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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御园惊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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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元元年 十一月初五
冬日难得的晴朗天气,赵光喜孜孜的来报:“陛下早几日吩咐留意的御花园西北角那株红梅,开得灿烂动人,奴才们也没敢细看,特来回禀陛下。”贞元帝本就被国事扰得一脸苦闷,此刻又瞧见天气着实令人喜爱,心思一动,早朝后便草草结束上书房议政,换下朝服兴冲冲的直奔坤宁宫。
这个时辰赶巧是后宫众嫔妃给皇后请安的当口。御口亲封的皇后张氏兰琦凤冠霞帔、朝珠凤服,端坐于殿中与众妃含笑而谈。
贞元帝登基后三月便立兰琦为后。同时册封的还有香聆殿淑妃梁氏玉莹,昭仪夏氏绿瑶,居宝林殿;修容周氏含香,居晨光殿;充仪罗氏小玉,居明霞殿。这些都是原东宫旧人,除了育有皇长子的梁氏位列四妃,其他几位份位都于九嫔之内。此举一出,众臣百□□赞,只道新皇圣贤念旧。
贞元帝走进坤宁宫时,四岁的皇长子世博正在母妃的示意下给皇后叩头请安。
“祝母后凤体安康!”童音稚语惹得众嫔掩嘴而笑,小小童声与众妃宫女的笑声间杂一起,显得热闹而喧哗,贞元帝止住守门小太监的唱喝,笑容可掬的进了门。
兰琦的椅子正对着门口,瞧见皇帝,连忙起身迎驾。
随着皇后起身,殿内众人俱已瞧见,各自行礼不提。
贞元帝坐到兰琦刚刚的位置,望着满屋佳人温和的笑道:“众爱妃在讨论什么?说来让朕听听!”众嫔妃见皇后在不敢僭越,均只笑不语。兰琦顿了顿,笑:“回陛下,姐妹几个说说闲话。”贞元帝笑着点点头,招手示意皇长子世博上前,细细问了饮食起居间的问题,这才凑近身侧的兰琦,一脸的神秘说:“御花园的西北角的有几株梅花开得不错,我想着特地带你一块去瞧瞧。”
兰琦即刻便笑:“陛下好兴致,咱姐妹们就随陛下一块儿去。”话音未落却即时想到,约是会错意了。
果然,贞元帝听毕一怔,随即笑道:“也好!”
那厢众妃听到一向以‘朕’自居的皇帝居然和皇后‘你’来‘我’去的,早就面上讪讪的,又都是深宫里过惯了人,各有各的聪明机灵,听皇帝的口气,分明是想和皇后单独去赏花。自个儿要赏随便什么时辰都可以,何必自讨没趣,于是纷纷找了借口请辞。
贞元帝这才心眼眉间的高兴起来,牵着兰琦的手,不去管身后的赵光挤眉弄眼的嘟囔,一脸神采奕奕的直奔梅树下。
兰琦一直觉得赏花远不如坐在坤宁宫的院子里晒太阳来得舒坦,或是窝在烧满银丝炭的房里,躺在榻上,怀里再抱着个暖炉听听小曲看看杂记,那才叫享受生活。但此刻仍好脾气的乖乖任他牵着,没办法,万事皇帝大。
贞元帝拉着她,一直走到开得最灿烂的那株梅花跟前才站稳脚跟。献宝似的口气:“呶,昨晚还是花骨朵儿,我着人紧紧的盯着,快开时便让他们远远的守住来报,好歹也等咱俩看个鲜不是?”兰琦也不是木头人,抬眼见贞元帝眼巴巴的期待的望着她,小声的讨好的语气,只觉得心窝里暖暖的,一直暖到眼窝儿里,温温的,眯眼柔声笑道:“谢陛下赏……”
话音未落,只觉得拽在一块的左手一紧,贞元帝刹那眼失落的眼眸低垂:“我就知道,当了皇帝你就要和我生份了……”兰琦忙道:“不会……没有的事,陛下误会了!”贞元帝叹气,“以前你都叫我小翼,如今……怕是再也不可能了!”
兰琦大惊,面对贞元帝满眼柔情的娇怨,心狂跳不已,片刻才渐渐平静下来,整了整心绪打量四周,见赵光、康辛都远远的站着,一时情不自禁,悄悄地凑近年青俊朗的天子跟前轻唤:“小翼……”自觉忘情,不禁红了脸。
贞元帝大喜,只顾呆着脸笑,却瞧见美人星眼微眯,香腮带赤,不觉神魂早荡,一把将佳人揽在怀里,“……兰琦……我的兰琦!”
轻拍兰琦后背,半晌方道:“以后兰琦就这样唤我罢,人前人后都行。”
兰琦埋头于熟悉的气息当中,淡淡的龙涎香让人沉醉:“那可不成,规矩还是要的。”
贞元帝笑:“规矩都是人定的,可管不到帝与后。”
两人温情脉脉相拥一阵,方才转头赏花,到此刻兰琦方觉得这株梅花开得着实娇艳,可见赏花也分心情。贞元帝一时看看梅花,又看看兰琦,半晌方下结论:“人比花骄,可见我实在是幸运,能娶兰琦你为妻。”兰琦闹了个红脸,不肯出声。
贞元帝拽过兰琦到跟前,眼对着眼,郑重的说:“兰琦,永远不要离开我身边,好不好?!”
兰琦怔住,大眼睛眨巴眨巴,清澈如水:“好。”
得到承诺的天子大喜,凑近佳人跟前低声笑:“今个儿夜里我歇你那里,还有明天,后天,大后天……”
兰琦红着脸掩耳转头跑开……
按宫规,位列坤宁宫,言行均由掌仪女官提点,不得越矩,行为更时常受肘制。
兰琦是侯府长大的,端庄之余却总有不羁之举,掌仪女官明里暗里提示过几次,兰琦均一笑而过。掌仪女官无法,上报皇太后,太后却不闻不听,听之任之。听的次数多了,干脆将掌仪女官一任交由兰琦自己任命,如此一来,再无人有异议。
大凡世上老妇人,都见不得儿子疼媳妇上了天,赵太后却是个例外。贞元帝按祖制尊生母赵皇后为太后,赵太后及赵氏一族顿时权倾天下,引得太皇太后宋氏一族不满严重。
实权在握的太后一时无法适应,本性上的缺点顿时显露了出来。
后宫嫔妃但有些微错处,她便即刻严惩,出手毫不留情。且又喜怒无常,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而且她办得到。面对她,众后妃皆是战战兢兢。兰琦却不然,仍按以前太子妃时的惯例,该请安问候的,真心实意一项不落,从不敷衍了事。至于多余的阿谀奉承,那是欠奉的!愈是这般,倒入了太后的眼。凡有嫔妃到跟前投诉说皇后椒房独宠,太后都是面上淡淡的:帝后恩爱本是国之大幸,有何不可?凡是伶俐的妃子便不再言语,若有那不懂事的继续进言,当即便遭太后冷遇。一来二说的,太后对皇后护短的名声算是出去了。
如此一来,张皇后在后宫的日子如鱼得水,好不顺意!
晚膳时分,北风吹得紧,外头冷得不行。贞元帝兴致不减,拉着皇后围庐喝酒取乐。兰琦笑言自己是俗人:最爱掷骰耍乐,最爱陈年花雕,皇帝温柔不减,一切都迎合她意。是夜,帝后二人酣畅淋漓喝了半坛子花雕。酒后更是颠鸾倒凤,一个情真意切,一个曲意奉承,翻云弄雨,好不恩爱。
酒醒的兰琦觉得又渴又热,迷糊间,条件反射的去推拦在腰迹的手,贞元帝不满的嘟囔几声,越发连脚都搭了过来,兰琦这才真的转醒。
转眼望去,仿佛天亮了,心里顿时一惊,小翼怕不是误了早朝时辰。轻轻的咳了声,便见赵光悄悄进门,蹑手蹑脚的走到龙凤大床前低声回话:“娘娘,才二更天,您再歇歇!”
兰琦不解,掀开御帐一看,便见窗前光辉夺目,她大喜,悄然下地,走至纱窗前仔细一瞧,果然下雪了,白茫茫一片。低声笑问:“什么时辰开始落雪的?”赵光见皇后单单薄薄的下床,早就拿着貂袍呈上,笑答:“回娘娘话,亥时就开始下雪,愈下愈大,怕有四寸来厚了。”
兰琦并不接衣。
她小孩子心性,喜爱下雪,忆起在侯府时,爹娘带着姐妹俩在园子里打雪仗。爹娘初时赤手上阵,订下规矩说不得使用任何武功轻功,赤手博斗,男女分成两派——小侯爷个人一组,侯夫人带两个小鬼头一组,姐俩机灵活泼,配合着娘亲联手袭击小侯爷。小侯爷本来身子灵活,不过娘子和闺女都是典型的小女子,雪球还未扔,媚眼儿先到,你想啊,大大小小三张一模一样的绝色面孔,一样的媚眼儿,一式的跺脚撒娇耍赖,最吃这一套的他自然敌不过,于是苦着脸又是告饶又是作揖的,博得女儿们的同情,父女仨齐齐做战,将雪团一块块的扔向娘亲。侯夫人躲不过,大怒:“张遂远你给老娘站住,不然不准回房睡觉。”小侯爷笑意盎然的乖乖举手立在当地,侯夫人双双却犯规使用武功,将个玉树临风的小侯爷砸成个雪菩萨,胜利的侯夫人带着两闺女击掌大乐。
兰琦叹了口气:不知娘现在好些了没?自从弟弟出生后,娘身子两个月才恢复,上个月襁褓中的幼弟挨不住寒冷冬季也病倒了,娘整日以泪洗面,连她的封后大典都错过了。
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穿衣声,还未转身,貂袍已披上肩,连着自己一并落入身后并不宽厚的怀抱:“朕的皇后不是最喜下雪天么?为何仍要叹气?”兰琦侧头笑:“只是忆起幼时在侯府下雪的日子……”衬着月色,怀里佳人神仙玉骨,剪水双瞳含笑而视,不觉神痴心醉,手上用劲,柔声笑道:“等过些日子得闲了,我陪你去川中探望岳父母他们去,我还没见过昭光呢。” 兰琦心中一动,喜上眉梢:“当真?”皇帝因笑道:“自然!君无戏言。今儿个晚了又怪冷的,好生去睡会,明儿下朝朕陪你赏雪,乖啊!”兰琦只是笑,他这是把自己当小孩子哄哪。
皇帝到底养尊处优的惯了,酒后尽贪鱼水之欢,神色不振,上床将兰琦紧紧搂在怀里,不过片刻便已睡得十分香甜。兰琦贪恋他身上的温暖,心中有如万马奔腾:他是真的爱我宠我,我呢?我爱他吗?我这是怎么了?天性凉薄么?
一夜大雪,下了约有七寸来厚。兰琦难得的好兴致,换上掐金鹿皮小靴,五色绣龙鼠里貂袍,再罩上件鹤氅,早早前往慈宁宫、仁寿宫请安。太皇太后卧床不起,问安略坐便告退。
倒是赵太后,瞧见兰琦眉眼带笑,心里也欢喜,留她一起用早膳。两人融洽的喝着碧粳粥,谈些贞元帝幼时趣事,笑声不断,梁淑妃率众嫔妃远远的伺候着。
早膳过后,听说兰琦是约了皇帝赏雪的,赵太后喜笑颜开,亲自拿过鹤氅,帮兰琦一面披,一面微笑:“哀家像你们这般年纪的时候,也是最爱顽的,陛下拉着我逛遍御花园……”太后因忆起旧事,神色恍惚,眉眼间却是温柔起来,顿了顿,又隐有悲色。兰琦知道初时太后温顺婉约,先帝与她感情极好,只是后来外戚打压,太后逐渐强势,先帝才渐渐远离了她……想必是忆起旧时伤心事了,忙笑着打岔:“这件大氅还是母后赏的,臣妾最爱它俏丽大方,时时穿的,倒全是念着婆婆的好处。”言语间,竟把太后当成凡人家婆婆来看待。
太后蓦然回神,复又仔细的帮她系好宫绦,满意的左察右看,方才拍拍兰琦手臂,欣慰一笑:“你是好孩子……哀家没白疼你!皇帝有你,很好……”
其他嫔妃远远的,只见一向孤僻的太后独独对皇后另眼相待,称奇之余妒嫉渐生。
太后拉着兰琦的手,边走边笑:“快快去,迟了花期可不等人……”兰琦微笑,领情,告退。
其他众嫔妃也一并退开。
梁淑妃、夏昭仪等都是东宫旧人,大半识得帝后二人心性,走至半途均知趣的告退,兰琦也不勉强,预备回坤宁宫等人来约。
估摸着差不多该到时辰下早朝,却是乾清宫小胡喜一路小跑着过来回话:陛下与众臣在上书房议政,一时不得闲,请娘娘不必等,随意便是。
兰琦也不是那斤斤计较的人,本就预备赏花,见皇帝忙于朝务没空闲,倒也不失望,自个儿赏花去。
雪已停了。
皇后喜欢原汁原味的景致,贞元陛下多半都依她心意,所以御花园青松翠竹,假山亭阁,粉妆银砌好不精致!
因有掌事太监吩咐过不得破坏雪景,任小径被雪花覆盖,整齐又干净。兰琦越瞧越欢喜,便命放下软轿,套上九萍准备好的雪屐,一步一步踩出各种花式。走过一段,回头见随侍众人都小心翼翼的远远跟着,生怕将自己刚踩出来的图案破坏。兰琦忙叫住他们:远远的拐弯的地儿候着便是,甭步步跟着,左右也是在园子里,又不会走丢。
一时宫人们都应了。
九萍却是不依,从小六子手里接过淡绿绸油伞,另一只手仍是抱着暖炉子紧紧的跟着。
因是一块儿长大,兰琦也不气,笑了笑不去管她,望着了冰雕玉砌的兴致又起,哼着小调顺着小径继续游玩。
边走边逛,不远处便是昨日和贞元帝一起前来的红梅树,尚隔几丈远便闻到寒香扑鼻,那几株梅花在白雪的映衬下尤如胭脂般灿烂而夺目。兰琦满意长叹,走到跟前细细赏玩。
昨日贞元帝中意的那枝,仍是开得最漂亮的。她向来信奉有花堪折直须折,远远的开在角落里,大老远的跑来看,还不如折下来,插到坤宁宫寝殿里细细观赏来得可爱。心动不如行动,从荷包里翻出把镶珠嵌玉的精致小匕首来,将最美的几枝削了下来。转过身递给九萍:“呶,拿回去插入瓶内。”又顺手将九萍手中暖炉、绿伞一一接过。
九萍四下打量,发现人影全无,只得无奈地叮嘱:“娘娘请就近逛逛,奴婢把花送回去就来,您且慢些。”就这样一步三回头踏雪越行越远,兰琦摇头笑叹,对于亲近、维护自己的人偶尔展露出来的小霸道,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兰琦一手抱暖炉,一手举伞,边走边赏玩,刚走十来步,眼前又出现一条小径。瞧着小径上丝毫未被破坏的积雪,她毫不犹豫的踩了上去。不过走二十来步,梅花树便全然不见,只觉眼前景色一跳,好不空阔。这儿没有高大的乔木,只有一个半人高的雪堆,她抬眼细细看了半晌,略一思忖,便笑了起来,是了,原来是这里。霎时脑海里便浮现出那日的八宝饭、锦缠鹅,以及气呼呼的小朋友。
那好生眼熟的小雪堆,便是当日的石桌石椅了。
此刻,周围静悄悄的,兰琦认真的打量来路,兄弟俩的喜好倒也接近,诺大的御花园里,红梅与石凳却不过七八丈距离。九萍还没来,她踮着脚张望了一会,发现这行为挺稚气的,自觉好笑,思忖一会儿,雪地里有脚印,九萍应该知道自己在这儿吧,走了这许久,到底有些累了,干脆过去坐坐也好。
这一回身,笑容未散却怵目而惊。不过眨眼的功夫,石桌旁竟静静的立着一个人,深红朝服,外披青色大氅,手里举着一把青绸油伞,不同往日的嚣张气焰,就那么面无表情的静静站着,看着她。分明没有情绪外露,兰琦偏偏从那双不同以往的深沉眸子里看出悸动来。他的目光那样坚定,使她忍不住低下头。过了半晌才发现手中的油伞不知什么时候掉在地上,弯腰正要拾起,另一只大手却快她一步,握住伞柄递了过来。
兰琦迅速整理心绪,抬头,微笑,却被那双饱含怒意的双眸怔住,一时不知所措。
“怎么?连假笑都开始吝啬了?” 危险而霸道的气势逼面而来。
兰琦哑然,索性垂目以对,半晌:“本宫打扰了明王雅兴,抱……”歉字还未说出口,那人已经逼近跟前:“你不是一向以捉弄我为乐么?什么时候开始客气起来?嗯~~~”
兰琦摇着头儿笑:“本宫不知道明王说些什么,我还有事,先走一步。”立刻转身,毫不迟疑。
意外的,身后并无人追上来。
只是……
“你不想知道皇兄为什么不能来陪你赏雪么?”
兰琦只装做没听到,快走几步,突然心念一动,希望自己没有听错,是‘不能过来’而不是‘没有过来’。
聪慧的她于一瞬间便已明白,怒火腾飞,将手里的绿绸伞用力的摔在地上,折回身走近明王,尖声叫道:“你做了什么?”
“你猜呢?”他眯起眼。他就是要激怒她,他最见不得她同他那样虚伪客气。
兰琦怒不可遏地:“你好大的胆子……你……”!
他收敛情绪,微笑:“我的胆子也许不大,可是总有人希望我胆子大些,再大些!”语气轻松,却掩不过眼中那丝丝悲凉。
兰琦一脸的不敢置信。
他用平静的声音继续说,“逼宫——不是传说中的事物,在皇家,时时有可能发生。”
“刚刚在上书房,他们吵得很凶,我想,给我们一盏茶的时间,如果我能在这里遇见你,你对我微笑,我就死了那条心,但是……我也一定不会再放开你。”
我们——?你,小翼和我?
淡漠的表情代替之前的不置信,兰琦瘫坐在石凳上,默默无语。
他的声音竟苍凉起来:“父皇千秋宴过后,你再未踏足这里。我以为……今天也一样,但是……你一身红妆,站在绿伞下,转头,微笑,我就知道我再也逃不掉了,我认输……”仿佛极度憎厌自己。不过几个月前,他还只是个态度嚣张的小朋友,而今,俨然已过千年……
兰琦脸色灰白,一时不能动弹。呆坐着,木然的任他蹲在身前,把她拢起的双手拖至膝前,轻轻的把脸埋在她手心里。
这样是不对的,兰琦正欲张嘴,又立刻闭上。
因为……手心感觉得到他的睫毛颤抖,然后……手心湿润了……
兰琦一动不动,生怕惊动了他。
心乱如麻。
愤怒、惊慌、茫然、不知所措、还有一丝丝莫名,辗转思量,最终冷静下来。
我是小翼的皇后。
对不起!
这是最后一次,我允许你冒犯我!
四周又恢复平静。
雪又开始下起来。
兰琦与明王,一前一后默默的走到御花园正门口。
因为沉默,因为神色不明,宫人们都悄声跪下,可怕的寂静。
刚出门,便见禁卫军井然有序将禁宫层层包围。兰琦一言不发的继续走,禁卫军瞧了瞧明王脸色,倒也不敢拦。
终于,明王出声了:“护送皇后回坤宁宫歇息。”
有人应声出列,兰琦木然走着。
回到寝宫,便见九萍泪眼婆娑的扑了上来:“娘娘,奴婢一进门便被禁了足,奴婢以为把娘娘弄丢了!”她咬牙忍泪,如此半晌,抬头见到兰琦一脸的落寞,顿时失语。
兰琦苦笑着摇摇头,独自进了内殿。地上红梅夺目,想必是九萍慌乱中将自己剪下来的那几枝红梅落在地上,她叹了口气,仔细拾起来,极认真的一一插入梳妆台前的那只琳琅花瓶中。
两个时辰后,禁卫军撤离禁宫,不多时神色萎靡的贞元帝回到坤宁宫。
见到兰琦,他试图微笑,努力了几次都不成功,索性不装了:“小钰差一点点就可以成为皇帝,可最后他还是放弃了……”
兰琦面上一直没什么表情,此刻终是忍不住,走到皇帝跟前,将头埋进他怀里,大声的痛哭起来。
话分两头,却说早朝时分,无人奏本。待圣驾归移上书房,老国舅宋尚书等一班文武大臣,入见贞元帝。奏曰:“伏睹贞元帝,自登位以来,天灾国祸不断,民不聊生。群臣会议,望陛下效尧、舜之道,以山川社稷,禅与明王;上合天心,下合民意,则陛下安享清闲之福,祖宗幸甚!生灵幸甚!臣等议定,特来奏请。”贞元帝大惊,半晌无言。上书房仅有的保皇派与亲王派一时吵吵嚷嚷,却始终不见争议话题人物明王。
就这样僵持了个多时辰,明王进得门来,
面无表情地跪下:“臣弟从始至终并无二心,如有虚言,尤如此簪……”语毕,将头上发簪摔入地上,顿时断成两截。三跪九叩后,口称愿意‘负荆请罪’。
明王倒戈,为首的宋尚书又被绑,一时众臣面面相觑,最后意识到形式不由人,遂皆跪倒,口称‘陛下万岁’……
——就这样,一场宫变似闹剧般,突兀的开始,突兀的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