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若从头》JC

1、永隔一江水

　　从一身疼痛中醒来,我只依希记得他温和的声音一面安慰我一面鼓励我,"我一生的功力都传给你就是为了让你欠我,为我活下去,你曾说过你毕生愿望就是要走遍大江南北看尽天下落花,那么带着我的魂魄,一起完成这个愿望吧."我对着滔滔江水,那个总跟在我身前身后的影子邵华,随波散去再无踪影,我忍不住泪流满面.

　　我半爬半走总算在日暮时分敲开了一个小小渔家的门.托词被抢劫落水,我得到渔家的热情招待.一个多月我睡睡醒醒,虽然旧伤难愈,但是靠着邵华送我的功力,我也能将将下地行走.贫苦渔家的生活本不宽裕,我不能再拖累人家,临别前将唯一所剩的一根玉簪留赠于他们.往事渺渺如烟,我想恐怕谁也不会记得这根玉簪了.至少渔家用来换些寒衣夜饭也是好的吧.

　　我身体形容已毁,嗓音嘶哑破碎,只剩一双手还完好无损.在一个个陌生热闹的小城镇里,我寄身于书坊画廊之间,写意笔画大开大盍却又掩盖不住困苦沧桑,倒也深得一些文人墨客的赏识.其实一生学识货与帝王家的能有几人?大多数不都于尘世间浮沉,花月间吟两句感伤文章,一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怕惹人注目,我从不在画中提字留名.就算有人渐渐识得我的风格,可世间不求名不图利但为一口生计的无名画师多矣,不过几句感慨也就丢掉不提了.

　　年少轻狂,早被雨打风吹去.可是每每夜间醒来,不见与我同行的那个人,仍是泪落满襟.邵华邵华,那就让我带着你走遍大江南北同看天下落花吧.

　　天气渐渐转冷,我一路南下,走走停停,见过很多人经过很多事,市井豪侠,歌舞艺人,开客店的老板,跑堂的小工,城门的乞丐,人人都有一番曲折婉转的故事.这恐怕是以前的我所想象不到的吧.萍水相逢,命运交错,朋友兄弟,我终于远离了阴谋诡计王权斗争,我想邵华会很开心我终能放开胸怀再活出一片精彩来.然而我的身体渐渐撑不下去了.我贩卖诗画的钱都用来求医用药,可是我一不敢留名二不敢在同一地方久待,所以手上银钱总是捉襟见肘.尽管南方天气比起北方来已算温暖,我终于还是困卧永宾的客栈,转眼半个月就在床上药香中虚渡了.

　　我托了客栈老板打听种种教书开馆的事宜,这天终于有了回复.永宾城里新开一家歌舞乐苑,正在招聘乐师.我也算学过弹琴,便硬着头皮去了.想是这家叫做春风的乐苑老板缺人缺到冒烟,听我弹了遍清心咒就当场雇了我.至少我暂时放下生计一事,治疗旧症以后再慢慢图谋吧.

　　因为歌舞伎伶尚在调教学习之中,我的事务并不繁忙.上午自便,下午傍晚给他们配配乐,我规规矩矩地弹大众经典曲目,而当世正在流行的新乐我则推说还没练过需得过些时日才能弹奏.象我这样的乐师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也不入主事的眼,所以一天天日子也就轻松打发了.有时候和别的乐师聚在一起聊天,他们口头上争相鄙视新乐却又暗暗羡慕那些有新乐乐谱钻研的对手,我就在肚里暗笑,没想到当日一时兴起却开了风潮,真是无心插柳哪.

　　永宾紧靠玉龙江.上午没事的时候我就自己来江边散散步.当时邵华把我托上岸,他却被江水冲走,如今他早已经随着玉龙江水流入大海了吧.永隔一江水,前世听到这音乐总会莫名悲伤,现在终于明了那永隔一江水的憾恨了.我不再歌唱,那么至少让我弹上这一江水陪陪你吧.

　　一曲毕,心事默默,我收拾琴准备离开,忽然远远望见一白衣白发之人就站在不远处对着江水出神.想起市井传说现任丞相永失所爱一夜间白头的故事,我叹了叹气,摇摇头走掉了.

　　晚上果然有大人物来乐苑,当地的政要陪着白衣白发之人,推杯换盏行乐歌舞.盛世也不过如此而已.我推说伤风,演奏完两场就退回到自己的小屋,升好炉火,坐上药罐,我在床上打坐片刻,忽然想起还欠墨石画院一幅山水,于是起身收拾笔墨,早完工早收钱.然而提笔良久,我却迟迟不知如何落笔.胡思乱想间,手中不由自主就又画起了邵华,那个淡淡青衣沉默寡言的影子,从何时起刻在心头永志难忘呢.

　　门被轻轻推开,我收拾不及邵华的画像,他已踱到桌前,我看看他看看画上的邵华,心头一紧,咳出一口血来.

　　他转手扣着我的脉,眉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良久方低低开口说到,"我知道你不愿见我,我也没脸跟你着不放,但是,让我解了你的蛊毒再走,好不好?"

　　那个人口相传的潇洒不群风流倜倘的少年丞相如今满头白发一脸憔悴风霜,我怔楞了半天没有说话.他显然误会了我的意思,轻轻松开我的手,"我恐怕在你心中再无信用分量,但是,让我解你的毒,我就放手,如违此言,我袁宜便如江上那截断袖,永坠地狱."

　　那截断袖.当日我落下悬崖,他飞身拉扯,可惜只握住我的袖口.看着他的焦急惶惑,我慢慢抬手,他以为我会回握他伸出的手,正要舒口气,却不料我扯住袖口的另一边,轻轻一扯,就此彻底扯断了我和他最后的联系.他的绝望嘶吼我已听不见,是邵华紧紧抱住了我的身体,随我一同落出急流之中.

　　我问道,"他,知道么?"

　　比起以前,我的嗓子现在很是低哑,他又楞了一下,才摇头道,"我不知道.我是从同僚手中辗转收藏了你的几幅画,模糊猜测才找到这里.如果不是上午听见你的一江水,我也不敢十分肯定.他肯定在找你,邵华的师弟彦行也是,只是谁也不说罢了."

　　"彦行不是远去西北筑边了吗?"

　　"你别忘了他也是影见堂的堂主."

　　我点点头. "好.你替我解毒,然后放手."

作者有话说

　　先开一新坑,同时会把旧坑填了.
有灵感没时间,或者有时间没灵感, 各位对不住,耽误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