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落》锦屏

7、7（完结）

　　八月里，颜欺雪渐渐又回到六月初刚到晏府的样子，大半时日昏睡着，醒来就止不住的咳血。影长老和无言轮换着陪在她身边，不敢半点离步。颜欺雪越来越爱笑，昏睡时笑，醒来时笑，咳血时笑，出神时也笑。挽翠匆匆洗去一身风尘，看到烛火下的颜欺雪，颤着唇，咬着牙，竟没落一滴泪。她用浸过酒精的湿棉布轻轻地给颜欺雪擦身，木梳梳过长至脚踝的黑发，她看见乌黑的发丝中，几缕银白，沉默地咬着牙一根根拽了。颜欺雪醒过来，望见她，笑了。
　　挽翠扶她坐起，说：“东西已经交给皇上了。”
　　颜欺雪握着她的手说：“挽翠，谢谢你。”

　　有人闯进晏府。晏承衍沉稳的面容在火光中有一丝狠厉。他说：“王爷便是领了千军万马来，要踏平我这小小晏府，晏某也绝不会让你见到欺雪。”当年他没有的能力，现在他拥有了，虽然要保护的人不一样了，但却是心情和决心却是一般的。
　　慕容汐的玄色长袍上沾满风尘，右手中紧紧抓着一个狭长的木匣。他环顾身周层层围绕的人，冷冷一笑，说：“我有问题要问她，问完就走。”
　　晏正航冷哼一声，手中三尺青锋直指慕容汐，说：“你已伤她至此，问什么都是多余，你若不肯走，就把命留下吧。”说罢，手腕一动，剑尖挽起一个剑花，足下一点，直冲着慕容汐去，却不想中途有人插入，翠色的身影险险地插在两人中间，手中的剑鞘不偏不倚，将晏正航的剑收在鞘内。晏正航稳住身形，不敢置信地望着那人。“挽翠。”
　　挽翠面有难色的看了一眼众人，低声说：“小姐感谢晏家诸位对她的关切，但她也不希望晏家因为她，再惹是非，如果端王要见她，就让他见罢。”说完，对着晏承衍一福身。起来一转身，挽翠冷冷看着慕容汐，眼中恨意依旧，她咬着牙说：“王爷不是有话问小姐，那就随奴婢走吧。”

　　一路过去，晏家的人两旁侧立，眼中含有敌意，慕容汐挺直了背脊，脚步沉稳。他欠的，只是一个人，自然不会在乎这些人的眼光。
　　未到医舍，便听到破碎的不成曲调的琴音。医舍的竹匾下，站着一黑一白两个老人，他自然知道，这两位老人便是晏家的辉、影两位长老，两人如光影一般，从不分离。白袍的辉长老叹了口气，在影长老耳边说了什么，影长老望了辉长老一眼，又看了一眼慕容汐，冷冷哼了一声，跟辉长老领着路两侧的晏家护卫一同离去。
　　破碎的曲调渐渐连贯起来，伴着女子轻柔的吟唱：“三更月，中庭恰照梨花雪。梨花雪，不胜凄断，杜鹃啼血。王孙何许音尘绝，柔柔陌上吞声别。吞声别，陇头流水，替人呜咽。”
　　慕容汐站在医舍门口，摇曳烛光里，一身素衣的颜欺雪乌发披泄，迤逦曳地，盘绕在她脚边。琴音止，她缓缓转身，苍白得近乎透明的面容上宁静的笑容，沉墨般的眼瞳里烛火轻盈跳跃。她侧着脸，望他，说：“王爷，有事要问欺雪？”
　　慕容汐沉默地望着她。她扶着琴案缓缓起身，身子微微一晃，慕容汐身形一闪，在她身边，扶了她一把。颜欺雪轻轻一叹，却推开了他，说：“王爷如果不问，欺雪也不再留您了。”
　　“那天夜里，是不是你？”慕容汐急急问她。颜欺雪转脸看着他，颌首一笑：“是，是我。”
　　“为什么要离开？”
　　“因为，没有留下的必要，那次是，后来也是。”
　　两个人静静对视着，八月的夜风串堂而过，吹乱的桌上的烛火，慕容汐看着她绝美的面容忽明忽暗。“如果你那夜没有离开……”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颜欺雪笑着打断他。
　　慕容汐定定地望着她，片刻过后，他将手中的木匣放在桌上，打开，将那幅“梨花欺雪”铺展在颜欺雪面前。“梨花欺雪，何解？”
　　颜欺雪望着那画，指尖停在落款上的四个字——“玉溪老人”。她轻声说：“梨花，只是梨花，而欺雪，”指尖划过画中笑得明澈的少女，“欺雪是我的小名，我生下来的时候，很是白净，爷爷抱了我，看着院里满树的梨花，说，生得跟梨花一样好看，就叫欺雪罢。等大了些，爷爷又说，女子生得这般容貌，不知是福是祸，我给你取名清颜罢，你要记住，不要太过看重自己的容貌，红颜易逝啊。”她顿了顿，侧脸一笑，说：“看这落款，该是我到了圣京以后，偷偷儿画的呢。”
　　慕空汐有些失神地望着她沉静的墨眸中，流转的潋滟波光，没有任何掺杂的无瑕，离恨楼时那团浓郁的愁色已经消逝，现在的颜欺雪，身周萦绕着宁静和欢愉。慕容汐心中一动，伸臂将她搂在怀里，脸上一片湿冷。颜欺雪没有挣扎，她将脸埋在慕容汐的心窝那里，轻笑着说：“看了梨花欺雪，我想爷爷了。”慕容汐将她又抱紧了些，说：“我带你去见她，可好？”
　　颜欺雪轻轻一叹：“好。”

　　那一年的腊月初十，嘉瑞帝携着郁荷微服出宫，与林珣、镜蓉一同到了宜州，在宜州地界不远处的分岔路口上，遇见了从陵州来的晏承衍与晏家的人，以及赵云苏和烟萝。两路人并做一路，直接去了常太傅的陵地。
　　旧坟旁，又添了一座新坟，两座坟前，都点着一对白烛，贡着的饭菜还冒着热气，陵地不远处，结了一个草庐，看起来，时日不久。一个身着青布袄子的人从草庐里出来，看见众人，默然不语，端了铜盆，走到两座墓前，拧了布，安静地擦着墓碑，一遍又一遍。
　　天上滚动着厚厚的乌云，寒冽的冬风刮得人刺骨的疼。有冰凉地东西落在脸上，郁荷将手伸出素色的衣袖，轻声说：“下雪了。”

作者有话说

　　终于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