绸缎。上面躺着个姿态雍容的女子倚在一边。手微微下垂，看起来极为惬意的闭目小歇。
动作却不自然的歪扭着，仔细看去，才发现她身材臃肿，腹间凸出一大块，正是怀胎九月的模样，怕是马上要临盆生产。
事实也却是如此，门外日夜侯着稳婆女医，常备着热水，本应守在其身边日夜看护这位千金之体。只是因其觉得众人太过风声鹤唳，把人全都逐出去了，只留两位侍女贴身使唤着。
此人便是守戍侯的正妻，守戍侯府的女主人。
若说这守戍侯，原名梁世。并非世家子弟，只是个自幼失亲的孤儿，十四岁从军，凭着一腔孤勇在军中颇有名气，在各个战役中以杀伐果断为将军副将赏识，此后仕途平步青云。
又不知那得来的好运气，年近三十尚未娶妻，却有太尉长女青眼于他。要知那太尉长女年方十六，相貌尚佳，家中地位又显赫，不知多少京城子弟瞅着。这婚事一出来，简直咬碎了一口好牙。
有当朝太尉做后台，梁世并未经过那些朝廷上的阴私事。后来封得二品守戍侯，更是仕途畅通无阻。
只是世间总没有两全的好事。边关与源国的战事滋扰不断，梁世常为此奔波，夫妻二人之间能温存的时间极少。京城中又传出“守戍侯爷煞气太重，今生必是绝子之命”的传言，简直让人心生郁结。
这个孩子却在这时来到人世，自然被守戍侯府的人精心照料。好好打打某些有心人的脸。
女子起身，轻柔的抚摸自己腹部，脸上神情有一丝温柔之色。旁边的婢女连忙来搀扶。
走了不到两步，女子眉头突然紧皱。“去将稳婆唤来。。”
门外侯着的稳婆连忙进来，低头轻轻撇一眼女子，道“侯夫人这是生产之召。”看见女子苍白了脸色，又补充到“世子足月，生下来必定健康无忧。”看着女子脸色稍缓，连忙对后面吩咐道准备热水、铜盆、剪子等。
一阵兵荒马乱过后很快准备妥当，合上了房门，从里面隐隐透出女子的惨叫之声。
门外，梁世得知消息匆匆赶来，看着紧闭的房门，也不知作何感想，只揉揉眉心，在外面坐下焦急等待。
身边的副官见了他这幅样子，连忙劝慰道“夫人得知侯爷守在她身边必然安心无比，还请侯爷不必挂忧。”
梁世摇头“是我对不住她。。。”便又不多说了。
过了许久，房中声音渐渐弱下去。突然传来一声婴儿哭啼。
房中各种杂乱声响起，稳婆出门见了梁世跪拜道“恭喜侯爷，喜得麟子。”
梁世这才松一口气，跌坐椅子上。许久道“有赏。”
稳婆这才欢喜道“谢侯爷。”便下去领赏了。
梁世神色复杂的展开手心卷着的一小条丝绸，上面写着一个“舟”字。
“竟得国师赐名。。。”他喃喃道“莫不是真的天生麟子？”复又嗤笑道“我向来不信天命，现在却为这个苦恼了！”
时年景安七年四月辛巳。守戍侯得一子。取名梁舟。
三月后，国师府内。一面貌清秀的小童摇着蒲扇将火烧的更旺。他转头看着旁边一心沉在竹简中的男子，忍了忍，终究还是好奇叫道“师傅？”
男子转头，乌发从肩头衣料滑下，轻应一声“嗯？”
小童道“我从没见师傅对别人如此上心，那个世子究竟什么人物？”
男子笑起来“人物倒算不上，我只是算得那世子命格奇特…”顿了顿，将中间的话含糊过去，又道“想要好好承一承他的情。好叫他以后感谢于我。”
又俯身，从一暗格中取出一个匣子。“等会，你就将这匣子交给守戍侯爷。”
小童毫不忌讳，当着男子面打开来看。只见里面有两个傀儡娃娃。
一个木料乌黑，拿起来极为沉手，五官刻的精致。竟然还拿布料做了一件衣服套在娃娃身上，看起来与真人无异。另一个就显得廉价些，白色的木料，没有刻脸，手脚关节处打了几个小孔，说是傀儡娃娃，其实和木偶差不多。
小童看过之后就把盒子一盖，有点忿忿“没想到师傅也会这些做这些小人祟的东西！”
男子苦笑，屈起手指往那小童头上一磕“胡说什么！这可不是那些旁门左道的玩意！”
“还说呢……”小童小声嚷嚷“师傅你就是凭这些旁门左道当上的国师！”
男子瞪他一眼。不说话了，又接着看桌案上的竹简。
小童讨好笑笑，拿着匣子跑腿去了。
且说这边收到匣子的梁世。得了国师赐名已经很惊讶，如今又收到给世子的礼物，叫他这种武将，都不由得想想后面所蕴含的含义了。
百思不得其解。梁世只好罢手。将匣子收好，并没有将这匣子拿给自己儿子的打算。
这时，奶娘正好抱着梁舟世子进来。只见他哭泣不止，泪水呛得不断咳嗽。
梁世有点奇了。他这个儿子生下来就出乎意料的安静。比别人的孩子不知道乖了多少，别说这般大哭了，他连哭都哭得少。连他都感叹这孩子安静过头了。
梁舟还是大哭不止，却突然伸开两只软软的手臂，向梁世做出“要抱”的姿势。梁舟连忙接过来，手脚有些笨拙的抱住孩子。
还没等感慨这孩子果然和自己亲。梁舟就接着做出要抱的姿势，只不过这次是向着那个匣子。
要不是梁世抱着稳，估计他就直接扑在那匣子上了。
梁世脸黑了。
用手把匣子上的锁打开，从里面拿出那个白色的傀儡娃娃，试探着放在梁舟面前。梁舟连忙拿手咿咿呀呀的够着了，搂在自己怀里，不哭了。
梁世更无奈了。试图用手把傀儡娃娃抽出来，只是梁舟抱的太紧，你一和他抢他就大声哭出来。
梁世深感头痛，便让侍女把剩下的那个娃娃放到梁舟房里去。至于现在这个，就留给他了。
如此安稳过了几年。除了时常抱着那个奇怪的傀儡娃娃和异于常人的安静外，梁舟一直没什么异常。
就在这个备受宠爱的小世子得到所有人的关注时，一条猝不及防的消息传遍了京城——守戍侯世子梁舟，不过是个痴儿。
侍女泱韵低头伺候着小侯爷。
用柳条轻轻刷过他的牙齿，小心的抽出来，又喂上一口清水让他漱了口。
看着小侯爷低头时乌黑的睫毛，不够饱满却红润的唇。心中不禁一片柔软。
想起外界的风言风语，什么傻子什么白痴都说出来了，心里又为梁舟不平。
小侯爷只是有点呆而已。
梁舟从小没说过一句话，侯爷甚至怀疑梁舟是不是个哑巴，特意向皇帝求了皇恩，要了一个太医为其诊治。
只是没什么作用，他并不是说不出话而是不会说话。
动作总是比别人慢一拍，最基本的穿衣吃饭也不会，每天不会做别的事，只在窗头静静的发呆。你叫他也不应声。
若是在寻常的富贵人家也就罢了，只是他们身在朝廷，那家的孩子不是人精一样的人物，这样的梁舟就显得格外异类。
可是泱韵是极喜欢这个主子的。比起那些表面脾气温文尔雅私底下一个比一个龌龊的贵族，这样的主子太过难得。
又比起别人家的小公子要安分许多，从没闯过祸事，让他们这些下人受责罚。每日也好照料，只要跟着候在他身边，按时递上清水防止他脱水，他每日也不会乱跑，只需小心看着就是了。
就是这样一位小公子，暗地里却被别人说三道四，想起那些乱嚼舌根的人，泱韵又是一阵愤恨。
服侍完了小侯爷，用过了早饭。泱韵小心的避开梁舟怀中那可谓被称作命根子的傀儡娃娃，扶着他坐到阳光底下晒着太阳。
守戍侯只有这一个孩子，因此再怎么样，梁舟的生活待遇还是不错的。
阳光静静的洒在梁舟面貌上，安静祥和。
他闭着眼，睫毛有一丝的颤动，突然，张口说了什么：“……”
泱韵简直以为自己看错了，连忙俯下身问到“小侯爷什么吩咐？”只是梁舟又变回原来的样子，只闭着眼，不说话，也没什么反应。
泱韵深觉好笑，觉得自己太敏感了，小侯爷七年没张过口，怎么会突然就说话了？这又转身去准备茶水了。
背后，梁舟突然睁眼，眼中有一丝难言的平静。他看见了，那个时刻马上就要来临了。
这时，守戍侯府正厅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正是皇帝身边一位亲近的宦官。他没了以前表情中夹杂的一丝谄媚，放肆的挑眉打量着正厅，又露出些嫌弃的颜色。
守戍侯夫人早在看见他身后带着的那些披盔戴甲的御林军时就神色微妙，又看到那些御林军装备的精钢铁枪，豆大的汗珠就滚落下来。
只是还保持风度，微笑着等待这位宦官所要带来的消息。
她是守戍侯夫人，又是太尉之女，要是有什么大事，她必然会收到一些风声，不至于一头雾水。
可是事情大出意料，只见那宦官一挥手“大胆梁世意图谋反，传皇上口喻，当立诛九族！”
便有士兵上前来与家仆扭打起来。
这不可能！
她家世根基丰厚，并不是说倒就能倒的人。再说谋反这种大事，若是判决下来更要经过革职、降罪、写罪书以昭告天下，最后午门问斩。
连梁世都在边关没有回来，怎么可能就这么轻率的上门来处决，这等荒唐事从来没有过！
想到这里，她怒叱道“你们是什么人！可知假传圣旨……”话还没说完身上就传来一阵剧痛，她不敢不敢置信的低下头看自己被血染红的锦衣，横贯胸腹的伤口不断滋滋的冒出血花，她还想说什么，只是一开口就是一道劲风划过脖颈，她再也感不到什么了。
那个将她杀了的士兵戾气很重，他只对后面喊了一句“杀！”
这么一个字落地，整个守戍侯府都变得寂静无声，仿佛接受了即将到来的命运。
远处一座奢侈精致的小楼中，年轻的帝王只穿着一层纱衣，露出白皙的大腿和手腕。
黑衣男子拽住他的手腕，将他扯入怀中，又玩弄着他如白玉般莹润的手指，突然开口道“这件事你做的太冲动了。”
“可是我等不下去了。”帝王用手指挑开男子的衣服，抚摸上面一条约摸四寸长的伤疤。
“一想到那个该死的守戍侯敢在你身上留下痕迹”帝王死死盯着伤疤“我就恨不得嗟他的骨啖他的肉！”
“他手上可是掌握着大军，”黑衣男子低头看着帝王，“你就不怕他反？”
“我怕什么！”帝王脸上露出深深厌恶的表情。那种恶心之人。哪怕是杀了他，也不会生出些许反逆之心。
很快，声音落下，再听不见一点声响。但同一时刻，守戍侯府四处弥漫的都是血液的腥味。
偌大的守戍侯府，竟然没了一点声息。风吹过草木晃动，从空隙间印出的阴影下，有具尸体静静的躺着。
她的尸身还非常完好，只有胸口被利剑贯/穿，血从里面洇湿了外衣，脸上还保持着惊恐的表情。这人正是侍女泱韵。
梁舟睡在她的怀里。颈脖上有一道极深的伤口，近乎半寸深，早就死透了。
——黑匣子里，那个静静躺在匣子里的乌木傀儡娃娃，突然发出“喀啦”的声响，脖子断掉了。七年来没有变化的乌木光泽，像突然经过了时间流逝一样，变成了枯黄的焦色。
再一看，哪还有什么傀儡娃娃，只剩下一块枯木摆在那。
而躺在泱韵怀里的梁舟，手脚突然抽搐了一下，脖子上早已流干的血又重新流淌，但过了一会伤口又愈合起来。
不再如同以前的呆滞，他抿着唇四周环顾。
用双手支撑身体，散乱的青丝遮住了眼睛，他还看不大分明，视线前一片模糊，头痛欲裂，用袖子擦拭额头，发现并没有血迹，于是很快的爬起来。
大火从厅阁烧起，很快卷到了内厢内。
火热的温度扑面而来，只看见外面一片橘红的烈焰熊熊燃起。
用身旁小潭的水浸湿衣服，这时后面也逼上来一股热浪，转头一看，后面的火也已经燃起。
等不及了！
他已经预备好冲出去。
突然眼被遮住，他被环在一个怀抱里。
“我来带你出去。”
是一个约莫十三、四的少年声音。
梁舟突然静下来。
感觉自己被抱起的凌空失重感，他侧头去看抱起自己的少年。
黑色束的一丝不苟的发冠，白皙而稚嫩的脸庞。虽拘束，周身却也有一种贵族子弟养成的气度。
等终于落了地。梁舟退开两步。
梁舟弯唇笑起来，眼睛里带一种温润而谨慎的打量。
“顾国梁舟。”
少年兀自低头，顿了顿，想起国师曾嘱咐的如实相告。回答道“属国皇子属浊。”
“多谢救命之恩。”梁舟眼里盛满笑意，声音却突然冷下来。“敢问皇子殿下为何能来救我？”
属浊转身，走了两步又转回来拉梁舟的手“国师说过。”
“那个国师？”
“你们国家名义上的国师。”
梁舟低头，从袖子里滑出一个白色无脸的傀儡娃娃。
那是他从守戍侯府中带出来的唯一一样东西。
手指摩挲着傀儡。几年以来，他的记忆一直处于一种模糊不清的状态，偶有几次记得的回忆，就是湿冷阴暗漫无边际的一片黑暗，然后又被困于黑暗之中迷失。
可是他能感觉的到。
「外面。」他能感知的到外面。那是一个世界，有光，有树木草叶，人声鼎沸。
可是他出不来。他只是寄居在这个身体里的外来者。他试图争夺这个身体的控制权，但是一直被这个傀儡死死压制着。
所谓顾国名义上的国师？
为什么会和属国扯上联系？
明明他方才有感到意识的消亡，可是却又奇迹般的活过来，不仅控制的了身体，还隐隐与这压制自己多年的傀儡有了一丝联系，那个国师究竟想做些什么。
梁舟的手指掐的有些泛白。
他不会让自己回到那种几乎连思想都不复存在的生活了。
“皇子殿下。”他恭敬的说道，微微俯下身“请让我追随您。”
“让我看清你。”梁舟听见他的声音。“我不会收无用之人。”
“我不会成为无用之人。我不仅要让你做属国国君，我还要你做天下之主。”
许久，梁舟才听见他的回答。
“拭目以待。”
国师府内。笔锋一顿，墨汁在纸上渲染开浓重的一点。男人无奈的将已经废掉的一幅字换掉，重新镇上一张宣纸。
那个人已经回来了。
他扼上自己的手腕。
突然有点颤抖。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