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茶》架空的女子

2、一

　　茶遇到了水，就开始瑟瑟的抖起来，在一方窄窄的杯子里面。杯子里是温淳的一点绿，就像遥远失传的青瓷。
　　
　　可惜这个杯子没有什么耀眼的出身，它仅仅出身于一个杂货摊子，就在一大群和它相似的同类当中，斌选择了它，因为只有斌知道它是那样的与众不同。斌的双眸倒影在杯子里面，随着水面的波动忽闪着，它们在静静地看着那一小撮花碧螺舒展身体渐渐“醒来”熏染的杯子中的澄清也染上一层淡绿色的氤氲。
　　
　　杯子中的眼睛突然急促地闪烁了一下就从水面上消失了，是一阵同样急促的电话铃声搅扰了茶与水的安静。斌还是快步走到电话机旁赶在第四声铃声响起之前拿起了听筒。不论是打电话也好，接电话也好，第四声总是一个明显的分隔线，打电话的人在听到了第四声“嘟”之后总会情不自禁地感到不耐烦，而接电话的人也会在第四声铃声之后丧失惯常的冷静，如果说三声敲门声是一种礼貌，那么第四声则会显得不恭和打扰。
　　
　　“喂，您好。”斌习惯性地将情绪与语调一同调整到了接电话的状态。
　　
　　“我呀！看看你——都忘了我吧？也不给我打电话……”
　　
　　“哦，是小文啊？……”
　　
　　……
　　
　　（一长段没有内容的对话，声音在空气中飘……）
　　
　　“你要注意身体知道吗？不要总是熬夜上网……”
　　
　　“喔，喔……”
　　
　　斌听着电话另一头传来的声音——一长串，变换着语调和话题好像很久都不会停止。就像是内心深处的回忆，深深地埋在心底好像永远都不会记起。
　　
　　电话那一边的声音戛然而止了，就像地球一旦停转后的惯性，来得不及防范。那是一只疲惫了的闹钟，唤醒，唤醒，停止。
　　
　　“喂，说话呀！我可不想这么一直说下去啦，口都干了呢，你也说一会儿吧，我都累了。”
　　
　　“那么，小武在新西兰还好么？”斌小心翼翼地将“小武”这两个字从记忆中扯出。她真的太想知道他的状况了，要不然也不会突然问到这样的问题，而且——还是问她。
　　
　　“啊，你说小武啊？你们也有很多年没有见面了吧？他前几天还提到你呢。想想以前你们一见面总是吵架的样子真是好笑……你还生他的气吗？他还说……”
　　
　　斌的心就那么跳了一下，就一下。而这一下心跳又偏偏让斌如此真切的感受到了。这是重重的一锤，敲开了她封存已久的那一间保存她最珍贵记忆的房间之门。“我和他真的经常吵嘴么？”斌在记忆里艰难的走着，好像沼泽里的行走，水已经没到了膝盖以上，行走更加的艰难了。“也许吧，或许我们真的吵过嘴。”是前路的艰难还是其他什么令斌停止了在沼泽中的行走，也许，回忆本身就是不合时宜的吧。
　　
　　
　　那是一个浮躁而干枯的春天，一切都没有，似乎也不可能会有什么生气，窗外是灰黄色的天，还有干枯的没有一片叶子的树枝在风中徒自发抖。
　　
　　斌躺在床上，心满意足的摆了一个“大”字。这天因为糟糕的天气而取消了体育课，她恐怕是全班最开心的一个人了。“每天睡到自然醒！”还记得有一次上课，老师问到每个人的理想，斌就回答了这样一句话。那时，全班同学都笑得快要窒息了。但是，斌却从来不在课堂上开这种玩笑。她这样说只是因为她就是这样想的。每天疲惫不堪的上了一天的课之后还要写好几个小时的作业，奋斗了几个小时之后的睡眠又会匆匆被早练习扼杀掉了。深切的感受到这一切并且还在这水深火热之中的斌，就只有这样一个小小的愿望，可是看来也是一个不大可能实现的梦。
　　
　　
　　小文提起了高中生活，毕竟，在两个久未联络的朋友之间，谈论过去远比谈论现在或者将来更有意义，这至少可以唤起那些布满灰尘的友谊。
　　
　　……
　　
　　“你还记得那个时候的我们常常在中午跑到操场上去看小武打篮球吗？还有那场比赛，你不记得了吗？”斌几乎是没有间断地说完了整整一长段话，像是发泄心中的不满。然而发泄完了，一切又与原来没什么两样。
　　
　　只有两秒钟的沉默，小文又把话题像风筝般的扯远了。斌真的很讨厌小文讲话时的自以为是。她总是自顾自地说着自己想说的事情，从来不问别人到底想不想听。当这种讨厌成为一种习惯与宽容，斌说不清到底从何
　　时起，她就接纳了这个一直把她当作自己最好的朋友。“朋友”的概念是模糊的，朋友间的界限也是模糊的，既然有了“自以为”那就顺其自然吧，斌没有想过“朋友”到底意味着什么，责任？承诺？还是一个一生的约定？或者仅仅是人与人之间的一种状态？
　　
　　斌有时很羡慕小文，她总能把那段乏味的高中生活讲得有滋有味，甚至还能讲出那时候许多有趣的小故事，听她谈论的高中生活，似乎永远是无忧无虑的，而她的那份开心也一样感染着作为听者的斌。
　　
　　斌看着杯子中的茶色已渐入佳境，便轻轻吸气吮着茶香，顺着茶香，一口清茶也已从舌尖滑到了舌后，舌尖是尝苦的，于是“苦”的味觉便先于其他表达出来了。一旦茶到了至香，剩下的也便只有苦了，还好手边就有一包话梅，酸的味道终于让斌忘记了先前的苦涩。
　　
　　小文很喜欢篮球，对于NBA的26支球队和明星，她总是能如数家珍。痴爱篮球的小文经常在斌中午瞌睡的时候把她拉出来，到篮球场看男生们打篮球。斌爱中午，就像爱夜晚一样，因为那都是睡觉的时间，可是她怄不过小文的坚持，失去了午睡，还要在太阳下曝晒、在寒风里打颤……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斌和小文竟然成为篮球场上和篮球一样不可缺少的铁杆球迷。斌觉得自己似乎也喜欢上这项运动——或者是打篮球的人？
　　
　　“走啦走啦，快点儿吃，比赛就要开始了。”小文坐立不安地看着一旁正吃得津津有味的斌，便再一次催促她。小文深知斌的慢性子，如果不是到了十万火急只差最后一秒钟，她是决不会出场，光是看她伴随考试铃声响起方才不仅不慢踱进考场的劲头儿就足以想见斌的磨蹭了。
　　
　　“今天小武可是要上场的哦，你再不快一点的话可就看不到他争先喽。”小文俯身在斌的耳边小声说着，她知道在这个时候说什么是最有用的。因为，她知道斌的感情是在小武而不是篮球本身。
　　
　　“好啦，真是服了你呀！”斌自知继续享用剩下的饭菜已是决无可能，也就只好放下饭盒举起白旗投降。
　　
　　尽管有小文在一旁催促，但是到了球场时第一节的比赛还是已经进行将近一半了。还好有小文在人群中左钻右窜，不大一会儿功夫斌已经被小文拉到了最前排。比赛很激烈，整个球场的脉搏都随着篮球的起落而跃动着。小武今天的发挥也很出色，他脸上的汗水也随着他一次次的跃起而飞扬着球场上的惊叹。小武的这一跳跳得很高，就在斌的正前方，斌感到这一跳的力量，她看到小武小腿上肌肉的坚定。小武的后背很宽，斌感受到眼前正在消失的阳光，这个背影在空中停留了至少3秒钟，像特写定格一样深深的印在了斌的记忆力，她知道今生再也无法忘记这个一度遮蔽了阳光的身影还有那个宽阔而结实的后背。在跃起到最高点的那一刻，小武娴熟地翻腕动作使篮球轻松地脱离指间飞向篮筐，这该是一个完美的三分球。
　　
　　“嘭！”就在这一刹，另一个身影纵身跃起，一只有力的大手出其不意出现在更高的地方，击落了这本该在空中划过完美弧线的一球，也同时重重击在小武的肩上。
　　
　　“小心！”还没等斌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已被小文推倒在一旁，小武猝然跌了下来，像失去重心的天，重重压在小文的背上。尽管已有1.70米的身高，被1.85米的小武压倒在地也定然伤的不轻。还好小武敏捷的站了起来，这至少很快减轻了小文背上的压力，可是这一击毕竟太急也太重了，小文还是倒在了地上，当斌跑到小文面前时，她看到小文的膝盖上正有红色的液体渗出，混合着周围的沙土。
　　
　　“小文，小文，你……”斌感到一阵眩晕，倒在了地上。
　　
　　“快！快送医务室。”当斌醒过来时，依稀记得小武方才这样近乎歇斯底里的喊着。
　　
　　“你醒了？你——还好吧？真是对不起……”小武坐在床边，一脸局促的表情，像是个刚刚犯了错误的小孩子，再掺和着一脸的汗水，斌差一点就乐了出来。
　　
　　“我还以为受伤的是你不是我哩，你看你反映比我还要强烈……”
　　
　　“你也知道我是见血就晕的，再说刚才可真把我下了一跳呢，不过看你现在这样我就放心了。”斌看着小文刚刚包扎好的膝盖，突然感到有一种酸酸的东西正涌到了鼻子里面，眼泪也情不自禁地在眼眶里打转。
　　
　　“好啦，好啦！你看，我现在不是挺健康的嘛！”小文摆了摆伤腿继续说，“我看呀，受伤的人倒像是你呢！”
　　
　　“真的很对不起……把你们害成这样。我叫小武，请问你……”
　　
　　“她叫斌，是一班的，她可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同班同学你还要我介绍吗？”小文似乎不满小武打断她说话，就在斌开口之前抢先说了。
　　
　　“那……我就先走了，”小武感到自己无趣，便匆匆离开了。
　　
　　
　　次日。
　　
　　楼道里。
　　
　　低头走路的斌发现了眼前这个高大的障碍物。
　　
　　“啊，你是……你是斌吧？昨天的事真的很抱歉。”
　　
　　斌抬头看着这个障碍物，再想到他昨天的狼狈模样，忍不住笑着说：“这已经是第几次道歉了？真的不必了，如果要道歉，你也该——”
　　
　　“我能请你吃中午饭吗？啊不，是你们，你和小文，为了昨天的事儿道歉。”
　　
　　“真的没什么，那又不是你的错，你不必——”尽管每一个字的发音吐字都很清晰和准确，斌还是感到与小武说话时心跳正悄悄加快，她想尽快结速谈话，然后，逃开。
　　
　　“如果你不答应，我会内疚的，答应吧，就出去吃个饭。”小武很坚决。
　　
　　“那我就问问小文，她同意的话就行。”
　　
　　“好的，那就这么定了。”斌看到小武此刻脸上的表情，也不希望他失望。
　　
　　吃饭时，小文和小武聊得似乎很开心，一直讲很多班里的趣事。斌不喜欢吃饭的时候说个不停，她喜欢细嚼慢咽，尤其面对这样一桌美食，更是无暇分心说话，况且看着小武和小文有说有笑的，斌也感到很安慰。至少她不用因为冷场而想出只言片语去搪塞空白了。斌真的很想讲很多的话，像小文那样，可以开怀的大笑，可是，她却发现自己不能。每一个话题开心或不开心的，她听不懂也插不上话，那些关于同学和老师的议论，一大堆似乎熟悉但又陌生的名字，一大串歌曲的名字令斌听得头晕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