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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hapitre Deux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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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的娘家是琅琊王氏,为百年望族。太后王心慈十四即入宫,二十受封贤妃。她早年一直无所出,先帝怜其恭顺乖巧,将生母早逝的皇三子归拨至其膝下。随后朝夕鞠抚,慈爱不啻所生。
三皇子的生母出身寒微,原是先朝明贵妃的侍女,偶遇帝幸,过后也就没人事一样被搁在一边了,生下皇子后赐了个美人的品阶,封号“良”,旋即郁郁而终。
不想贤妃收养三皇子之后即有了身孕,即现在的六王。所喜她对三皇子颇为照拂,做到一碗水端平,并不曾亏待于他。因此皇帝对这位母亲一直孝顺有加,登大宝后即追封自己的生母为淑贞皇太后,加封王太后为慈瑞皇太后,对六王也是颇多恩惠照拂。
然则六王为人张扬跋扈,穷奢极欲,占用农田圈地跑马,蓄养家奴伤人滋事,凡此种种,不胜枚举,惹得民怨沸腾,在朝堂内外又屡次触犯天威,皇帝都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没有和他计较,只是如此一来,自然谈不上兄友弟恭了。
月朗星疏,天宇澄澈。
夏日的晚风拂过菡萏簇拥的荷塘,携来满池微甜的清芬和阵阵朦胧的水汽,旋即又消融在墨蓝深邃的夜色里。
月下一人斜倚在竹榻上,身着湖青色的夷绢春衫,白色的披纱轻柔地缠绕在她身上,如同笼了一层轻烟似的白雾。
一旁给她打扇的宫女身着绀碧色素衣,模样十分娇俏。
月色让人沉醉。
“阡陌,”傅绮玉闭着眼睛问她,“你想家吗?”
阡陌笑了一下,声音再轻快,也掩盖不住骨子里的一丝落寞,“奴婢早已没有了亲人,这宫里,就是奴婢的家。”
若有似无的轻叹,仿佛只是错觉,“也是个伤心人。”
阡陌一时答不上话来,过了半响方顾左右而言他:“听说皇后过几日要去大光寺吃斋念佛,清修一个月呢。我还听说,皇上前儿个又发了脾气,如今皇后连皇长子的面也见不得了。”
傅绮玉的语气是淡漠的,并没有什么高兴,“君威难测,想是多半为了朝堂上的事。”她还在想着沈妃的案子,日间裴风的话言犹在耳:“公子说,要想救宁俞戚,关键在两个人,一个是左工扬,一个是玉倾城。其实宁俞戚的案子,是沈妃一案的延续,牵一发而动全身,根据我们得到的情报……”
阡陌犹豫了一下道,“认真算起来,主子还未曾正式拜见过皇后,虽说皇后失了宠,主子也没有册封,但多少也该有些表示,以免落人口实。”
“你说的有理,是时候送份大礼给皇后了。”
见阡陌一脸困惑,傅绮玉微哂道:
“把皇后之前未了的这桩旧案结了,可不就是天大的礼?”
第二日晚太后邀后宫嫔妃赏月,独独没有邀请傅绮玉,除了之前的事犹有芥蒂,也是她身份尴尬的缘故。
对于傅绮玉迟迟没有被册封一事,宫中早已议论得沸沸扬扬,只是没人敢在斡霜院诸人面前提及而已。朝臣也偶有非议,皇帝一概置之不理。如此一来,令傅绮玉的地位和荣宠又笼罩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花园里群芳争艳,即使是夜色,也掩盖不去园里众人的粉光融腻,衣香鬓影。宫女穿梭往来,弱步姗姗,行动间香风细细。
这日正是七月十六,一轮满月横挂天际,朗朗清辉格外醉人。
太后兴致颇高,破了例给众妃备了甜酿酒,还赐了西域进贡的紫水晶葡萄和蜜瓜。
花前月下,正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酒过三巡后,太后突然道:“趁着大伙儿高兴,咱们行个酒令。要通俗易懂的。”
身后的女官紫菡因笑道:“今晚月色这样好,不如就说个带‘月’字的,不拘诗词歌赋,也不拘韵。”
说着她朝太后行了个礼,盈盈笑道:“奴婢斗胆请太后起个好头。”
席间诸人纷纷放下酒盏,凝神细听。
太后沉吟了一下,笑道:“既如此,哀家随便说一个:月中试管,倚玉树而婵娟。”
说着让紫菡将拿了个令牌,递给坐在她右首的张婕妤。
皇后既不在宫中,婕妤的品阶算得上是现有妃嫔中最高的。
张婕妤本名张婉灵,在宫中十分低调,若不是膝下育有一名帝姬,恐怕早已门庭冷落,她本性纯良,平日也是深居简出,因而众人与她并无深交。
太后的左首是夏玉瑶,再往下就是杜秋岚和新晋的小仪柳惠滢。
张婕妤抬起低顺的眉目,想了想道:“月桥花榭,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这隐隐有了几分惆怅之意,杜秋岚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她穿品月色素缎衣裙,疏疏绣几枝寒梅,头上亦不过几点素色珠翠,比起其他人的盛装,自是有些过于朴俭萧瑟了。
旁人不觉有异,倒是张婕妤自觉不妥,忙忙的把令牌塞给了下家。
小碧接过令牌,若有所思地歪着头笑道:“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太后微微笑道:“这孩子,偏拣这一句说。扬州固然好,也比不上京城。莫不是想家了?等过了这阵子,送你回扬州去便是。”众人皆知小碧的母亲是扬州人,只是皆以为小碧早晚是要入宫的,如何又要回扬州,一时纷纷揣测起来。
小碧闻言喜不自禁,忙上前跪拜道:“谢太后隆恩!”
令牌传到一名失宠已久的贵人手里,也不知是喝多了酒还是闺怨积的太深,她竟脱口说了一句:“长信宫中秋月明,昭阳殿下捣衣声。”
太后拂然不悦,眼看着就要发作,紫菡凑到她耳畔说了几句,才勉强收了怒气道:“郑贵人喝多了,送她下去罢。”
其余人被这话勾起惆怅,倒有一半想起自己的不如意来,气氛就冷了许多。
太后有瞬间的失神,片刻对紫菡道:“把皇上请来。国事再忙,也要顾着些身子,偶尔也躲个懒才好。”
柳惠滢见各人闻言都打点起精神来,抚钗环弄云鬓的,因悄悄对杜秋岚道:“好戏这才要开始呢。”
杜秋岚只懒懒的剥着瓜子吃:“我看未必,皇上这阵子心情不好,哪有闲情逸致来赏月。”
果不其然,紫菡一会儿过来回话道:“皇上说了,今日实在走不开,赶明儿亲自来给太后请安。”
“也罢,咱们自个儿找乐子。来来来,接着行令。”
杜秋岚见太后颇觉扫兴,因第一个接过道:“我来凑个趣儿:月上桃花,雨歇春寒燕子家。”
柳惠滢尤未启齿,突然听到一名女子的声音娓娓接道:“垆边人似月,皓腕凝双雪。”
只见月牙门洞里走出一名容止端雅,矜贵出尘的女子,婷婷而来。
众人正是诧异莫名,只见太后向她含笑招手道:“静华,你来的正好。”继而转向席上众人,和颜悦色道:“这是哀家的表侄女儿,也是庄启明大人的千金。紫菡,且带静华拜见诸位姐姐。”
众妃一一受礼,也看清了庄静华的容貌,当真是:单衫裁生仁之杏子,鬆鬓拥脱壳之蜩蝉,
她穿捻金刺绣广袖双丝绫鸾衣,在燕尾发髻上横贯一支金珠翡翠步摇,人如其名,垂眉抬首间端华大方,且神情静怡。
太后拉她在自己身侧坐下,寒暄间颇为亲热。
酒席仍然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然而席间诸人的心思都活动了起来。
“倒是个美人胚子,只是你听她吟的诗,可不是在自夸?”
“就是,原以为今日能见到皇上,谁知突然来了个‘惊喜’!”
“依我看,既是太后娘娘的亲戚,少不了封个妃什么的。哪像我们……”亦是自怨自艾起来。
杜秋岚也笑着对柳惠滢道,“这可真是‘月明花下美人来’了。话说皇上最近不是去斡霜院,就是去妹妹的泽荷院,连我这里都不大来了。如今又来了位貌美如花的新妹妹,我们这些老人可就要无处容身了。”看似自嘲,却也言带三分认真。
柳惠滢微微蹙眉道:“姐姐言重了,皇上对姐姐的挂念可一分不减。只是如今齐妃娘娘已薨,谢妃也……莫说四妃之位悬空已久,就是正经的二品妃子也没有一个,太后自然是要找个新人来——只不知这位新妹妹的品格如何。”
“看这端庄贞静的样子,应是知书达礼之人,只不过太后选的,未必合皇上的口味。”
两人相视一笑,自是揭过不提。
庄静华的到来犹如一颗石子投入湖心,泛起的涟漪迅速在宫里扩散开去。
“背灯和月就花阴,十年踪迹十年心。”
六王妃韦素怡在灯下执卷读书,此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的侍女给她端来一杯茶,“看这样子王爷今晚是不会来了,王妃还是早点歇息罢。”
“莹儿,”韦素怡的面容有些苍白,一双瞳仁却异常地亮,“我白天去了宫里,太后让太医给了我一些滋补的药,明儿你记得替我分给府里的诸位。”
“太后也真是的,想必又让您受委屈了。”
韦素怡淡淡一笑,“这么多年,我也习惯了。”
她虽然出身寒族,却也是大家闺秀、名门之后,言谈得体那是不消说的,模样也十分周正,然而王爷不待见王妃却是众所皆知的事。韦氏嫁入六王府已有十年,至今无所出。太后对此颇为焦心,然而六王虽然婢妾如云,却并无子嗣。坊间盛传六王府受了诅咒,也有人说这是六王多行不义的报应。
莹端默了一阵,突然恨恨道:“王爷这样造孽,活该他断子绝孙!”
韦素怡吓了一跳去捂她的嘴:“你要死了,如此大不敬的话你也敢说!”
莹哼了一声道:“我可不怕,大不了一死了之。”
韦素怡叹了口气,安抚地拍拍她的手,“你别乱说话,除了你,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这屋里就像个冰窖。”
“可不是,这些年真是难为您了,”她虽然不是韦氏的陪嫁丫头,可是对王妃的为人颇为信服,也是忠心耿耿的。“依我说,除了王妃,这王府就是个男盗女娼的销金窟……”
“你这张嘴越来越没遮拦了——”韦氏微微蹙眉道,“隔墙有耳。”
“罢了罢了,奴婢一个下人,再着急也是白费力!王妃早些将息吧。”
子时的议事殿仍是灯火通明。
“禀皇上,傅姑娘有一幅画像命奴才带来,说是请皇上务必御览。”
萧玄璟正和谏议大夫徐元梦议事,方告一段落,也觉得有些乏了。他示意曹安福上前,一幅画卷缓缓展开,烛光映出画上的四名女子风情各异:
为首的淡妆绿衣女子执一碧玉箫,她身侧的白衫女子半低着头,怡然抚琴,后侧的两名妙龄少女则在花园中扑蝶嬉戏。四人或端庄或妩媚,或清秀或鲜妍,美目横黛,顾盼嫣然,均有十分的动人之处。画师的技术炉火纯青,四姝的一颦一笑,呼之欲出。
徐元梦在一旁窥见,因笑道:“听闻那玉倾城更有倾国倾城之貌,远在这画中人之上。”
皇帝的嘴角泛起一个含义莫辩的涟漪——他似乎可以想象傅绮玉将此画交给下人时的表情,而此刻,也一定是戏谑的,别有用心的。
曹安福小心翼翼试探道:“皇上……”
“唤赵卿随朕微服出宫。元梦,你也一道来。”
而远在斡霜院的傅绮玉正带着几名侍女坐在后院里纳凉,天边一轮残月,光辉清冽,映着满园的绿萝、夜芙蓉和白色优昙花。
傅绮玉闲闲剥着绿玉葡萄,曦砚在一旁给小宫女讲宫里的陈年趣事,神情颇为轻松。
阡陌站在她身后摇扇,见今日傅绮玉尤为和善,因笑着问道: “主子今日莫不是遇上了什么好事?”
傅绮玉只微微动了动身子,懒懒道,“皇上的好事儿,自然就是后宫的好事儿。”
夜已深,人未眠。
“清音姑娘,今晚我就让你认识一下六王爷的真正面目。”裴风一提气,带着清音跃上屋顶,悄然揭开屋顶上的一片瓦,往下看去——
藉着微弱的烛光,两名赤身裸体的男子纠缠在一起……
清音几乎就要叫出声来来,裴风闪电般地捂住她的嘴。
然而那男子仿佛感受到了注视,目光如炬,朝他们射来。
裴风并不慌张,他和清音蒙着面,对方认不出他,可是他认得对方。
他知道那人是不会声张的。
裴风再次轻轻地盖上瓦片,带着失魂落魄的清音离开。
裴风带着她回到天香楼,看她似乎平静下来才一字一句道:“清音姑娘,这就是王爷一直无后的原因,也是你们全家遭难的原因。”
“你什么意思?”
“你的哥哥,当年因美貌而闻名京城,你可还记得?”
清音点头,“是,我虽然年幼,但是也记得他的样貌,我父母和哥哥的相貌都远胜于我。可恨那帮山贼……”
“清音姑娘,那帮山贼只是受人之命,之后也成为弃子被人灭口。你这样聪明,到了此时应该猜到是何人所为了?”
“你是说……?”她瞪大了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的惊恐,“这不可能!”
“六王当年觊觎你哥哥的容貌,可是遭到严词拒绝,因此怀恨在心,雇了那些人趁你们出城探亲之际杀了你们全家,安排了一出贼喊捉贼的戏码。因为你当时还小,所以只留下了你,之后的事,就是利用你继续替他卖命。”
根据公子的情报,这天香楼的幕后主人,就是六王。
清音此时已信了大半,然而事情的真相带给她的冲击太大,一时难以接受。她语音微颤道:“你有什么证据?”
“山贼中有一人身中数刀而未死,正是当年劫持你的那人,他的手臂上犹有你咬他的牙印。当年的详细情形,你可以问他。”
“他人在何处?”
“此人死里逃生之后自觉罪孽深重,就此落发为僧,一心向善。他也希望姑娘饶恕他过去的罪行,此刻正在城外的庆云寺等候姑娘。”
徐元梦掏出一锭金子,“我们只想见见玉倾城,还望妈妈行个方便。”他们到了天香楼已有一炷香的时间,却仍陷在和老鸨的纠缠之中。
秦妈妈早已看出这几人非富即贵,气度非凡,自然不敢怠慢,只是万分为难道:“诸位公子,不是我不给面子,实在是玉姑娘今晚不方便见客。”
徐元梦又掏出一锭金子,秦妈妈却连连推辞:“无功不受禄,怎敢收受公子的礼。”
“这就奇了,世上还有不爱钱的老鸨。如此怪异,莫非这楼里有什么猫腻?”赵明全早已不耐烦,一手按上剑柄。他是皇帝身边最得宠的亲信之一,行事做派最是雷厉风行。
萧玄璟只闲闲摇着折扇不说话,可是神色间也微露不悦。
秦妈妈见这些人来者不善,只得吩咐小丫鬟道:“宝珠,去看看姑娘身子好些没。”
那丫鬟颇为伶俐,应了一声便去了,一径跑到后院,嚷嚷道:“王管事!来了几个贵人非要见玉姑娘,秦妈妈怕是拦不住他们了。”
那主事的姓王,跟随六王已有多年,听了宝珠对这几人的形容描述之后,叫了一声要糟,迭声道:“速去禀报王爷,我先去应酬他们一阵。”
他快步走进屋内对着众人团团作揖,端着笑赔礼道:“诸位公子请稍安勿躁,玉姑娘今儿身子不爽利,我已经让她起来梳洗了,请诸位耐心等候一阵,让玉姑娘打扮打扮。”
红烛摇影,那是美人如玉隔云端。
一名容长脸儿的女子正对镜梳妆,眉如翠羽、鬓若墨裁。
她正挽飞燕髻,侧旁一只纤纤素手横过来,替她簪上最后一件发饰。
清音的手上戴着一串朱红嵌南珠梳子,映得肤色如雪。她的下巴略尖,眉目间犹带一丝稚气。
窗台上的一盆白牡丹如玉雕成,通亮的烛火下雍容吐艳。
“姐姐,”她催促道,“我们快点去吧,王管事都急坏了。”
清书蹙眉道:“他每次都这么说,能有什么要紧的!”嘴上虽如此,却也站起身来。走之前不忘在镜前又整了整仪容。
清画跟在她身后道:“清颜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总是恍恍惚惚的。”
“大约是客人太多,忙坏了吧?”清书有些淡淡的,她和清画原是亲姊妹,自小就被王管事收养了。
“我看不像,自从王管事把她的住处和我们隔开之后,就很少能看到她了,偶尔碰到也是怪怪的,好像有什么心事。”
清书回头瞥了她一眼,似乎不以为然:“妹妹总是太敏感。我们做这一行的,能有什么心事?”顿了顿却又道:“莫不是有了喜欢的人?——论样貌,论才华,清颜是我们四个中拔尖的,若能有中意的人替她赎身,倒也是好事。”说话间就到了屋外。
徐元梦环顾四周,只见这屋子的门帘是以幽蓝的波斯水晶珠子串成,屋内置梅兰竹菊泼墨屏风,白玉珐琅春桃炉瓶,青玉三喜花插,墙上是春江花月夜的工笔画,椅上铺着绿毛狸檀香靠垫,而一应茶具皆为上等钧窑,作绿地紫云图案,放眼望去,竟是处处富贵,又透着雅致。
一时环佩叮咚,两名身材曼妙的女子鱼贯而入,众乐师紧随其后。
徐元梦漫不经心的瞟了一眼,发现正是画上扑蝶的那两名女子。只见一人着朱砂色四合如意缠花轻绡长裙,步摇上垂着数缕细细的淡粉色珍珠流苏,欹然生姿;另一人着藕荷色连花弹珠暗纹烟罗纱衣,簪着一支半翅银嵌金蝴蝶玳瑁簪,翩然灵动。二人均是眉目如画,五官之间颇有相似。
他因侧向萧玄璟笑道:“少爷,看来咱们今日来对了。”
萧玄璟斜睨了他一眼:“瞧你这点出息!”
二人早已看出萧玄璟是主子,上前款款施礼道:“给公子请安——”
徐元梦道:“这位是韩公子。”皇帝字翰玉,微服巡访时都用此称谓。
二人又盈盈团拜道:“给诸位公子见礼。” 萧玄璟微一示意,赵明全将一盒明珠放在了案几上。
清画灿然一笑道:“愚姐妹拙舞一曲,让诸位见笑了。”
说罢一个下腰,长袖卷起落下间,屏风上已挂起一张一人高的宣纸,她的手中亦不知何时多了一管狼毫,寥寥数笔,便见人形跃然纸上。
此时箫声响起,是一阕“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清书身轻如燕,腰肢纤细柔软,渐次仰面倒下去,裙摆如绽开一朵赤色绚丽的花。
而清画绕着她随着悠扬古朴的琴声急速旋转,几乎是足不点地,凌波微步。
唯见衣袂翻飞如云雾缭绕,臂间轻纱上的粉色花朵纷纷扬起坠落,颇有流雪回风,清丽幽婉之妙。
两人的舞姿蹁跹,一静一动,张弛有度,配合的天衣无缝。
片刻一副美人图已成——雾霭缭绕中有美一人,弱姿纤纤,唯见背影销魂,那流水潺潺,隔断了伊人的倩影,而近处处芦苇丛丛,茂密而又空濛。
箫音此时渐渐转弱,清书随即接过清画手中的笔,挥洒题诗一首: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字体玲珑,骨格娟秀,颇见功底。
这时铿的一声,琴音亦戛然而止。
“好!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如此别出心裁,甚妙!”萧玄璟带头击掌叫好,徐元梦知道皇帝意不在此,因凑趣道:“古人云:楚腰纤细掌中轻,二位姑娘堪称绝色,又兼如此才艺,徐某今日大开眼界。”
清书清画盈盈下拜:“谢二位公子夸奖。”清画见这位徐公子佻达洒脱,神采飞扬,显然不是一般人等,不由得多瞧了一眼,正好对上他似笑非笑凝视着自己的目光,顿觉面上一红,含羞带怯地别过头去。
此时秦妈妈满面带笑,一阵风似地进门道:“让诸位久等了,请随我来。”
修竹茂林,曲折幽深处便是玉倾城所居住的迷楼,那小楼雕栏玉砌,极尽奢美之能事,竟非言语可以描述。
徐元梦见皇帝神色愈加凝重,也收了之前的嬉笑之色。
赵明全留守楼下,他二人拾级而上,放眼望去,竟是处处温香软玉,富贵奢靡。
忽觉鼻端一种醉人的香味越来越浓,似有淡淡的烟雾缭绕,直让人意乱情迷,心神俱荡。
皇帝的一只手已经搭在珍珠门帘上,突然听得身后徐元梦大喝一声:“皇上小心!”就被仆倒在地。
风声猝劲,一支羽箭堪堪从两人头上飞过,没入墙壁寸许有余。
再想动弹时,只觉得四肢无力,全身酥麻,却又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如春日夭桃次第盛开,又像是绵绵的柳絮抚过皮肤,让人心里痒将起来。
二人相视苦笑,知道是中了毒。
楼下兵戈相击之声传来,敌众我寡,怕是赵明全也抵挡不了多久。
说时迟那时快,剑如闪电般刺来,萧玄璟勉力拉着徐元梦往边上一滚,这一剑贯穿了徐元梦的手掌,他闷哼一声,神智倒是清醒了,大叫道:“影卫何在?!”
却听得对方一声冷笑,剑尖已在鼻尖,凛冽的杀气划破了他的皮肤——
地上横躺着五六具尸体,赵明全几乎成了一个血人。
他在楼下听得徐元梦的叫声,心中大急,出剑不免就偏了一分,迎战他的黑衣人觑准机会,一刀砍在他的左臂上,登时鲜血四溅。
身后疾劲的风声袭来,赵明全长啸一声,不顾背后空门大开,全力向前扑去,一招长虹贯日,正中敌人眉心。而他自己身后又中了一剑,喷出一口血来。
剩下的两名黑衣人见同伴死了,发出一声悲鸣,招招欲取赵明全的性命。
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从空中落下一物砸向三人,只闻“砰”的一声巨响,同伴的头颅横呈眼前,形状可怖。两名黑衣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当下停止攻击,绝尘而去。
却见远处一颗红色的信号弹在夜空中冉冉升起,灿烂非常。
赵明全松了一口气,他勉强用剑尖点地,踉跄着就要倒下,一只手从旁扶住了他。
他抬头一看,不由得大骂:“他妈的你怎么现在才来!”
裴风微微一笑,神色揶揄:“数日不见,你的功夫竟退步如斯。”
“呸!”他恨恨啐了一口,“你小子倒来试试!” 话音刚落,就昏倒在裴风怀中。
皇帝站在适才的花厅中央,神色端凝,一众侍卫环绕在侧。
裴风疾步走进,跪下请罪道:“属下护驾来迟,请皇上降罪!”
萧玄璟摆摆手道:“你救驾有功,何罪之有。”顿了顿问:“他二人伤势如何?”
“回皇上,太医说明全只是失血过多才晕过去了,不打紧,只是徐大夫的左手,怕是无法再使力了……”
皇帝面色铁青,重重一拳击在桌上,花瓶落下碎了一地。
众侍卫哗啦啦全数跪下,裴风黯然叩首道:“今晚当值的六名影卫全部牺牲,卑职难辞其咎。皇上,这些人的功夫都不下于宫内的锦衣侍卫,只怕是……”
皇帝的目光看向远方,恍若未闻,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好生安顿他们的家人。”
“是!”裴风不敢起身,继续低着头道:“皇上,这楼里的人已一并扣下,走脱了三人,一人叫王治,是这儿的主管事,一人是姓秦的妈妈,还有就是这里的头牌姑娘——玉倾城。”
皇帝微微皱眉:“全城搜查,务必在三日之内找到。”
“慢!”裴风正要领命而去,皇帝又嘱咐道:“挑选御林军和京畿营中的可靠之人暗中行事,勿惊扰百姓。”
裴风低头掩去眸中闪过的光彩,诺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