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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消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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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琦经常会梦到自己置身于一个又一个陌生的环境里,成为某个平凡人家中的一员,安静的过日子。
有时她是一名农妇,傍晚时分,她带着孩子坐在简陋而干净的家门口玩耍,等待着晚归的丈夫。夕阳静静的照着村庄,山间大道偶尔会有骑马而过的路人。
有时又成为闹市中小店的老板娘,坐在柜台后头喝茶,将乌溜溜的算盘子拨得哗哗响,大部分时间却在打量往来客人,闲适地消磨时光。
有时变成商人妇,同相公一起查验店铺,多半时光相公带着她游山玩水。
更离奇的是有时她会武功,和侠士相公一起笑傲江湖。
不同的场景,她却在自己的脸上看到同样的表情——幸福。
梦总有醒的时候,而且永远是在最幸福的时候醒来,一睁眼,那种怦然心动的异样感觉仍在。
这晚,她正在干活的丈夫身边忙碌的照料孩子,两声啼哭,将她美梦惊醒。莫名的情绪扰乱她心扉,她转身侧卧,睁大眼睛稍待片刻,仍没见到九萍进来,略有惊讶,轻轻掀被,九萍已蹑手蹑脚的快步走了进来,站在帘外轻轻说:“刚刚有人来禀,说侍女换灯惊醒了小皇子,奴婢去瞧了瞧……”犹豫了一下。
兰琦沉默了一会儿,美目幽幽:“结果呢?”
“有人想打探小皇子的消息,或者……让小皇子出点意外什么的,不过刚准备出手便被咱们的人逮住了。”九萍遗憾的:“其实可以再等一会,那样就知道她具体要做什么,不过……人在咱们手里,可以问问她的!”可以等会儿再出手的,可那样小皇子便有危险,她们不能让皇后耽上干系,只能半路截杀,第一时间逮住她。这是后宫——皇后的坤宁宫,他/她们不能出错,不然……后果堪虞!
“琛儿没事吧?”
“受了些惊,乳母嬷嬷正在照顾。”
兰琦叹了口气:“等天亮再说,如果还有不适,就传太医进来瞧瞧!”
“是。……那人呢?”
“你看着办吧!”
“还不到两更,娘娘再休息一会,奴婢在外头侯着,”九萍轻轻说。
兰琦眨眨眼:“先办事吧,反正一时半会的也睡不着!”
九萍领命而去。
兰琦不再过问结果,九萍自会处理,她处理不了的有爹出面,她一直是个幸运的人。
这日,皇后收拾妆扮妥当,便准备前往慈宁宫探望太后。
太后过了几年权势傍身的尊贵日子,不知怎地,身子骨反而不及当日居住在略显冷清的坤宁宫那会,时常咳嗽气喘,待略好些又不肯消停,不是处理积压杂事便是约皇后贵妃喝茶赏花打牌,把个日子排得满满当当的。
兰琦试着协助太后打理后宫琐事,太后倒有意让她插手,偏生不是个管事儿的主,时常不得法,于是建议由德妃帮助料理后宫诸事,被太后一一驳回,理由是“除了你哀家不放心别人,如果你做不来,哀家让各掌事女官帮衬着便是”,说过几次都不松口,掌事女官尊太后懿旨办事,倒也没弄砸过,兰琦渐渐放下心来,一来二去的,倒乐得不再开口,继续当她的太平皇后。
兰琦陪太后才聊几句,便有御前总管赵光前来传圣上口谕:请皇后前往乾清宫,皇帝陛下有事相商。
兰琦与太后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这消息……怎么地?太突兀了!然后,兰琦灵光一动,似有所悟,只觉得心底阵阵发寒,朝太后点点头,马马虎虎行了个礼,便匆匆随赵光退下。
贞元帝支着头望着御案发呆已超过一盏茶功夫了。
兰琦眉头皱了又皱,却也不出声,正襟危坐一旁。贞元帝终于回过神,叹了口气,一回头,看见兰琦静坐一旁,迟疑了一下,然后恍悟,正是自己通知皇后过来的,他歉然一笑:“抱歉,朕忘记了……”顿了顿,补充:“最近事儿多,经常丢三落四的,皇后不要见怪!”
兰琦还他一个了解的微笑:“臣妾明白!”低头,藏住满脸黯然神色。
贞元帝愣了一下,半晌:“朕找你来,是想商量点事!”
兰琦垂头,轻声地:“臣妾愚钝,怕不能为陛下分忧。”
贞元帝摇摇头:“皇后不必过谦,此事事关重大,”见兰琦没要出声的意思,遂加重语气,“和楚儿也有些关系!”
兰琦微微茫然,这就是你的选择吗?终于还是要用上我们家了?
皇帝的话已出口,她已不能再装傻躲避,站了起来,微微福身:“请陛下明示。”
贞元帝清清喉咙:“有人举报右御史宋守仁与大司马楚王陈亦鑫过往甚密,意图不轨……据说约在六月初一举事。”
据说?一般消息传到皇帝耳朵里,是没有‘据说’这一说法的,多半是定局了,兰琦吃惊的是,这消息小侯爷的情报网也是昨晚才知道,暗宫精英都在爹手中,他这成日饮酒取乐的逍遥皇帝如何得知?
贞元帝眨眨眼睛,苦笑:“皇后的反应——真诚实。除开暗宫不说,朕手底还是有几个人的。”
见兰琦惊讶至极反而冷静下来,他赞许的一笑,耐着性子解释:“朕不是说国丈大人不忠心,只是……国丈大人的忠心程度是以皇后你的态度为准则,以皇后的日子舒不舒心为前提来评论,当然……除开皇后的事,暗宫其他情报一向又快又准。”无奈的笑。
兰琦也忍不住笑了出来:“给陛下添麻烦了!”她知道小翼不笨,也知道他不简单,没想到居然这般洞察入微,看那表情似乎很多时候都奈何不了爹的。
皇帝对岳丈忠勇侯一直是莫可奈何的,先皇曾赞侯爷忠义两全,他也的确对得起忠义双全这四字,可是,必须是在不触及他的底线的前提。
——他的底线便是至亲的利益关系,底线之内侯爷是正直明理的。可是谁要越过那道底线,侯爷肯定不会站在九五至尊这一边,当然也不会站在真理那一边。他一向以妻儿为先,其他人因此而受了点委屈,那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贞元帝良久才啊了一声:“皇后,你觉得朕挑谁来处置此事要好?”兰琦愣了一会儿,呵,要讨论敏感话题了,后宫不得干政,贞元帝竟然这样直接的让她对朝政大事表态,或许并不真的就一定要听从她的意见,这只是一种态度,皇帝将皇后拉进政局的态度。兰琦叹了口气,爹,娘,很抱歉,以后只怕要将你们牵扯进来了。她微笑:“陛下有无合适的人选?”
贞元帝在宽敞的殿内来回踱步,半晌后:“他们的兵力布置图朕已经看过,基本上没什么破绽,朕不能让逆贼血洗京师……”顿住脚步打量了兰琦一眼,“只能寄望于朝中武将了。”
兰琦面沉如水:“这个恐怕臣妾帮不上忙了。”
贞元帝缓缓走到御案前坐下,握住茶杯,努力的从容的的微笑,然而,杯里的水却在手心中不住的晃动起来,他看着兰琦盯着自己的手,勉强一笑,放下杯子,靠里椅子里,长长的叹了口气:“兰琦,我不能让大汉江山败在我手里,我知道我才能有限,昏庸无道,但是……我不想死后无颜面对大汉朝的列祖列宗。”
客气了大半个晚上的皇帝就这样直白的说到死字,兰琦听闻,一霎间心悸,本来平静的内心揪痛,宛似在滴血,她抿着嘴,许久后方压抑情绪盈盈下拜:“臣妾惶恐,吾皇万岁。”
贞元帝愕了一下,脸色一变,她短短的一句,就象一把极尖锐的刀,狠狠的刺进他心底,心灵也跟着扭曲起来,如果换着别人,此时此刻这句言不由衷的话怕是要惹得龙颜大怒,他看到她脸色苍白,连嘴唇都失去往日的颜色,怜惜之心顿生,苦笑道:“万岁?世人百岁都属不易,哪能万岁啊……”感叹未完,瞥见兰琦凄苦神色,他‘忽’地住嘴,脸色一凛,薄薄的唇紧紧的抿成一条线,偏着头一声不吭,眼神灼灼地盯着她。
他于刹那间顿悟,她知道了一切。
兰琦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只是,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的紧握,指甲已深深的掐进手心里。
仿佛两个受了伤的孩子,却不知道对方为何会有委屈的表情,又觉得自己都没做错,于是提着一口气,谁也不愿掉转目光,就这样倔强的对恃良久。刚开始只是赌气,渐渐的,目光竟开始怨恨起来,为什么他/她不肯低头认错?以前他/她不是这样的,难道一定要这样吗?怒气渐消,隐有悲哀,明明不想再继续,可已经开了头,总得坚持。
不过短短时光,宛似就这样对恃了一辈子。直到赵光在门口轻咳一声,蹑手蹑脚的进门叩首,双上高举玉盘:“奴才给娘娘奉茶。”
两人各种松口气,兰琦别开头,贞元帝舒缓眉头轻柔地:“进来吧。”
兰琦平复心气低头喝茶。心底不是不感慨,第一次见他这样严肃的表情,原来,他也有脾气,生气的时候一样慑人。她懊恼起来,自己向来情绪极稳,偶有怒气,也能及时控制。来之前还想好,一定要心平静气态度友好的与皇帝交流,不管怎样都不能动气。谁知不过几句话性子就上来,太不应该了。
那厢皇帝也暗自后悔。明知她性子傲,吃软不吃硬,象以前那般哄哄就算了,何必同她斗气呢?
两人各自一番心思,哪知赵光也是出了一身冷汗。以前蓝才人在御前伺候陛下的时候,皇帝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偶尔心情极好,才会与才人调笑几句,亲密显而易见。可是与皇后近几年明里是老样子,暗里却早不复从前,见了面总是客气而疏离。尤其最近,皇帝陛下私底下火气极大,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他当众发火数次,这回又突然传召皇后至御书房,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皇后又是那样一个脾气,他生怕皇帝与皇后一言不和冲突起来,自己这御前总管铁定是跑不脱的池鱼了。
这不,他刚送皇后进门,便觉得气氛不对。退到门外,也想象其他人一样远远的退开,可万一陛下娘娘要人伺候或怎么的一时找不到人,他这项上人头……他在外头隐约听两人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片刻之后,便是诡异的寂静。他一惊,不出声就表示麻烦来了。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万般无奈之下,只得亲自端了茶盏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