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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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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许平君篇】
我这一生的转折始于元平元年。那是个多事之秋。
昭帝崩于元平元年,他的死为纷乱拉开了序幕,大将军霍光掌权,群臣各怀心思,昌邑王刘贺被推上了王位又在二十七日后被废……内外朝动荡不安。但至少在当时我以为这与我无关,相夫教子、侍奉父母、周旋于柴米油盐之间,这是一个寻常妇人应有的生活,内朝外朝的惊心动魄、侯门将相的兴衰荣辱于市井平民而言不过是茶余饭后的闲谈,从不会放于心上——直到病已被猝不及防的推上了风口浪尖。
宫中内臣被送走时已是深夜,之后病已久久无言,只倚在窗前听蝉声沙哑急促,生生催断人魂。我记得那夜的月色皎如玉盘,夜风穿行于天地间,吹起他素色单衣,背影伶仃。他的身形在月光中模糊,仿佛遥远至极,让我陡然便生出一种我会失去他的恐惧。
“病已。”我轻手轻脚走到他身后,唤他的名。
他笑,遥指着苍穹明月,“平君,你说,未央宫的月可与咱家有何不同么?”
我知道他必是在想今日内官来家中告诉他那事,于是轻叹一声,“到哪都是一样的,病已,都是一样的,不同的只是望月之人的心境。别想太多了。”
“平君,我的曾祖父,曾是未央宫里的皇帝。”他低声道,眼瞳在月下茫茫一片,“他在晚年因巫蛊,生生逼死了亲生儿子——也就是我的祖父。祖父是太子,他原本可以是皇帝的。”
病已是武帝戾太子一脉唯一的遗孤,武帝晚年时的巫蛊之祸浩浩荡荡殃及无数皇亲贵胄,包括当时的卫皇后和太子。病已是太子的孙儿,当时不过是个婴孩,未被处死却入了牢狱,由女囚辛苦抚养到五岁方被放出狱,而他出狱后不久帝座上的人便换成了他的叔祖——他祖父的幼弟。自此后病已一直未与刘氏皇族有过什么交集,平平淡淡至今。他是我的夫君,自幼与我一同长大打打闹闹十余年。我许氏世代布衣,我的父亲更是受过腐刑的罪人。他赖在我家相处久了,我都以为他和我们一样平凡,忘了他姓刘体内流着武帝的血脉。
“所以……你要应下那些人的请求么?”昭帝驾崩而无子,病已身为前太子之孙、武帝嫡系一脉,虽是流落民间十余年,却依旧在这样一个时刻被推选为帝。今日下午至家中的那些人,便是来事先说明此事的。
“不,平君,我并不想。”病已回身,搂住我,温柔如昔,“我只是想说,未央宫里的争权夺势那般残忍,我不愿去做个冷心冷血的皇帝。”
话虽如此,可我分明从他眼中读出了浓重的忧色,虽然我那时只是十余岁的贫家女,不谙政事,也猜到了不对头,“可你不得不去,是吗?”
“霍光要的是傀儡。而傀儡……”缄默片刻后他道,似是风轻云淡,“怎能说不。”
我在他怀中缓缓抬起头来,看着这个与我相伴多年的人,默默的想着他戴上冠冕的模样——那样沉重必定是辛苦的。可我咬了咬唇,却还是说:“病已,天子废立非儿戏,既是天降大任,那么你去吧。”
“平君,你也希望我去做那所谓的皇帝么?”
“既然逃不掉,那就去吧。”我握住他的手,“反正平民巷舍也好,未央皇城也罢,月亮总会在天穹——而我,也会一直在你身旁。”
那年我十七,一生都未与谁许过什么海誓山盟。那是我说过最郑重承诺。我那时并不知深宫的诡谲与凶残,看不清暗处虎视眈眈的眼,更猜不到,仅仅三年,我这番许诺,便成了笑话。
第二章【霍成君篇】
“成君,娘这一生,必会倾尽所有,为你铺一个锦绣前程。”
这话我不记得听过多少次,每每言及,娘漆黑的眼中总会有火焰的光芒。
我是大将军的女儿,我的一生理当繁华。
我最后一次听这话,是在昭帝元平元年。那个年轻的皇帝因病崩卒,爹执掌朝政,霍氏一门锋芒锐不可当,掀动整个朝野内外。一切尘埃落定时,我听闻被迎上帝座的,是个年仅十八的少年,名病已,武帝戾太子的遗孤,自幼长于民间,在朝中孤立无援到近乎可怜。
我知道,他将是爹手中下一个傀儡,而娘说出那番话时满眼的野心勃勃。
我那时是冷眼沉默的。比起皇后的尊荣,我更希冀于白首不相离的誓言。
然而到底是十几岁的女孩,好奇心还是存了几分的,我终究还是在八月的某个早晨借着探望瑂儿的名义入宫去瞧那位据说要做我夫君的男子。
瑂儿复姓上官,是我长姐的女儿,虽与我年岁相仿却要唤我一声姨母,她是昭帝的皇后如今的太后,若论辈分我应比那名唤病已的少年长了不知多少,光凭这一点便让我觉着嫁他为后的念头可笑之至极。
瑂儿六岁入宫很是早慧,又因我是她长辈之故待我十分恭敬,我在她那坐了不过片刻便觉乏味,起身告辞。八月木樨浮香,风都是香甜的。我犹疑着朝未央宫方向漫步。
小径树影沉沉蝉音聒噪。我走得很慢很轻,然后便在某个拐角处被一句话猝不及防的阻住了脚步。
“我的皇后只会是你!”
我不由诧异,因这话语的坚决以及皇后二字而忍不住躲在一旁侧耳偷听。
目光透过层层枝叶,我能看见的是位碧衫女子,背影纤纤鸦鬓青青,语调沉静哀婉,“病已,这不是你该任性的时候。”
目光再移,女子身旁是一袭玄袍的少年,眉眼颇似昭帝,然而较之昭帝的秀致又多了几分神采,眸子极黑极亮,不若昭帝一般暗淡如死灰。
他开口,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你是我的结发妻,这天下能与我并肩而立的人,唯有你而已。你若不能为后,谁还有这个资格?”
我抿唇,克制着自己不要出声。我记得我似乎是听人说过的,新帝登基前是有妻室的,因出身卑微而并未封后,仅册为婕妤罢了。
想来便是眼前这女子了,她低垂着头,我勉强能看清她的侧颜,平淡素净并非绝色。她轻叹,“病已,有资格入主椒房的,当是霍家的小女儿。”
“霍家千金又如何?”他气急败坏的打断她,“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理应是皇后。”见她仍是摇头,复又柔声道:“你说过你会一直在我身侧,可我一人在皇位上苦苦挣扎身旁人是个连知心话都不能说的陌生女子,你看着忍心么?”
我看见她抬头,无奈一笑,“你若坚持立我为后,那未来的路必是荆棘满布,你当真愿意?”
欣喜在少年英眉上化开,如春雪融水,温柔无矫饰。有四字清晰传入我耳中,“永不反悔。”
我呆呆看着桂树下的一双人影,然后落荒而逃。
我平生第一次这般狼狈。在旁人的故事中,我似是一个不识好歹的闯入者,或是一根缠人的荆棘般叫人厌恶。我莫名其妙的就恐慌,不敢见那林中的二人。
我忽然意识到我活了十余年,享尽荣华富贵,却无一人在我面前郑重的请求与我共患难。
我不曾走过荆棘路,我的锦绣前程独我一人而已。
新帝册后大典那一日皇城钟鼓齐鸣,乐声宛如凤鸣,清越高昂,传过云际随风落入庭院。我站在树下默默地听着,虽听不清晰,但在心头刻下的划痕却那般明显。
我不知道我在耿耿于怀什么,明明我曾在心底鄙夷过那所谓的凤座。
或许,我只是艳羡那个都未与我正式见过面的女子,她出身寒微,却有个少年肯为她信誓旦旦。
而娘就站在我身后,咬牙切齿,“我的女儿竟比不上那市井民妇!真是荒谬。”
“可在陛下心中,哪怕是瑶池天女都难及他那糟糠妻。”我自嘲一笑。
“陛下?呵!”娘拧眉冷笑,遽然转身离去,“我再去找你爹说说去!”
那个叫刘病已的少年和昭帝是不一样的,他眼中有如火的光芒,决绝而无畏。朝堂上的大臣没有人支持他立许氏为后,他却固执的不肯放弃屈服。
后来我听闻他下了一道诏书,说是请人去寻找他在寒微时的一把剑。
区区一把剑都需如此兴师动众,足见其爱惜,而一把剑都这般不舍,何况结发妻——这是诏书背后的意思,许多臣子都读懂了他的坚决。
而这些人中既有早已被他笼络之人,也有暗地里反对我爹之人,更有见我爹年老而两边倒之人——于是他们很快主动上书,逆转态度请立许平君为后。一切都尘埃落定。
听瑂儿说他们俩是打小一同长大的。他们之间有何其漫长的一段岁月不容我插足。我不知道他们共有的记忆是怎样的,我只知道在我的记忆里,童年与少年都是锦衣华服高墙深苑,华丽压抑的色彩,没有人陪着我一起长大,我走过的光阴里都只是我一人萧条的背影。
娘却是极爱我的,我是她最小的女儿,她恨不得把世间一切好的东西都为我弄到手。她找爹求情,爹权倾朝野,废立天子都只是眨眼间的事,何况是皇后。
爹的属下新献了只莺鸟来,锁在黄金笼子里叽叽喳喳。爹一面逗鸟一面听娘哭诉,末了问我:“成君,你想去做皇后么?”
我想答是,但那个字却扼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因为我害怕我会得到一个被憎恶的结局,那个少年纵是深情郎,那也只是对着另一个女子。
所以我只是摇头。
“那便如此罢。”爹淡淡道。
“夫君!”娘喝道。
“鸟儿进笼前总要挣扎两下的。”爹挥了挥手示意娘退下,“天子年少,意气用事是难免的。”他笑,“不容他任性一回,他又怎能有机会尝到任性的苦果呢?”爹操控朝堂多年,早已老练无比,一番云淡风轻的话听得我暗自心惊。娘知道爹的意思不可拂逆,只好不甘的带着我离开。
走在庭院小径上娘依旧是怒不可遏。我忍不住低声道:“既然皇上已意属她人,皇后这位子君儿何必强求。爸爸的送上门去,倒辱没了相门风骨。”
“你懂什么!”娘蓦地回身吼道:“男子的情谊从来便是如云般飘忽不定,何况是坐拥无数佳丽的帝王!别看他今日钟情于许氏女,指不定明儿就对自己的誓言追悔莫及!”见我愕然,她又苦口婆心道:“ 君儿,你怕什么?你真以为这世上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么?君儿……”她摩挲着我的面容,“我的君儿这般美,难道会输给她一介民女?想要,就去夺,莫辜负了你的容颜与出身。”她的眸子如同午夜幽暗的灯火,“娘,会为你扫清一切的阻碍。”
第三章【许平君篇】
“听过孝武陈皇后的故事么?”上官太后曾这样问过我。
上官太后是长辈,却比我更年轻了几岁,生了一双杏仁般明澈无辜的眼,说话时眸中一直攒着天真的笑。
我自然明白她的意思。陈皇后是武帝的第一任皇后,与他青梅竹马曾荣极一时,后又因另一个女人被废。
青梅竹马、皇后,与我何其相似,唯一不同的只是陈皇后母族显赫,而我许氏一族在朝堂伶仃。
她说这话时,我已做了两月有余的皇后。
从布衣民女一跃成国母,惹得世人艳羡不已。这皇后的位子,是病已竭尽了全力为我夺来的。朝堂上请立霍氏女的呼声将他逼到了死角,他却固执着摇头,在深夜的华殿中握住我的手,眼神有如困兽,反复喃喃道:“我的皇后只会是你……”
而我在灯下为他研磨,不知怎的便眼中酸涩,看着他写下一道又一道的奏折,与群臣唇枪舌剑据理力争。
他说:“我眼下虽受制于霍光,但我总能护住你。他们就是逼死了我,我也不能让你受委屈了。何况若是连身边人是谁都不能决定,我与真正的傀儡又有何异?”
凄苦的欣慰在心底弥漫,我感激我至少可以站在风口浪尖与他一同面对风雨。
病已眼底的青色愈发明显,我不知他费了多少心思去周旋,又使了多少手段拉拢了多少大臣,总之最后,我们如愿。
霍家人自是不服的,比如上官太后,她也是流着霍氏血脉的人。
所以我这皇后看似风光实则辛苦。皇后是后宫的主人,掖庭永巷纷纷杂杂的事务都要由皇后来处理裁决,而对这些我并不熟谙,在此之前我只是未经大场面的平民女,但这并不是最难受的,我委屈的是那些明里暗里嘲讽。我知道我的出身并不够显赫,听说武帝的卫皇后曾是歌女,但好歹也有平阳公主做靠山,而我,一介布衣不足道哉。何况我登上凤座的同时还得罪了霍氏一门。上官太后不喜欢我,她做了多年的皇后,即便现在住进了长乐宫不问世事,后宫也有大半是属于她的。两个月来,我吃过的亏已数不胜数。
但很多事情却只能默默咽下。为了病已。我看得出他也并不好过,每每下朝他眼底总有疲惫之色,未央宫常常在子夜时分仍是灯火通明,我给他送点心过去,而他还在为政事忧心。有回他将头枕在我膝上闭目养神,忽然低声道:“平君,你知道那种感觉么?如芒在背。”我明白他指的是做傀儡的境遇,他害怕他会有昭帝一样的结局。他自幼便是好胜不服输的性子,自然是要拼了命的与霍光斗一斗的——只是这条路何其艰辛。我正要答他,才发觉他已沉沉睡去,果真是累了。
于是在灯火摇曳下轻轻拥住他,辛酸坠泪。他同我相伴多年,更是深宫里唯一的依靠。
病已有时也会安慰我,说他还年轻霍光却老了,只要在支撑几年,定会有见到出路的那一日,到时候他将与我携手安享太平直至两鬓霜白儿孙绕膝。
他甚少欺我,所以这话我信,而且深信不疑。
而这个信念第一次动摇,是在见到霍成君之时。
那是冬日,却并不寒冷。我去长乐宫给太后问安——原本应是五日一礼的,但她越是寻事挑错,我便去的越勤,非要证明给她看我许平君虽出生寒微却未必不识礼数!
大约那时我也是年少气盛,骨子里或多或少也沾染了几分病已的倔强。那一日的不同只在于病已的相陪,他怕我嘴笨又要吃亏。其实他难得闲日,而偏生就在那一日闲来无事去长乐宫遇上了霍氏女,我不知这是巧合还是刻意。
霍成君……霍成君是个极美的女子,她在长乐宫前的梧桐下抚琴,风姿如仙。她着一身月白曲裾,袖口的青蝶随手腕的跃动而翻飞,乌发如云以象牙簪松松绾着,没有多余的钗饰,却无端生出雍容的气度。
乐声淙淙如流水,我纵然不识音律也敬服不已。没有人告诉我这女子是谁,但我就是知道,她是霍成君。慌张侧首,就看见病已惊叹的神情,顿时浑身冰凉。
“皇后来了,呀,陛下怎也到了。”上官太后起身,笑意浓浓,“这是哀家姨母,与哀家却是年岁相仿。名字想来陛下也是耳熟了的,哀家便不多言了。”
“臣女,霍成君。”她行礼后抬首道,五字,声若珠玉。我看到她的手指,白皙细腻,这是贵胄女子自幼保养得来的。我下意识的将手笼进袖中后退了半步,因为她让我瞬间自惭。
绝望一点一点弥漫,从脚底攀升至心头。这样一个女子,我是如何胜过她的?病已、病已立我为后时知道霍家千金这般美么?我不安的想从病已的眼眸中找出一丝对霍成君的冷淡甚至厌恶,但却对上了上官太后的笑容,阴冷讥诮,如同她告诉我陈皇后故事时的那日。
陈皇后是武帝的妻,但最后陪武帝至两鬓霜白儿孙绕膝的并不是她。
第四章【霍成君篇】
接近刘病已并非难事,我是霍光的女儿,我要入宫没人能拦我。
于是刘病已常会在皇城许多地方偶遇我。起初他待我很是疏冷,许是因为立后之争的缘故,可他是个很好的人,他在朝堂和爹暗自较量却从未迁怒于我,至少我在他的眼里看不出怨恨。日子久了,也逐渐熟识了,算不上知己好友,但坐下来说几句话总是无碍的。
他同我说他其实很感激我爹,是爹忠心耿耿扶持汉室多年,他一直很敬重他,他只是不满霍氏中人的飞扬跋扈。他说他早在民间时就听闻过霍家人的恶名,至今犹未忘。这些话我听后只是浅浅一笑,端着优雅的仪态。
瑂儿一直以旁观者的目光注视着我与他,有一天她对我说:“是时机了。”
我敛睫,她说的话我懂。
那夜刘病已应太后之邀前去长乐宫赴宴。瑂儿不停地给他灌酒,而我离席,和乐起舞。
我想那是我此生跳过的最美的舞,因为每一个舞步都融进了我的情感。
不出意外的,我在他迷醉的眼里看到了惊艳。
我的目的达到了。娘说的没错,世间男女之情真的抵不过一张美丽的容颜。
瑂儿和满室的宫人不知在何时已然退下,我在这一舞收尾之时按着娘的吩咐佯装踩到了裙摆,轻盈跌落他怀中。
他下意识伸手来接,醉眼朦胧。温香软玉投怀送抱任谁也不会拒绝。我趁势勾住了他的脖子将唇印了上去。
这像是个娼妓,但别无他法。只要我能成为皇后,那走过的路再不堪也不会有人理会。
唇齿缠绵间他似乎愈陷愈深,长乐宫烛光幽暗闪烁一切都镀上了迷蒙。而他却在喘息间隙看清了我的脸,先是一愣,继而便清醒了过来,一把将我推开。
这是在我意料之外的,我睁大了眼看着他把整壶的茶倒在脸上醒酒,形容狼狈。但我却莫名的松了口气。
“你、你走!”他用手支撑着墙站立,懊恼的别过脸去。
“陛下若回答臣女一个问题臣女便走。”按理我应该愤怒或者羞愧难当,但有种名为“好奇”的心理死死覆盖住了这些情绪,让我在此时还能从容理好衣襟仰起脸无畏的看着他,“皇后容姿非绝色,家世非显赫,性情非贤明,不善琴棋不通歌舞,外不能助陛下稳定朝堂,内不能替陛下安定掖庭——这样的女子,陛下果真甘心守一世么?”
他闻言注视于我,昏暗中我看不清他的神色,最后他轻笑,我听见他说,“平君举世无二。”
第五章【许平君篇】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不算遥远的少年韶华。病已着伸手,笑得如同无赖,“来,拉钩,我娶你。”
而后梦境反复轮回,知道我被凉风拂面猝然惊醒。
但那个梦是真实的。
早年间爹娘曾替我许过一门亲事,对方长相家世甚至姓名我都不大记得了,因为那个人死的太早,与我定亲后不久便一命呜呼。得知他死讯后的那一晚,我一直缩在房里哭。病已过来找我见我一脸狼狈吓了一跳,问我为什么哭得这般凄惨,明明我并未见过那公子几面。
“莫非你这是一见钟情情根深种?”他睨着眼看我,腔调古怪,后来我才知道这就是所谓的吃醋。
“不是!”面颊有些烫,但我还是继续道:“病已你……不懂,女子担上了克夫名声就嫁不出去了。”
“你听谁说的?”一双眼睛似笑非笑。
我有些羞恼,结结巴巴解释道:“你听说了吗?隔壁家的王姐姐,她、她订过好几回亲事,可夫家都死了,现在她已经没人要了……诶,你笑什么!你个男孩你当然不知道这事有多重要……”
我赌了气不理他,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拉钩。”他讨好的眨了眨眼睛,“你若嫁不出去,我便娶你如何?这总不用怕了。”
想着想着轻笑,笑声在空荡荡的椒房殿回荡,甜蜜也成了苦涩。
已是黎明,而病已不在。宫人说他留宿在了长乐宫,和霍成君。
霍成君这三字意味着绝望。我忽然想起娘在我婚前说的那番话。她一直是反对我嫁给病已的。当时我不信她,而今方觉那不是妄言。
“娘并非是嫌病已身无长物无力养家,娘是担心,你配不上他。”她字字沉重,“我的女儿,只适合嫁给一介贩夫走卒平淡终老。而刘病已……他和你不同,他和我们都不同,他是蛟龙,混迹于市井也迟早会有飞上天的那一日。他的抱负与才能会助他走很远……但我的女儿,你注定跟不上他的脚步。”
我擦干眼泪坐在凤座上等,努力挺直脊背想要学那些皇城贵妇一样做出一个倨傲不屑的姿态来掩饰我的恐惧。
这种恐惧是在他和霍成君走进时萌生的。我开始做噩梦,梦到空荡荡的椒房殿和头戴凤冠的骷髅。上官太后的话在梦里肆意盘旋。
我一直等到了日上三竿。病已来时脚步很是虚浮,颈上有鲜明的胭脂红。
“皇上是要封霍姑娘美人,还是婕妤?”我冷笑,浑身都在发抖,“抑或者,皇后?”
“你、你这是什么话。”他神色很是尴尬,“你这像做皇后的样子么……”
痛处被狠狠地戳到。“没有!”我蓦地起身,抄起身边所有能砸的便砸,“滚——”
他恨恨看了我一眼,竟当真离去。
我抱膝痛哭。我是皇后,我理应包容,理应任我的夫君被那些莺莺燕燕一寸寸夺走。
第六章【霍成君篇】
回到家中,我对娘说,“替我找户好人家吧,我不想做皇后了。”
娘抬头,眼神诧异。
昨夜刘病已给我讲了很多他和许皇后幼时的事。那些回忆的碎片被他梳理串联一一道来,跨越了漫长的时光逐次展现在我面前。已纷纷的改变了我的主意。
他在叙述时始终是带着宁和笑意的,“我出生不过百日便连坐入狱,吃了很多苦,无父无母,被各种人收养着长大。我是在掖庭遇上平君父亲的,他在那里谋差事。他是个很和蔼好心的人,将我带到了他家。他只有平君一个女儿,很瘦,乌黑的眼睛干净的像水一样。趴在窗口奶声奶气的问我是谁。我逗她说我是来同她抢爹爹的人她急得立马就哭了。我当时就想,这世上有比这姑娘更傻的吗……”
“我那时也顽劣,总会寻着法儿作弄她。她每次都会气哭,然后一面哭一面偷偷的看我会不会来赔礼道歉。”
“后来渐渐熟识后她也会使坏了,那时手脚笨,帮伯母洗碗时总会打碎碟子,每每她都毫不犹豫的嫁祸于我,在我挨训时一旁偷笑。”
“我没有父母,我的亲人于我而言只是一个个冰冷的封号。我说我不在乎,可还是会偶尔生出被抛弃的落寞。这是平君就会说,只要我愿意,他们一家子都会是我的亲人,永远都不会离开我,永远。”
“我曾带平君走遍长安城外许多山川美景。那时没钱买不起珠花,就偷偷在贵胄的园子里给她折一枝桃花簪在她的髻上,说长大了我一定娶她为妻……”
都是些岁月里的琐屑,而我却在他的叙述里黯然。听得出许平君对他的重要性,不仅是爱人,更是记忆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十余年的光阴将他们缠绕在了一起如藤蔓相依。而我,又怎忍心拆散。
我静静的听他回忆,然后起身,稽首跪拜。
“你这是做什么?”他讶然。
“臣女先前心存执念总想入主中宫。”我望着他的眼睛,唇角缓缓勾起,“但现在,臣女愿陛下与娘娘白首不相离。”
不是我的注定不是我的,强求也无用。来日纵使许平君娇容衰逝,她也是刘病已的妻。我情愿相信这世上会有人的情谊斗得过时光匆匆。所以我选择放手,在他们身后默默的看着他们琴瑟和谐相扶到老。这红尘喧嚣里的薄情寡义太多,能成就这样一对是我的幸运。
或许上苍垂怜,我也可以遇上一个人,与我相伴一生不离不弃。
而娘却在听完我的话后冷冷对我道:“富贵莫过帝王家,最好的夫家我已替你寻到,你自己不要。”
我平静道:“女儿谢过娘,请娘另择他人。”
娘忽然敛了怒气讥讽笑道:“成君。你以为你成全得了谁,纵是你不愿,她许平君也没有做皇后的命!”
似有寒风乍起,我拢了拢衣襟,一股不祥的预感就是在那时扎根。
第七章【许平君篇】
自那次争吵后,病已很久都没有踏足椒房殿。他是真的恼我了。
见我请安时面有忧色,上官太后却嗤笑道:“陛下才没有功夫同你儿女情长,知道么,他现在可是很麻烦呢。”她不紧不慢的啜着茶,“到底是年轻,他怎么可能斗得过那一干的老臣呢?唉,若是她娶了霍家的女儿有我外祖父相助也许就不会那么吃力了。”
这话是刻意说给我听的。我抿了抿唇,匆匆离去。
而才踏进椒房殿,宫女就尖叫着来报,“娘娘,皇、皇子落水了!”
我顿时脸色煞白。
上官太后也好,病已的疏离也罢,我都可以忍,但我的儿子决不能有事!这足以冲垮我的理智。
奭儿,我的儿子,他是在病已登基那年诞生的,他还那样小,连路都走不稳,却在无故落水。捞起来时气息全无。病已依旧不在。我抱着他小小的身子撕心裂肺的痛哭。绝望的气息在那一刻前所未有的浓重。
奭儿这般幼小,霍家人为什么还不肯放过他!自我做皇后的这些年,我被投毒过、暗杀过……但这些尽管冲我来,何苦牵连我的儿子!如果可以的话,我情愿用我的命换我儿子的命。
也许是上天听到了我的哭喊,奭儿在我怀里动了一下。他还没死,很虚弱,但好歹有口气在。
“母后……我怕。”他挣扎着这样说。
我将头贴在他的额上,泪水肆流,“是母后没用。”
我不够刚强不够有心计,我没有做皇后的能力。我这一生,应当是嫁一介贩夫走卒,平淡终老。
第八章【霍成君篇】
我在发过誓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进宫。我开始静下心来等待,等待一个会爱我的人出现。
而许皇后再度有孕的消息是本始二年冬末传来的。我在自家庭院里想了一个上午,惆怅难免还是会有的,但到底还是决定入宫献礼祝贺。
然而入宫后还是怯了,一转念便去了长乐宫。我这身份委实不宜出现在许皇后面前,倒不如让瑂儿替我转交贺礼。
长乐宫幽静无人,连守门的宫人都瞧不见。我蹙了眉正要抬手推门,却有极低极低的声音一字一句跃入我的耳中。
“外祖母的意思是么……那个女医是叫淳于衍?好,哀家必会助她……放心,哀家也不容许一个民女再度诞下皇子巩固地位的。”
我倒吸口气,颤抖着提起裙摆一步一步后退。在下了殿前台阶后遽然转身狂奔。
心跳得飞快,我攥紧手,掌心竟是冰凉一片。
“小姐!小姐这是要去哪?”婢子在身后上气不接下气。
“方才你在长乐宫什么都没有听到,知道吗?”我厉声警告。
“是、是。”她飞快点头,“那咱们这是要去哪?”
“椒房殿。”我这样答她。
第九章【许平君篇】
“娘娘,节哀。”女医官跪在我面前,语调无不哀戚,“小皇子一生下来就去了……但好歹公主还在。”
我冷冷注视着她,这个叫淳于衍的医官生了张慈眉善目的面容,眼神却是躲闪的。“把我的孩子抱过来。”悲极之下我已然麻木,声音前所未有的平静。
立刻有宫人抱上来了个才初生的婴孩,皱巴巴的孱弱模样,哭声都很微弱。这是个女孩,而我腹中的,原本是龙凤胎。她们说我此番生产凶险,女孩先出生倒还好,但那个男孩却因胎位不正,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诞下,而后没多久便没了气息。
如果我还没有这般虚弱,还有足够的斗志和勇气,我会将这里所有的人,所有不怀好意目光阴冷的人通通掐死!
她们真是欺我软弱么?饶是分娩痛苦,我也在恍惚之间听清了她们的话——先出生的是皇子!
后出生的都没事,何来胎位不正一说?
我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我无力反抗。那么多人盼着我死,盼着我的孩子死,我躲不了。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凶手。
“娘娘,喝药了。”一碗漆黑的汤药被端在我面前,她们陪着笑解释说是为了让我恢复体力。
我木然接过碗。我的女儿在身旁不住啼哭,这样一个婴孩,脆弱如田埂上新抽条的嫩芽,只需轻轻一掐——她的命运就如她的哥哥一样。而我无用,救不了她。
“娘娘,喝药了。”淳于衍催促。
那药很苦,但我一饮而尽。之后便沉默,再不发一言。
不知过了多久,昏沉沉的感觉袭来。我勉力睁开眼,“我头很沉重,这药不会有毒吧?”
“怎、怎么会!”淳于衍慌张道。她由我一手提拔,我曾十分信任她。
意识愈来愈散乱,我看见很多画面,一会是幼时带着我嬉戏的病已,一会是笑着说会娶我的少年,一会是三年前那个月夜,我对病已说,我会一直陪在他身侧。
“平局,平君!”最后将我唤醒的,是此生最熟悉的声音。
我半睁开眼,依稀看见宫人伏跪满地,有人紧紧搂着我,泪落如雨。他终于还是快来了。
“病已。”我抬手想要替他拭去泪水,却已是无力,“我要死了。”
“别说胡话。”他咬牙切齿,随手抄起什么东西便往地上一砸,“混账,你们若是医不好皇后,朕便让你们陪葬!”
地上跪着的御医吓得身子又伏低了一分。
我清楚的感觉到呼吸在迅速衰弱,前所未有的疲惫将我包裹,我是真的累了。三年前说要陪病已一世的铿锵有力已消逝。
我思念长安小巷里简陋的屋舍和里面曾住着的少年夫妻,那样的安宁美好短暂而隽永。那时的我与病已还有相爱的力气,不至于被前朝后宫的阴谋算计折磨,亦不会因身份而愈行愈远,再不能回头。谁都不是谁的阻碍。
“病已,让我的孩子平安活下去。还有,娶了霍成君吧。”
这是我的最后一句话。她是霍家的女儿,他一早便该立她为后的,有她位主中宫,他的路会好走很多。何况我知道,她是个很好的姑娘。
视线逐渐模糊,仿佛有泪水大滴的从眼眶涌出。原来我终究还是舍不得。
第十章【霍成君篇】
许皇后死于本始三年的春暮。她只做了两年多的皇后,她死的时候还很年轻。
我本以为她可以活得更长一些的,与爱她的那个人白发齐眉。
暮春时节百花零落,萧瑟在风中弥漫。我走过皇宫的重重长廊,四遭寂寂让人几近窒息。
长明灯在灵堂孤独的亮着,我看见一袭素白的背影倔强的跪在棺前,仿佛要这样守到地老天荒。
那真是一副极哀凉的画面,我呆呆的站在殿外。
“是你么……”少年的声音寂寥沙哑,不复当初在朝堂为立后据理力争的意气风发,“是你杀了她么?”六字,很低的声音,却如千斤巨石向我砸来。
“不、不是我。”我拼命摇头语无伦次,“不是我!”
“呵哈哈哈……”他冷笑,笑得身子都躬成了一团,笑声中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咳嗽,响彻灵堂。
我捂住耳朵狼狈窜逃。
他将他最爱的女子追谥为恭哀皇后,那是自汉开国以来第一回给女子上谥号,他将她葬在南园,丧礼极尽隆重。
但这些她都不会知道了,一切都无法挽回。刘病已阻止不了她的死,我阻止不了他的恨。
那夜的灵堂里我能从他的笑声中听出他的恨与不甘。他怎么会不知道许平君因何而死,可他报不了仇,因为我爹还在,他动不了根基深固的霍氏。
许平君的死似乎让他彻底消沉,他再也没有了在朝堂公然叫板的力气。爹却在这时候对我说:“成君,你入宫吧。”
“为什么?”这个提议我没理由不排斥。
“因为爹,老了。”我的父亲,这个叱咤风云十余载的人眼里终于流露出了衰颓,“但霍家不可以倒。你若入宫为后诞下太子,霍家好歹还能有个倚仗,懂么?”
我垂首,默默在心底咀嚼那一串的冷笑,然后说:“懂。”
接下来的事顺风顺水,刘病已甚至都没有反抗,我很快被接入宫中,封了皇后,代替了许平君的位子。而刘病已似乎也忘了他的恨,他很宠爱我,像是从来没有许平君这个人。
他有时会在梦里唤“君儿”,说君儿你在这就好。
而我握住他的手,反复说我在、我在……
这样的平静一直维持到地节二年,许平君死后的第三年,我的父亲也死了。他的死让霍家失去了庇佑,也标志着我的失宠。
我听闻一道道的政令被他发出,架空我的族人,将许平君留下来的儿子封作太子,女儿封敬武公主,又将卑微的许氏一门封侯拜相。
娘气至呕血,但无可奈何,霍家大势已去。
地节四年,霍家被诛,以谋反罪名。
很快我的罪名也被编织好,是试图毒杀太子。那年八月,我毫无悬念的被废。
迁往昭台冷宫的那一日我再度见到了刘病已,他的眸子幽深了很多,居高临下的望着我,面容阴冷。
我于是轻笑,“陛下应当开心才是,隐忍多年,杀妻之仇终地报。”
他别过脸去,不说话。
我稽首跪拜,郑重一如当年我向他起誓之时,“陛下,许平君不是我杀的,无论你信或与否。”
这是我去昭台宫前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我的确没有杀许平君,我告诉了她娘的阴谋,只要她愿意她完全可以活下来。
可她却选择了死去。因为她知道,唯有死能够让她成为永恒,唯有死人能够抵抗岁月侵蚀。她死在韶华之年,留下了最美的定格,从此哪怕世间百媚千红,也没有人可以胜过她在帝王记忆里的音容。她的死也放松了霍家的警惕,为她的孩子换来了生机,为她的夫君换来了积蓄实力的机会。她是赢家。
我恨她,恨他,恨这故事里的所有人。
结局【刘病已篇】
在我漫长的一生中,有两个女人一直固执的盘踞在我的回忆中,任岁月流逝,她们的容颜也依旧清晰如故。她们都是我的皇后,一个是我爱的,一个是我恨的。
平君曾伴我走过年少时最落寞的岁月,那时我还不曾君临天下,是潦倒没落的宗室旁支,如果不是时运垂青我可能此世都没有出头的机会。可奇怪的是我那时竟没有丝毫的怨恨,我想那是因为平君在我身边的缘故。我总会记得那个梳着双垂髻的女孩,大眼睛,笑起来很温暖的模样。我以为这样的温暖可以伴我一生,然而终究一切成空。
其实我最不该做的就是让她入宫,因为她本就不属于那里。可当时我是那样自私,我希望她可以陪着我,这样我在孤立无援的时候身后至少有一人会温柔守望于我,这样我不至于太寂寞。我却忘了她并没有做皇后的能力,她最后因我的自私而死。
我将她葬在了南园,那里风光很美,少年韶光正好时我曾与她在那片山水中游玩,她笑说她愿与我终老在这山清水秀中。
可惜这只是笑言,陪我终老的人最后不是她。
而很多人都希望那个人是霍成君,从出身容貌才情来看,她的确是最好的人选。她在梧桐下抚琴,如凤凰临世,绚丽绝美。如若没有平君,我会爱上她,我们会成为载入青史的一对帝后。
可命运却将她推向了我最恨的位子。我亲自拟诏废后,将她迁往昭台宫。她吃穿用度不输后宫里的任何人,但我不愿再见她。
之后的岁月里我一直不断地重复说我恨她。我想杀了她为平君报仇或者忘却她——终究却都做不到。
我在岁月蹉跎中飞速老去,我开始学会了用平静的目光回顾平君的死,总有一个清楚的声音响起在脑海——陛下,许平君不是我杀的。
掷地有声,日复一日的再记忆里回荡。平君的死成为了我的执念,而霍成君是这执念里我最不忍视的伤疤。
我终于忍不住召见她,在十二年后。
我不曾亏待她,而她还是老了,不复当年的绝美姿容。
酒席间我半醉,依稀又看到了那个灵堂外素服惶恐的少女,我问她:“是你么,是你杀了她么?”
如出一辙的问句,她若答不是,我会结束这场长达十二年的两相折磨。
可她蓦地抬头,我看见她眸子里怨毒的光芒,似毒蛇。
“是我。”她狞笑,“她死得好!哈哈哈……”
那般狰狞,我简直认不出这个尖刻冷笑的妇人是谁。十二年呵,十二年的怨恨将仙子都便成了妖鬼。这是谁的错?
“滚!”我再也忍不住,霍然站起将酒樽掷出。
我是懦夫,我情愿什么也不用去面对。不论是平君还是成君,我都欠她们太多,太多。
成君死讯传来是三日后,宫人说她是自缢在,死时面上带着森然的笑。
“知道了。”我淡淡的回复宫人,然后平静迈入寝殿。却在宫门掩上的那一刹那终于支撑不住跪地痛哭。
镜中铜镜冷冷映着我的侧影,大片的霜花染在鬓角,真的是老了。许诺过要陪我走一生的人已离开了那么久,与我相望而不得见的人也终于离去。人这一生总在不断的失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