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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蜃景 ...

  •   胤禩和金先生相谈甚欢,由于接近年下,宫里的供奉又多了不少,是一笔不小的进帐。可我的心思早就不知道飘到何方了,面上挂着淡淡的笑,可脑子里完全一片空白。
      胤禩见我心不在焉,猜想是我玩心重,估计还惦着让那个张明德为我看相的事儿呢,所以和金先生商定了最近几笔款子进出比较大的生意之后就草草结束了谈话。
      而待我们回了正厅,却已不见那张明德的踪影,桌上的残茶还是温的。环顾大厅,除了刚才被胤禩特别吩咐守在门口的几个老奴外,就再无他人了。细问之下,才知道是刚刚有个人前来府上传信给张明德,说什么有了消息,他见胤禩和我都不在所以才匆忙连通禀都没有就走了,只是让门口的下人留了这么个似是而非的口信。这无疑是个极为失礼的举动,更何况是在这贝勒府。
      “哦……”
      胤禩的性子向来温吞,这些个事儿倒也不甚放在心上,让门口的几个人都散了去。此时,安茜才捧着一个罐子姗姗来迟。
      胤禩见她这般无视于他令安茜在这里好好伺候张明德的命令不自觉地沉了沉脸,碍于我的面子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可这倏忽间的每一个细节都没有逃过我的眼。
      我佯怒着对安茜责怪,“安茜,这是怎么着?不是让你好好在这里服侍着吗?你跑哪里偷懒去了?!我和贝勒爷急急渴渴地打发了金先生,好不容易赶了过来。这可倒好,人家张仙人早先走人了。张仙人不比常人,定是见你这般怠慢才恼了。这要是传出去外面的人还指不定怎么说咱们贝勒府的人是如何如何的飞扬跋扈,不懂礼数。这也就罢了,没的连累了咱们爷,让人在背后这么嚼舌根子,让直郡王知道了心里该怎么想。爷什么时候有这么没脸的事儿了!今儿个,我非要治治你这个恃宠而骄的性子不可!”
      我噼里啪啦就是一顿没头没脸的数落,胤禩心里的气早就消了个干净。而反观安茜,她跟了我这么多年,又是何等的伶俐,听我这么一番疾言厉色,早已摊跪在地,抽泣不已。
      “格格……您听安茜说……安茜没……没……”
      “你还顶嘴!还要狡辩吗?!贝勒爷明明吩咐你在这里为张仙人伺候汤水来着,多少双耳朵听得真真的,你可倒好,我们来了,还没见你的人影,现在又抱着这么个破罐子来不紧不慢的,这不是偷懒是什么?!”
      听我这么越说越气,胤禩也连忙上前握住了我的手,轻抚我因急速说话而起伏急促的背。
      “不过是个没眼色的奴才,晴儿犯不着跟她动这份干气,骂也骂了,气坏了身子才不值得。何况大哥也并不是那样小心眼的人,不会放在心上的。晴儿别气了。”
      胤禩说着,转身望着安茜手里的罐子,话锋一转。
      “安茜,你不好好当差就为了手里这么个玩意儿?那里面有什么宝贝?”
      我侧脸看向安茜盈眶的泪水,浅浅扬了扬嘴角。
      安茜向我匆匆一瞥,那眼神里在旁人眼里满是惊恐与紧张,可只有我看到了意思令人不易察觉的镇定。
      这一颗心才总算是重重地放下了。
      “这……这是……刚才张仙人品了万岁爷前儿赏下来的黄山毛峰,连胜称赞,还说这茶汤中怎会隐隐有着……有着梅香……而且其香又若有似无,入口才有幽幽的回甘,唇齿四溢……又问奴婢是如何得的好茶……奴婢这才告诉张仙人是因为……因为格格向来是用咱们府里那株白梅历年初雪后梅瓣上收集的积雪冲泡而成的……奴婢想着贝勒爷和格格这般看重这位张仙人,而且咱们后院的地窖里还藏着好几罐子的雪水,所以……”说着还偷偷瞟了瞟胤禩和我的脸色,确定无异后,才抽了抽鼻子,壮着胆子说了下去,“所以,奴婢这才想借着咱们格格的名赠他一罐子,也算让他领咱们贝勒爷的一个情来着……张仙人也很高兴啊……可奴婢这一回来,张仙人怎么就不在了,奴婢真的不知道……格格,安茜说的句句属实……格格,你一定要相信安茜啊!”
      我听到最后,心里也偷笑了起来。这个安茜,说着说着就拿出了平时和我说话的操行来了,本来还一口一个奴婢来着,这么一会儿又被打回原形。
      而另一边的胤禩听了倒也不作声,只是不经意地挑了挑眉。
      我见状,连忙搭腔,故作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啊。你和我不学好,小聪明倒是一箩筐!”说着一拍脑门,“哟!这后院一去一回也不近了,要不……”
      最后的话我淹没在了自己投向胤禩赤裸裸的恳请的眼神中。胤禩见了只能含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哎!就知道晴儿舍不得!”
      言毕,挥了挥手。
      “罢了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过去就得了。”
      边说边又将我拉近,一起步出了厅门向我的东院走去,也不理会还兀自跪坐在原地的安茜。
      我心里才轻吁了一口气,这第一步总算是走出去了。
      远处只能隐隐听到一阵宛如潺潺流水的声音,细腻而甘醇。
      “我倒不知道晴儿还留着这么些宝贝没有拿出来,今儿个倒让那个道士先见识了……”
      那语气里有着说不出的酸,可听在有心人的耳里不知又会解读成了另一番怎样的味道。

      翌日,宫里传来了消息,前些日子身子就不爽的良妃感染了风寒。而这几日正值年下,是一年中内务府最忙的时候,其中有些人甚至连续几天每日每夜不着家地忙碌着,当然胤禩就是其中一个。所以,我当仁不让地带着拖拖拉拉一大车的珍贵药材和吃食准备进宫看望。
      甫进延禧宫,几个眼尖的丫头就看见了我,刚想转身为我通传,就被我一个手势禁了声。这倒是不为别的,良妃正在病中,见我来了心里一高兴,少不了又是一番折腾。所以,我让身后的宝福儿带着院子里的几个丫头把我带来的东西抬进了偏殿,只带着安茜缓步走进了正殿后的东间良妃的寝室。却不想,屋内空无一人,这才又折回来进了西间。而良妃竟然正在案前执笔写着什么,身边一个宫女太监也没有。
      我心里虽然纳罕,但也不愿打扰此刻这个正专注锁眉于案的清丽女子。扭头向安茜使了个眼色,让她留在了外间,一个人踮着脚下的寸子走近。
      随着距离的缩短,我看清了良妃此刻的神情,背上随意披了一件金络镶的青灰色如意马甲,略显苍白的脸上,竟挂着一丝隐隐的笑容,那么淡,而又那么静,看得我一时出神。直到我立在她身边仍然毫无所觉,径自沉浸在自己笔中的乐趣中。我俯首一看,心微微一动。
      她原来是在作画。
      很多野史中都在赞美这个良妃是如何如何的才气纵横,诗画皆通,而在我看来却真是令人哭笑不得。想想她年纪尚幼,就因为罪父伏法而没入辛者库为奴,哪里来的什么指点教诲,又何谈才情呢?有的恐怕是她那份与生俱来的致韵脱俗,所以才会……
      想到这儿,我目光下移,重新审视了这幅可以令这样一个女子甘心沉沦的画作,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粗陋,甚至还透着几分精巧,想必已被她重复了千百遍,无论是在纸上,还是在心里。
      那是一幅画像。画中人半掩在门栏后似乎在睽着什么,脸上是得逞后的洋洋笑意,可因他的身形而洒下的大片阴影早已泻露了他的踪迹。画技虽拙劣得不值一提,但这一切早已跃然纸上,掩不住那人的风流神采。
      即使不看画中人的脸,我也能猜到这个人的身份。
      康熙!除了他,再不会有别人了!
      望着此刻良妃脸上浓得快要滴出水的温柔,我的心也被一声声撞击着,虽不强烈,但疼痛却在周身徐徐地蔓延开来。
      这又是怎样的一个故事呢?
      都道是帝王无情似多情。他们的无情造就了多少女人的多情,而他们的多情又造就了多少女人的无情,究竟谁才能说得清楚呢?
      我出神地凝视着良妃细密的眼睫,心中不免黯然。
      原来,一直留在良妃心底的竟是初识时那个清明淳澈的少年天子。属于那个年代的悸动又该是如何的呢?
      思及此,不禁苦笑。
      自己也未错过,不是吗?
      可是,如果相遇就意味着错过,那么当初又何必相遇。
      淡淡的感伤,伴着窗棂外嬉闹间的娇笑声弥散开来,而案前人却浑然不觉,无论是她,抑或是我。

      眼看着砚渐渐干了,我执起了墨静静地研着,直到我们二人双手触碰。
      “咦?”
      良妃这才猛然抬起头,见了是我,露齿一笑,随即脸腾地红了,一抹嫣红浮于腮边,胜似胭脂,宛如一位初尝情愫的少女。可虽如此,她也并不急着遮掩,只是仍然转身继续将画完成才停笔,轻柔地牵起我的手,坐于案旁的软塌上。虽不及热炕暖和,但想也经人精心布置过了,上面铺了厚厚的被褥,绵软舒适。
      “晴儿来了怎么也不出声?要不是本宫看见,是不是你就打算一直这么站着?”
      我听她的声音里有着严重的鼻音,心里一阵心疼,索性蹬了寸子,整个身子蜷缩在塌上,脑袋也死乞白赖地往良妃的怀里拱。
      “我就爱看着额娘,额娘好美,晴儿看多久都不会累!”
      良妃听了,眼里全是笑,滕出的手以食指轻轻点着我的脑门儿。
      “你这孩子,就有这样的本事,一双嘴皮子让人又爱又恨!”
      我也不甘示弱,接茬道,“那还不是因为额娘疼晴儿,要不谁理我这么个话痨儿啊?!”
      良妃轻笑着拉过一团锦褥,盖在我的脚上。
      “你还知道啊?那就别让额娘为你操心,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不管不顾的。女人家的脚最是金贵,冻着了可怎么是好?!”
      我顺势将脚上的被子拉高,合着盖在了我二人的身上。
      “额娘您瞧,这样才暖和,呵……”
      “这孩子……要是旁人见着了……”
      “所以啊……这里只有额娘和晴儿嘛……”
      良妃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也和我一样退了寸子上了塌,宠溺地抚着我的发鬓。
      “也好,咱们娘儿俩也好久没这么说个话儿了。”
      良妃的话说得不错。虽说前一阵子一直呆在宫里,可每天无非就是伴在康熙身前当秘书,要不就是在绛雪轩里埋头于文案之间,哪有功夫串门子。
      “都是晴儿不孝,这么久了都没来看望额娘,让额娘挂心了。如今额娘染了风寒,身子不爽利,定是想念贝勒爷的吧?!额娘,这回来的时候,贝勒爷就有嘱咐,让您好生将养着,过几日,内务府里的差事闲下来些,他一定来向您请安。”
      听我这么一说,良妃轻呼了一口气,显然是被我说中了心事。
      “我这病倒也没什么打紧的,别让他总挂着我,安心做他的差事,我这儿什么都不缺,啊?!”
      我知道这只不过是良妃用来宽慰自己宽慰我的话,她的心里总是会为胤禩这般的孝心而欣喜的,可嘴上还来劝慰我们,这就是母爱的无私啊。
      “是,晴儿会把额娘的话传到的。”
      她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再不多说什么了。
      就这样,屋里静了好一阵她才复又缓缓的开口。
      “晴儿,那幅画……你看到了吗?”
      我会意地嗯了一声,等着她继续讲下去。
      “你……”
      良妃支吾了半天,也没能说出口。我深感她的尴尬。
      “额娘,您的画很美,就如您一样的美。”
      转头再看她的脸,预料中的绯红一片。
      “曾经也有一个朋友对我说过,画在于情,情至深,画至美……
      我在额娘的画里看到了至深的情愫,难道这还不是至美的画作吗?”
      其实,我知道,这么多年了,良妃见到康熙的次数屈指可数。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奴人一跃而起稳居一宫之主,虽然这一切都是由于我和胤禩的婚姻所缔造,虽然她在旁人眼里不过还是一个冷宫妃子,可就是这样她仍然愿意心甘情愿地守在这一宫之隅,苦苦守着这些正在被岁月慢慢残噬的记忆而毫无怨言,不能不说也是她的真情使然。而这皇宫里这样的女子又岂止她一个,抱着一颗纯真的心踏入宫门,谁不想虏获那一颗尊贵的心,可到最后呢?她们当初的那一份情怀又会被什么所替代呢?
      水滴石穿。时间果然如流水一般的令人敬畏,因为它改变你于无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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