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阑珊意未明（清穿） 上部》回廊臆想

45、盛怒

　　“若是我不能嫁给十三阿哥呢？”
　　阿玛犹自一愣，很快又展颜。
　　“孩子，阿玛见万岁爷如此疼惜你，想着在这婚事上也定是为你精挑细选的，横竖不会误了你的。无论你嫁了谁，阿玛心里也总是替你欢喜的。”
　　很明显，他并没有完全明白我的意思。可有一点他说得很对，康熙是把我疼到骨子里去了，俨然把我当作了他的亲骨肉，甚至有时候比这皇宫中的公主都金贵。因此，我的婚事上，康熙也希望把最好的给我；相应的，作为一个父亲，他也希望把我给他心目中最称心的儿子。这些我都应该能够理解和感激。
　　可是胤祀却不是康熙引以为傲的那一个儿子。他也是那样的文韬武略，他的亲近随和、善解人意为何就不能入他的眼？难道一个人的出身真的就能决定一切，像一个无形的烙印深深地打在他的身上，时时昭示着这个世界对他的不公吗？胤祀是那样一个不卑不亢的性格，他把自尊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人生却选择了最残酷的方式狠狠地抽打了他视为一切的尊严。每每想到此，我总会潸然泪下。不为自己，只为他，只为同为子女无论如何努力都始终不能得到父亲肯定的他。遭到自己至亲的否定那是怎样的一种煎熬与酸楚，我深深地为他感到心痛与悲哀。
　　只是不知道此时的他还能否感知。

　　“格格！格格！不……不好啦！八……八贝勒……”
　　我一个失神，手中的瓢掉在了地上，水花溅了衣裙。
　　“八贝勒怎么了？”我慌忙地拉着安茜的衣袖，“安茜，快说啊！”
　　“我刚刚……从养心殿过来……才听到万岁爷发了好一顿脾气……好像是……好像是八贝勒无意顶撞了万岁爷，却不知是为了何故。”
　　听了安茜的话，我的人一下子懵了，拔腿就往外跑。
　　“格格！你不能去啊！万岁爷盛怒未息，还在起头儿上，您这一去，恐怕帮不上忙还会累了无故人受牵连的。”
　　我会握住安茜的手，刚一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竟颤抖了起来。
　　“安茜，我这一去不为别人，只为自己的心。他需要我！”
　　不多时，安茜安宁一笑，静静放开了手。
　　“您去吧！安茜会照顾好这个家，在这里等您回来的！”
　　我的鼻子一酸，眼眶也有些热。

　　奔跑中，我的脑海一片空白，只想早一点回到他的身边，只有这样，自己才能安心。
　　“格格，您怎么来了？今儿个真不巧，万岁爷正在里面发脾气呢。格格要是有什么事，改日再来吧。”
　　门口当值的小太监好言相劝。
　　“公公，我正是为此而来，多谢公公的提点。”
　　还没说完，我已经冲到了殿门口，隐约见到他跪在殿中，康熙怒目而视。
　　“皇阿玛，儿臣终归也是您的儿子啊。”
　　“放肆！朕的儿子？这就是朕的好儿子和朕说的话吗？你还知道你是朕的儿子吗？”
　　我看不到胤祀的表情如何，只见他的背脊一僵，而后一拜不起。
　　“皇阿玛，儿子求您……求您把舒晴赐给儿臣吧……胤祀求求您了……”
　　说着，伏地就是三个响头，而那声音里竟掺着几分哽咽。
　　我顿时像被谁扼住了喉，紧咬着嘴唇。滚落于腮边的泪丝毫不能冷却灼热的喉咙，只能令它越发的酸痛难当。
　　曾经的他总是能够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挺身而出，无畏风雨，只为能够再一次抓紧我。可就是这样的我，从未想到，竟有这样的一天，给他带来如此巨大的羞辱，令他不得不完全抛弃他引以为傲的人格和自尊，卑躬屈膝地向自己的父亲乞讨和哀求。而这一切，又全都是因为我。
　　我不懂，对康熙而言，就连像我这样一个别人的孩子，他都可以视如己出，赁地怜爱，而对于自己的一个亲生儿子为何就不能呢。
　　“丫头？！你怎么来了？”
　　越过胤祀的背，康熙意外地瞧见了我，眼里满是疑虑与担忧。
　　康熙的话音还未落，我就见他的背徒然一抖，缓慢地转过身，不可置信地望着我，眼里有淡淡的血丝。
　　那一刹那，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有些妥协是永远不能做的，一旦让步，错过的可能就是一辈子。
　　刚一开口，我的口腔就被一股唇角的甜腥味溢满了。
　　“万岁爷，请您开恩。”
　　我踉跄地走进殿中几步，在胤祀身边就地跪下，深深一拜。
　　“李德全，送郡主会绛雪轩。”康熙转过脸，压低了嗓门儿对我说，“快回去，朕改日再去看你。”
　　听了康熙的话，我的泪像决堤的闸门一样，止也止不住了。
　　“万岁爷，您不要赶晴儿，晴儿先在这儿给您赔罪了。”
　　“你要给他求情？”
　　康熙提到胤祀，语气里温度骤然下降。
　　我俯身又是一拜。
　　“请您念在晴儿曾经……”
　　“回去！万事都有朕在！”
　　料想，康熙大概猜到他们二人的谈话内容被我听了个大概，及时地制止了我的不合时宜。
　　“万岁爷，原谅晴儿。晴儿和八贝勒两情相悦，倾心相许，还望您成全。”
　　我郑重地给康熙磕了一个响头，心里竟疼得像要炸开了一般。原来，胤祀适才就是这般的心境，我总算体会了。
　　“不必说了！你的婚事自有朕为你做主！”
　　“万岁爷，如果您真的疼晴儿的话，就成全晴儿吧！”
　　“大胆！”康熙这一次彻底地被我激怒了，拍案而起，“不要仗着朕宠你，就这样胆大妄为，要你不该要的东西！朕不会容你这般荒唐的！”
　　听到康熙冷冷的话，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不发一言。
　　“哼！”
　　康熙冷哼一声，拂袖而去，把胤祀与我留在了这空荡的殿中。
　　冷凝的空气里，我们二人谁也没有开口。
　　胤祀抬手轻抚我干裂犹带血迹的嘴唇，满眼的伤痛，似乎在问我是否疼痛。
　　我轻笑地摇着头，用手指了指胸口，是心痛。
　　胤祀见状，一把把我扯进了怀。
　　“晴儿，我对不住你！”
　　那声音里的嘶哑让我的心也揪了起来。我展臂，回抱住他。
　　“不，胤祀，谢谢你，我现在觉得很幸福，真的很幸福。”
　　闻言，他收紧了臂弯，我的手臂被勒得生疼，可我却陶醉其中。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享受到一个疼痛的拥抱。这大概就叫做痛并快乐着吧！

　　我和胤祀这一跪就是大半天。期间，李德全曾经来看过我一次。
　　“格格，万岁爷的旨意，要是格格想通了，就尽快起身回绛雪轩吧，别累坏了身子。”
　　我默然不语，依然紧紧扣着胤祀的手。
　　他见了，无奈地叹了口气，几不可闻。

　　“晴姐姐……”
　　在我的意识将要模糊的时候，我听见了一生熟悉的呼唤，心头没来由地一颤。
　　我僵直着身子转过身。紫瑛的眼睛久久注视着我和胤祀相握的双手。
　　“你们……”
　　“紫瑛，我……”
　　“晴姐姐，你喜欢的是八贝勒？”
　　我看着凄楚的紫瑛，罪恶感使然，竟哽住了喉。
　　“我……”
　　“你喜欢八贝勒，是吗？”
　　这一次，紫瑛定定地望着我，再没了刚才的那份矫柔。
　　“不，不是喜欢，是爱！”
　　一瞬间，胤祀的手微抖，紫瑛眼底的流光再也掩不住，一颗光动的泪珠，沿着脸颊垂落。
　　“紫瑛，都是我的错，我不要求你的谅解，可你不要把委屈放在心里。”
　　紫瑛用手臂胡乱抹了一把脸。
　　“晴姐姐那一日草原上的话，我都记得，紫瑛自叹不如，又怎会怪姐姐呢。紫瑛敬重姐姐的勇敢。”
　　说完，转身就跑出了殿。
　　“紫瑛！”
　　随即，我的眼前一阵晕眩。

　　当我的眼前感受到一阵强烈的刺激时，我的意识终于有拉近了。
　　“格格！您可算醒了，可把安茜吓死了！呜……”
　　“安茜，水……”
　　“哦，格格您等着。”
　　面前饮了几口热茶，我费力地撑起了身子。
　　“这是怎么回事儿？我怎么会在这儿了？”
　　“您一大早出去，就这么让人给抬了回来，安茜真的吓坏了！”
　　安茜一边说一边抽着鼻涕，“格格，您下次可在不能这么着了。您的身子弱，这已昏迷就是一整天啊！”
　　我回忆着当初阿玛和额娘都曾经夸赞我的身体一向健壮，也不知怎么的，这一进宫，就柔弱了许多。
　　“安茜，八贝勒呢？”
　　“啊！万岁爷还说格格一醒，就让人去通报一声呢！”
　　见安茜顾左右而言其他，我的心就像被火燎了一把，更加焦急。
　　“安茜！八贝勒怎么了？”
　　安茜被我一问，也落了泪，只顾摇着头。
　　“怎么？！”
　　我一看，心都快炸了。
　　“八贝勒如今还跪在养心殿上。”
　　“什么？！”
　　“格格，您不要这样，要保重身体啊，不然，八贝勒的心里也不好过啊。”

　　安茜通禀不多时，康熙竟出人意料地亲自来探望于我。
　　“都下去吧。”
　　“嗻。”
　　“舒晴给万岁爷……”
　　“孩子，快别起来。哎……”
　　“万岁爷，晴儿让您伤心了。”
　　“孩子，朕是把你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你是知道的。为何还要如此？你难道不相信朕吗？”
　　我的泪又止不住地掉了下来。
　　“不，不，晴儿知道您是为了晴儿好，都知道的……
　　可是晴儿不愿欺骗自己，不愿欺骗您，更不愿欺骗其他无辜的人啊……
　　有些错误一旦铸成，是要抱憾终生的……
　　晴儿不要那样子数着天数的过日子，那样的日子生不如死……
　　万岁爷，您原谅晴儿吧，晴儿知道这不该。可是一想到您责怪晴儿，晴儿的心里就像被针扎了一样的疼，疼得晴儿就要透不过气来了。”
　　“好好，朕不怪你。”
　　康熙坐在床沿上，把我抱在怀里，抚着我的背脊，轻声细语。
　　“晴儿，朕留你在身边是有私心，这私心就是朕实在舍不得你，所以朕一直想着让你叫朕一声皇阿玛……
　　朕自认为朕的皇子当中不乏佼佼者，就是在咱们大清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你又是何等的才情，也算是天作之合了……
　　胤祀，也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良才，也是个孝顺的孩子。从小，他就随他额娘温润的性子，待人也亲切随和。可是有些事情，它终究……
　　一时的感情冲动，是不能抹煞所有的，你明白吗？”
　　“晴儿明白万岁爷的良苦用心……
　　可是晴儿也相信万岁爷定能体谅晴儿此刻的心情！”
　　康熙凝视着我的面庞，良久不语。
　　“朕问你这最后一次，你果真心意已决？”
　　听到康熙此言，我犹如在黑暗中摸索着的孩子突然眼见一片希望的光芒。
　　不假思索地，我坚定的点了点头。
　　“好吧，朕只望他日，你莫要后悔！”
　　“晴儿明白。谢万岁爷恩典。”
　　“罢了，这总归是你自己的选择……
　　以后，怎么说也都是朕的媳妇……
　　记住，这绛雪轩总是为你留着，永远欢迎你回来……
　　眼下先养好了身子吧。”
　　我明目张胆地向康熙做了个鬼脸，逗得他仰首大笑，而我的心里从未有过的豁然。可转瞬间，又会不由自主地想，最后，我还是走上那条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