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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兵者,诡道也(阮无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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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远离京城洛阳千里之外,七、八月短短两个月之间,幽、冀、并三州已被叛军吞并,叛军从开始起事的几千人,迅速扩张到二十万。
最初只有邺城石勒一处,很快并州司马勤起而呼应。司马勤自称八王之后,司马颖的儿子,借大水之后人心浮动,号称‘帝王不仁,天降怨怒’,起兵征讨。北方本已天灾,胡人又积怨已久,司马勤一起兵便四方呼应。不多时,石勒并入司马勤一部,称大将军,占翼州邺城。司马勤领兵攻下幽州,着大将王徐留守并州晋阳,三州成成犄角之势,互相呼应。
九月初十,驻扎雁门的八万晋军兵分三路,直逼幽、冀、并三州,试图切断三州联系,再以优势大军各个击破。然而叛军借地利之便,或坚守不出,或互为掩护,避其锋芒,待晋军驻扎,又频频骚扰。晋军虽多,却苦于无主战之场,不胜疲惫,只得筑营扎寨,双方一时成胶着之态。
坐在四皇子军营的大帐中,我无奈的看了看碗中的粟米稀粥,桌上的两碟腌咸菜,暗暗叹了口气,好不容易从关外转了一圈回来,还以为在军营里四皇子一定会好酒好菜招待我们,结果……在关外吃了好几天粟米稀粥加咸菜,回来还是这个!
好久没见到四皇子,他看起来黑瘦了一些,脸上颇有风霜之色,眼神却越发坚毅了。
“王徐驻兵晋阳,手下号称五万兵马;石勒在邺城,拥兵三万;司马勤居中涿州,领兵十二万。”大师兄一边加起咸菜就着稀粥吃,一边将这几日在北方的所得讲给四皇子。
四皇子点点头,道:“这些我已知晓,叛军占地虽广,也只不过是乌合之众。司马勤号称二十万兵马,乃是将民夫算在内,其实他手中精兵不过五万,除去吞并的幽、冀、并三州的兵马,不过两万而已。不过,兵贵精不贵多,他若是坚守不出,我大军要在两个月内收服三州,确非易事。”
“王徐此人有勇无谋,只要找到激他出战之法,并州军马便不足虑。倒是石勒,此人是胡人,虽勇却不鲁莽,重用汉人谋士,开仓济民,招兵买马,广有侠名,若假以时日,必成气候。若能将此二人除去,司马勤便被砍了左膀右臂,到时孤掌难鸣,幽州也不难拿下。”大师兄缓缓道来,四皇子一边思索一边点头。
“只是现下军中粮草不济,莫说出兵,就是驻兵不动,亦难支持许久。”四皇子放下筷子,目光穿过大帐门口遥遥望着军营辕门,缓缓道:“京里应该有消息了,二哥不会这么沉的住气。”
大师兄没说话,夹了咸菜吃,看了我一眼道:“无痕,你怎么不吃?在关外不是老念叨没饭吃吗?”
我叹口气,捧起粥来,道:“雁门附近不是没粮草,不过都在士绅手里,四殿下你也不是没有银子,不过就是赃银。可是非常时期,军情紧急,拿来用也没什么不可以吧。”
四皇子微微苦笑道:“赃银是赃银,毕竟不是军饷,若我得了银子就用,与土匪又有何异?”
“所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现在京里有人捣鬼,军粮运不到,这种贻误战机的事情,只怕皇上知道了更生气。我们索性花了那银子,免得大军自己饿死了,想必皇上也不会怪罪吧。”我不以为然的说。
“不可,大军就算饿死,我也不会去动那银子的。”四皇子说罢,意味深长的看了大师兄一眼,叹道:“天威难测啊!”
大师兄正低头默默喝粥,听到此话,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的喝起粥来。我能感觉到大师兄心中在叹息,只是不知道他在叹息什么。
忽听外面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狂奔而来。一军中信使,满身风尘,扑下马来,“将军,有京里急报!”双手呈上一个厚厚的密封纸袋。
四皇子拆开来看,不由喜上眉梢,双眼灿出光来,道:“如此甚好!不枉我近日苦熬。”又对侍卫道:“传令升帐!”
我心中疑惑,出口相问,原来二皇子督办粮草不利,皇上让老臣陈敬接手此事。陈敬虽是皇后长兄,却为人老成持重,加上穆丞相两人合力,粮草一事已经解决,不日即可运抵雁门。
二皇子随后也来雁门,却是为了押运赃银回京一事。
四皇子又在纸袋内细细寻找,取出一纸签来,上面只有短短几行字,四皇子却双眼朦胧,反复观之,眼神温柔似水。
我瞧在眼里,心道这必是穆姐姐给四皇子的信。粮草一事解决如此及时,不知是否穆姐姐在宫里使了力。许久不见她,心中十分挂念,看四皇子这样,也不便相询,于是收拾了碗筷悄悄退下。
走在雁门镇上,这北方之地不比洛阳,同是秋风,此处却是西风烈烈,卷起滚滚黄沙。时有行行雁群飞过长空,哀鸣阵阵。镇上多有灾民,扶老携幼,踞于路边乞讨。
忽听路上有人谈论,雁门来了一个神医,住在李牧祠,如何如何。我心中一喜,神医?难道……当下向人打听了李牧祠的所在。“李牧者,赵之北边良将也。常居代雁门,备匈奴。”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某人给我念颂史书的声音。
李牧祠侧堂中,一个白衣年轻人坐在桌前,正在给人把脉,面目清秀,表情专注。
呵,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我心道。前面那人看完了,我坐到桌前,大模大样的把胳膊放在桌子上,白衣神医瞧了我一眼,伸出两根手指,认真的搭起脉来。
“不浮不沉,和缓有力,只是脉尾略细,乃是抑郁伤神,心神不宁之象……”
我倒吸一口凉气,赶紧把手抽回来,本来想和三师兄开个玩笑,居然真让他看出毛病来,以后不能随便让三师兄把脉了。我尴尬笑道:“三师兄,是我啊。”
三师兄吃了一惊,瞪大眼睛看过来,道:“无痕?真的是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和大师兄跟着四……车公子来的,这不是打仗嘛。”
三师兄点点头,一双清清亮亮的眼睛瞅着我,看得我心里直发毛,他真的眼睛看不清东西吗?三师兄道:“你遇到什么烦心事了?怎么都有细脉之象了?”
我干笑了两声,三师兄还真是敬业啊,紧抓着这个问题不放。“这个……前一阵去叛区转了转,饭也没吃好,觉也没睡好……就这样啦。”
“嗯,不过你的内力又有进展了。”三师兄点点头,低头就要写药方。
我一把捏住三师兄的笔,道:“别写了别写了,我没事,好不容易碰到一起,我带你去看大师兄。”
三师兄无奈的放下笔,推动轮椅从桌子后面出来,和祠堂的人打了招呼,被我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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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营大帐中,众将已经散了,天色将晚,有侍卫们进来点起灯火。
“你叫文暄?”四皇子看着三师兄,迟疑的问。
“是,在下略通医术,以此为生。”三师兄无法站立,只好坐在轮椅上抱拳施礼。
“他是我三师兄,因为不能习武,从小学医,且通读兵法史书。”我微笑道:“只怕当朝宰相也未必有他博学。”
“哪里哪里,”三师兄道:“只是从小没法干别的,只好老老实实读书罢了。”
四皇子看了看大师兄。
大师兄只是微笑不语,先前我们师兄妹已经聊过了,许久不见,大家一点不见生疏,就如同昨天还在师父小院中见过面一般。大师兄微笑着,看得出来,他现在是真心的高兴,有多久大师兄没这么开心过了?我心里暗暗想着,自从去了京城,似乎就没有多少开心的日子了,早知道就不去了,可是,有些东西真的能躲的过吗?或许因为我们不再是小孩子,不能再回去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长大了,真的很麻烦啊。
“如今叛军盘踞幽、冀、并三州,地面虽广,却并不足虑。两个月平叛,在下以为绰绰有余。”三师兄道。
四皇子抱拳道:“还请先生指点。”
三师兄摆手道:“先生不敢当,在下一介书生罢了。四殿下如果不介意,便当我是兄弟好了。”
四皇子微微一笑,道:“那,还请文贤弟指教。”
三师兄眼光一跳,似乎微微叹息了一下,随即正色道:“要除司马勤,必先除王徐,石勒。”
四皇子道:“愿闻其祥。”
“王徐一介武夫,尚不足虑,石勒却是不得不防,此人是胡人,有勇有谋,重用汉人谋士,要想直接除去,难。”三师兄从桌上拿了一支笔,在左手手心写了个字,道:“不防从司马勤下手。”将左手摊开,手心一字:“间”。
四皇子恍然。我和大师兄也对视一眼,离间。
“司马勤此人多疑,何况石勒是胡人,本不是司马颖旧部。现在石勒据守邺城,所领兵士非司马勤人马,乃是民军,胡人居多。”三师兄微微笑着,将毛笔搁回笔架上。
“若能离间石勒离开司马勤,再诱王徐和司马勤主动出兵,剿灭叛乱便指日可待了。兵者,诡道也。我八万大军,分兵驻扎三州,想必叛军亦探得消息,故可分兵几路,虚而实之,实而虚之,用而示之不用,能而示之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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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三师兄孑然一身,架车走小路前往幽州,亲自作为说客去离间司马勤和石勒。我坚持要随三师兄同去,他一介书生,不懂武功,太危险了。三师兄笑说本来他行走四方行医治病,也就是自己一个人,大家也不会对一个医生怎样,就是去给司马勤看看病,说几句话,没什么大不了的。
临走之时,四殿下道:“你真的叫做文暄?”
三师兄仍旧笑着回答:“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是文暄。”
四殿下若有所思的看着三师兄,缓缓道:“一路保重。”
三师兄笑道:“事成之后我就不回来见你了,你也保重,车大哥。”说完推动轮椅,缓缓走向马车。
我觉得有些奇怪,走在路上就问大师兄,大师兄比我年长很多,很多事情我不知道他知道。
“文暄其实是四殿下的表弟。”大师兄骑在马背上,说道:“四殿下的母亲,已故的文孝皇后娘家姓文,是文暄的姑姑。后来文家出了事,株连九族,是师父将只有五岁的文暄救出来。别人都以为他死了,所以四殿下一再问文暄是否真名。”大师兄缓缓说着,眼神深邃起来,里面有很多我看不懂的东西。
过不了几日,东路前往翼州石勒处的兵马传来消息,攻下了翼州同幽州之间的磁县,磁县虽小,但一旦攻破,便切断了翼州幽州之间的联系。石勒派人去向司马勤求援,被司马勤关在营帐之外不见。看来三师兄文暄的计策奏效了,只是不知三师兄是否安然。
又过了十来日,驻守晋阳和涿州的司马勤叛军发现,晋军开始后撤。派出探子查询,发现晋军粮草不济,不能久驻,已是军心涣散,欲撤往雁门。此时朝中又有风声,二皇子督办粮草不力,被皇上痛责。司马勤心中大喜,派小股叛军前去追击晋军断后部队,发现晋军果然不堪一击,见到叛军便丢盔弃甲,生怕来不及撤回雁门安全之地。
司马勤再不怀疑,此时不趁机追击,恐怕再没有更好的机会得到雁门以北数千里之地了,当下联络并州王徐,两人帅兵两路夹击晋军。
王徐带两万兵马出晋阳,直追晋军而来,果然发现晋军旗帜歪斜,不堪一击,心下大喜,带兵一路追杀,很是畅快。行得半日,到得一处山谷,王徐停马观望,犹豫不定。只听身后呼拉拉一阵声响,来路上显出一支伏兵,有上万人马,领头一人白衣白甲,正是当今四皇子司马轩。
我和大师兄跟在四皇子身后,看那王徐左冲右突,甚是勇猛,可惜寡不敌众。晋军占了谷口地利,谷中恶战一场,杀声震天,渐渐只剩王徐和亲兵数十人。王徐满身浴血,却毫无惧色,当真是勇汉一名。
“你若投降,可饶你不死!”四皇子朗声叫道,想必他也觉得如此猛将杀了可惜。
“主公待我如兄弟,我王徐却有勇无谋,有负主公之托,今日便以死谢主公!”王徐大喝一声,将手中已经卷刃的刀掷了过来。
刀势奇快,王徐自下而上掷来,速度却是丝毫不减,乃是顷力一掷,快如闪电,直奔四皇子来。众人大惊,只听当啷一声,那刀掉在地上,断成两截,众人只见白光一闪,我却知道是大师兄出刀了。
王徐掷出了刀,立时空门大开,身中数刀,终于力竭而死。
却说司马勤带三万兵马,兴冲冲自涿州出发,一路向西追击晋军,所经之地俱是叛军地盘,晋军亦是丢盔弃甲惟恐跑得不快,司马勤更加有恃无恐。几日之后,司马勤行至娘子关,这娘子关乃是幽州和并州之间必经之路,中间一条峡谷,两边高峰耸立,地势险要,乃是伏击的绝佳地点。司马勤乃是从并州起兵,知道此处险要,离得远远得便观望不止,心下犹豫不定,派人前去探路。未几,探子来报,谷中未见伏兵,只有晋军沿途丢弃的物品。司马勤仍旧狐疑,派人带几千兵马,佯作追击大军,声势浩荡冲进谷去。叛军入谷未久,便听到里面喊杀声震天,果然中了埋伏。
司马勤当即下令回军涿州,却在途中遭到晋军埋伏,损失大半。苦战几日,司马勤终于带数千兵马回到涿州,却见城门大关,城头飘扬晋军旗帜,却是原先进攻翼州的晋军趁涿州空虚,转而将之拿下,不由又气又恼。城上晋军将领又喊话道晋阳已经攻破,王徐已经被斩。司马勤听此消息,当下喉头一甜,呕血数口,险些栽下马来。身边侍卫将司马勤扶住,道:“主公,不如暂且退往翼州。”
司马勤看看身后数千兵马,众将士奔波戮战几日,俱有疲色,况且几千人如何能攻下偌大一个涿州?叹口气,下令转往邺城,只望石勒能够看在之前合作起事的份上,不计前嫌,开城相迎。
不出十五日,四皇子便收复了幽州并州两地,司马勤败走邺城投奔石勒,不知结果如何。三师兄的计策果然好,兵分三路,虚虚实实,诱敌出战。四皇子亲领西路军剿灭王徐,王徐居然一个埋伏就全军覆没了,后面的许多后招都没用上。对司马勤就麻烦一些了,中路大军佯装撤兵,使司马勤以为反攻之时到了,却在娘子关设下埋伏,同此时得胜归来的西路军一并打算全歼。司马勤果然多疑,掉头回转,可是他怎料到先前进攻翼州的东路军此时已将涿州攻占,并在司马勤回军的路上一路设伏。可怜司马勤前有埋伏,后有西路中路两路大军夹击,好不容易跑到涿州,却发现老窝被人占了。
三师兄眼睛看不清,心里确对全盘战事了如指掌,我心中暗暗赞叹,却也挂念他的安危。集合了晋军兵马,四皇子对邺城实现合围之势。有消息来报,司马勤一路奔逃,之声几百人,带兵投奔邺城,石勒却拒不开城,痛骂司马勤出尔反尔,小人之心,不足为谋。司马勤无奈,邺城周围又已被晋军合围,靠几百人突围逃命也无望,于两军阵前无立锥之地。思量再三,竟驻在邺城城下铜雀台边,未过几日,便气病交加而死。
那铜雀台,本是曹操所建,盛极一时,想当年曹植赋曰:“立中天之华观兮,连飞阁乎西城……揽二乔于东南兮,乐朝夕之与共……翼佐我皇家兮,宁彼四方。” 此时百年之后,却是日渐荒芜,只余诺大一座土台,孤零零立在邺城城外,秋风吹,哀雁鸣,却是英雄末路,铜雀草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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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我立在军营中,天气愈发凉了,秋风愈来愈烈。远处是邺城漆黑的轮廓,立在地平线上,挺拔而又阴森。大军已经围城十几天了,邺城只是坚守不出。
无论晋军故意诱敌,示弱,撤军,试图抢劫粮草,还是打算硬攻,邺城守军一概坚守不出,毫不上当。思及合围形成之前的不断骚扰,这石勒果然很聪明,或者他的谋士很聪明。若要硬攻,晋军必胜,只是损失太大,也耗时长久。最好的办法现在看来就是围城,围上几个月,城中粮草耗光,自然不攻自破,可是四皇子又哪里有这么多时间围城?
此刻四皇子和大师兄在大帐中走来走去,毫无办法。我叹口气,望着深蓝的夜空,不由思绪纷飞,不知道穆姐姐怎么样了……还有三师兄,不知道现在在哪里,拿下涿州之后我在城里找过,全无踪影。
忽然听到前面一阵乱,出什么事情了?我往中军大帐走去,听说是来了邺城的使者,不知道哪个邺城的使者这么大胆,居然敢只身跑到晋军营中来,来投降?
只见帐中一片灯火通明,将士分列两旁,我悄悄走入侍卫之中,看到大帐正中立了一人,一身青衣长衫,手持折扇,负手而立,背对着我,看不到面目。这就是那个使者?这个样子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四皇子还未出来,大帐里众将士戎装持刀,并立两旁。那人却不以为意,悠然自得得站着,仿佛站在自家庭院中看落叶纷纷一般,时而环顾四周。将士们窃窃私语,那人缓缓向我这边看过来。只见一张绝美的面容缓缓转过来,清澈的目光扫过众人,那目光落在我脸上,先是一顿,接着泛起一个笑容,立时娇若春花,灿比霜叶,大帐都顿时亮堂起来。西门烨!他是邺城的使者!?
我惊呆了,连四皇子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直到西门烨对四皇子行礼,大师兄脸上现出惊讶,四皇子也被惊艳,我才回过神来,西门烨真的是邺城的使者。
“在下邺城西门烨,此次前来是要替石将军送一封信给四殿下。”西门烨落落大方的行礼,若有若无的笑着,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侍卫。
“敢问先生是石将军什么人?”四皇子接过信,不动声色的看完,抬眼去看西门烨。
“先生不敢当,在下一介书生,有幸认识石将军,做了朋友。”
“石将军坚守不战,想必是先生的主意了。”四殿下将信放在桌上,波澜不惊的说,眼中依旧平静,我却感到有一丝杀机,不禁暗暗替西门烨担心。
西门烨笑道:“打不过就躲,这般简单的道理,小孩子都知道。四殿下就算杀了区区在下,邺城中还有无数的人替石将军出谋划策,想要早日破城,只怕很难。”
“我有八万大军,区区邺城,早晚是我囊中之物,我又何必急于一时?”
“是,区区邺城,必是四殿下囊中之物,只是早晚之别,恐怕四殿下比我要了解。”西门烨朗声道:“四殿下身为皇子,英名神武年少有为,在众皇子之中,必是极受皇上重视。皇上
年老,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只怕时日无多。此番四殿下出兵离京,想必也是迫不得已,只盼早日回去吧。”
“哈哈,”四皇子大笑起来,双目露出杀机,“一介书生竟有如此大胆,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讲,不怕我真杀了你?”
“两军交战,不杀来使,想必四殿下不会为区区在下破这个例,背个骂名。”西门烨也笑起来,如雪花般柔和。
“可惜现在不是两军交战,是在平叛剿匪”。四皇子缓缓道。
“邺城全城皆匪,只怕四殿下法不责众。”西门烨顿了一顿,道:“石将军之意,也是为了邺城百姓着想,于四殿下并无不妥,双方打个赌而已。四殿下赌赢了,轻易得邺城,若是输了,也不过是损失些邺城的赋税,对于邺城百姓,却是好事一件。”
“好!”四皇子站起来,双眼炯炯, “赌了!”转身对侍卫道:“拿酒来!”
须臾,四皇子命人斟了两杯酒,与西门烨对饮而尽,道:“先生好胆识,邺城西门一家,果然英才辈出,如果先生有意,日后可来洛阳一叙。”
西门烨微笑道:“不敢,日后之事,尚未可知,在下告辞了。”说罢转身而出,视刀剑于无物,飘然出营。
西门烨走出晋军大营不久,转而往附近一处土坡走去,行不多远,忽然朗声道:“阮姑娘,你出来吧。”
我从石头后面走出来,道:“你怎么知道我跟着你?”
西门烨笑道:“因为我知道你关心我啊,自然会跟着我出来的嘛。”
我一个啷跄,差点被石头绊倒,心道还以为西门烨变了呢,在军营那种表现,结果发现他还是原来的样子,“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西门烨道:“邺城是我家,我出现在这里很正常啊。”
“你不是跟着张岩走了吗?”
“哦,忘了告诉你了,张岩是石勒的化名。其实你们互相认识的啊!”西门烨很认真的说。
“什么?”我大吃一惊,那张岩,不,石勒的武功当真高强,难道胡人是练武的天才?
“喂,你一个侍卫,偷偷跑出来私会敌军,似乎不太好吧。”西门烨打开折扇,大冷天的又扇起来。
“什么私会,不要说得那么难听!”我哼了一声,在干枯的草地上坐下来。
西门烨也坐下来。
四周一片寂静,天上星光粲然,映着山坡下晋军营帐中星星点点绵延不绝的灯光。邺城在深蓝色的天空显出一个漆黑的轮廓,在繁星的包围中显得静谧,又孤零零的,只有城头的大旗,在猎猎北风中卷动,飞舞。
我叹了口气,觉得有点冷,报膝而坐,幽幽说道:“为什么要打仗呢?为什么要造反呢?你现在倒成敌人了,怎么看怎么不像。”
西门烨没说话,半晌,道:“我早年离家,走过很多地方。我去过江南,那里山清水秀,溪水从远山中流出,穿过树林,流过草地,蜿蜒转过青石槽,淌过镇上每家门前。每天早上,都有年老的婆婆,年轻的女子,还有小孩子,蹲在那青砖白墙的门前,洗衣洗菜。我就想,或许我可以在这里住下来,一直平静的住下去。”
我没有说话,静静的听他讲。
“我到过海边,那里有临海的渔村。我站在沙滩上,左右都是一望无际的沙滩,前面是大海,身后是小小的渔村,老人们在村里平静的生活着,小船停在沙滩上,年轻人从船上下来将捕来的鱼带回村中。我又想,或许我可以在这里终老,就想村里的老人一样,脸上刻着沧桑,心中藏着宁静。”
“可是,我还是回来了,虽然我搞不明白人为什么活着,我还是回来了。不论我走到哪里,总有一个地方在牵挂着我,那就是我的家。”西门烨举起手,遥遥指了一下邺城,“我的家就在那里。”
“虽然那里风沙多了些,水灾多了些,穷人多了些……说起来没一样特别好的,可是,我还是想它。那里有我的亲人,我儿时的朋友,我的伙伴。在外面,我从来不说我的家乡不好,我告诉他们,我家乡有古老的城池,著名的铜雀台,每到春天,台上便会长满不知名的小花;我告诉他们,我家乡的河流虽然时时泛滥,但也带来肥沃的淤泥,出产鲜美的鲤鱼;我告诉他们,我家乡有美味的烤肉,火舌舔在烤肉上,发出滋滋的声音,香气四溢。”
“后来,我回来了,然而家乡不再是原来的样子。大水过后,人们病的病,死的死。我儿时的伙伴们拿起了武器,杀死了那些一直欺负他们的乡绅,开了仓库,分了粮食。人们开始造反,人人都想活下去而已。”西门烨眼光扫过山下绵延的灯火,眼中竟饱含沉痛。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西门烨向我看过来,眼中亮晶晶的,盈着点点星光,“你是帮着大军来屠杀你儿时的伙伴,你的邻居,你的亲人,还是帮着你的亲人来抵抗?”
我?我的家乡在哪里?少时生活的小村?山上师父的小院?我的亲人在哪里?在蘅慧宫?在衙门?在医馆?在前面的营帐中?忽然心中一痛,我回答道:“我不知道家乡在哪里,但是如果有人要伤害我的亲人,我会拼死保护他们。”
西门烨点点头,指着远处静静矗立的漆黑的城池,缓缓道:“那里,就是我要拼死保护的地方。”
我点点头,一时沉默。
半晌,西门烨转过头来,目光灼灼的看着我,道:“阮姑娘,我有几句话一直想对你说。”
他的语气有点奇怪,这口气听起来十分认真,就好像他刚刚在大帐中那感觉相似,我仰起眉毛,等着他说。
西门烨深邃的目光看着我,一字一句道:“我喜欢你!”
我大吃一惊:“你说什么呢!”
“今天不说,我怕以后没有机会了。”西门烨道。
“我喜欢你,在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那时候你正在衣服店看一件白色的长衫,那是一件男子的长衫,你的眼神,有点痛苦,有点犹豫,更多的是迷茫,你旁若无人的在那里看着,看了很久。我知道你透过这件衣服看到的是另外一个男子,但是你那时候的样子那样美,那样专注和向往,我立刻心里一震。你知道吗?人喜欢一个人,有时候就是那么一刹,心里那么一震,之后就是久久的念念不忘。”
“我不知道你想的是谁,但是忽然很嫉妒那个人,那件衣服,于是我出手买了那件衣服,我希望你看到那件衣服能认识我,或者我们争执一下,就算认识了。”
“可是你立刻就退出了。好在后来又碰到了你,我知道你自己能对付那些恶霸和山贼,但是我就是想找借口和你在一起,结果害你受了伤。”
“你大师兄来了,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那是你一直挂念的人。”
“后来听说你大师兄有嫂子,你不知道我多高兴,或许我这样想很卑鄙,但是我确实又痛苦又高兴,痛苦是因为你痛苦,高兴是因为我有了争取你的机会,我有机会自己给你快乐。”
“无痕,在汉人看来这样说出自己的感情,有些太直白,可是我小时候周围都有一半都是胡人,他们热烈奔放,每年的赛马会就是姑娘和小伙子表白的时候,优秀的小伙子总有人喜欢,美丽的姑娘也总有人追求,这都是自然而美丽的事情。”
“我很高兴我有勇气把心中想的说出来,我不后悔,至少让你明白,我的心是属于你的。”
西门烨一口气说完,我怔楞在当地。
等我回过神来,西门烨已经走了,他说了什么?我的脸颊一片滚烫,他刚刚干了什么?对了,他走之前居然吻了我的脸颊!我居然没有闪开,我应当闪开的!
难道我也被他漂亮的外表骗了?不可能,我是喜欢大师兄的,我是喜欢大师兄的。
浑浑噩噩的走回军营,大师兄的帐篷还亮着灯,我站在外面,看到大师兄的身影投在帐篷上,脑中一片纷乱。
“无痕?你有什么事?”不知道站了多久,大师兄的声音自帐篷里面传出来。
我一下回过神来,心道坏了,站了这么久,大师兄一定知道了。算了,知道又怎么样,我定定神,挑开门帘,走进大师兄的帐篷里去。
“无痕,四殿下和石勒定了赌约,你知道了吧。”
赌约?我竟然忘了这回事了。“嗯,听说了,不过不是很清楚。”
“石勒和四殿下约定,在铜雀台比武一场,但是不论输赢,石勒都解散叛军,让出邺城。”
“那还有什么可比的,石勒直接认输得了。”我觉得有些蹊跷。
“石勒赌的是邺城百姓的性命,因为这些叛军,原本就是邺城附近的百姓,若他赢了,这些百姓仍是百姓,不会受到牵连。另外,还有邺城的赋税。”大师兄道。
“怎么说?”
“若石勒胜,日后邺城永不用缴赋税。”
“这样啊,”我笑道:“那就让石勒赢吧,反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大师兄摇头叹道:“不是那么简单的。无痕,如果天下的百姓都效仿邺城作乱,要求减免赋税呢?”
这……那国家国库就没了收入,军无军饷,国将不国了,确实严重。
“那还非赢不可了?”我道。
大师兄点点头,道:“赢了,减免赋税是朝廷的恩典;输了,就是受人要挟了。”
“大师兄你不会亲自出马吧?”我猜测道。
“是。”大师兄道:“对方是石勒一人单枪匹马,此人据说武功高强,普通兵士恐怕不是对手。”
“啊?”我大吃一惊,“石勒……石勒就是张岩啊!”
“什么?”大师兄低头沉思不语。
半晌,我问道:“你想到怎么打赢他了吗?”
大师兄叹口气,“现在还没有。”
“那么,”我深吸口气,“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大师兄一口否决。
“大不了我只在边上看着,我不会有危险的。”
“不行。”大师兄转过身去,“你老老实实呆在军营里。”
“你让我呆我就呆啊,”我笑道,“你走了,军营里没人看的住我,所以,我愿意去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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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吐血了,我把战局解释了一下,头都大了。
打仗打仗,谁能告诉我怎么打仗?
大家狠狠的拍,回头也好改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