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此凄凉否》小说看完了

2、妇人心

　　他还是成亲了。成亲的对象还不是心心念念的红颜知己，反而是个见利忘义的商贾之女。恨只恨情深缘浅，原想着便自此梅妻鹤子，了此一生，但又难负父母恩。若是个平常女子也就罢了，偏偏又是那样的家里出来的人。

　　人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可惜佳人难再得。表妹出嫁前，他使了多少的法子想解了表妹的婚约，又想了多久如果入洞房的是表妹该是多么快乐——一切尽付流水。掀开盖头，只是个清秀的样貌，看着倒是装得纯良的样子，只不知道内里包藏了多少祸心。

　　草草地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他便故意寻了个错让她明白，不论她原先在家里如何，进了他家的门，便要把原先的铜臭作风去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下马威，她便贤良起来——除了料理家事，每天亲自熬得补药却从不亲自送进他的书房。就算他不常回房宿着，每次见他还是受宠若惊的样子。不到一年，府里府外便传出她贤惠的名声来。

　　他和她相安无事，但不知如何，他心里表妹的影子却慢慢淡了下来，他也不知道为何。是她慢慢打扮成淡雅的样子？是她床第间总是楚楚可怜但又努力取悦他的样子？还是他忧闷时她的安慰让他惊觉除了表妹竟还有人懂他的样子？他的心里她的影子反而慢慢清晰起来。

　　不知不觉，他竟又慢慢知道她自幼丧母，父亲待她不好，心里对她有升起怜惜的感觉。有时夜里醒来，看着身边的她，想着她幼年坎坷，他便想待她父亲好好呵护她。而这种情绪，在她有孕时到了顶点，他觉得，自己爱上她了。

　　察觉到这一点，他第一个反应竟是深深地愧疚，愧疚于他刚刚成亲时的所作所为。如果说她的父亲带她不好，他又好到哪儿去呢？但随即又是庆幸，幸好亡羊补牢，未为迟也，她对他一片深情，他便在心里悄悄发誓：这辈子绝不负她。

　　她却把两个丫鬟给了他。虽然这样的事大家族里本是寻常，但是怎么会有爱丈夫的女人如此大方的呢？心里的一丝怀疑却在她有些吃醋的样子里一扫而空，她只是太善良了些。于是他便收下了那两个丫鬟，权当以后为官后对夫人善妒的挡箭牌便好，虽然睡在她们房里，人却碰都没碰。等她生下孩子，却还为他熬补药的时候，他真真觉得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你当真以为有人会爱你？不论你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你在我心里，从成亲第二天，就成了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恨只恨我命不好，没法逃出这样的牢笼，除了曲意奉承，我还能如何？好在我有了儿子，他可是我的宝贝，苍天有眼，他不像你！

　　这么些年来，你看着，我把他教的多好，我把我对你的恨原原本本都告诉他了，我的好儿子让我做我想做的事。你不知道我等你这一天等了多久，每一天每一刻，我都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但我除了让你这辈子只有一个儿子根本没办法动手，否则我儿子知道他母亲杀了父亲，该有多伤心！

　　好在不负我天天向上天诅咒，你因为在朝上得罪了人中了这样的毒，反正这种毒中者三日必死，既然都要死了，我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的机会便来了。你放心，三日后你还是会死的，但是我点上了这种香，和你原来身上的毒加起来能让你痛苦百倍。

　　你放心，这种毒不过一天罢了。第二天我早寻了一屋子的毒虫毒蛇，我会看着你，不会让你死的。最后一天，当然就是我心里想了很久的千刀万剐了，我会亲自动手的，你知道的，原本我父亲这样的伎俩就很多，我早在他身上试过一回了，我很有经验的，一定会在你咽气前完成的。你知道你死了会去哪儿吗？我会把你五马分尸后再用化骨水让你尸骨无存的。我小心翼翼了这么多年，终于得了自由了，如果不是为了之后的折磨你，我恨不得你立时便死了。”

　　他从没看过她这样的样子，他甚至怀疑是场梦，或者是自己中毒后的幻觉——原来她竟这样恨他，他爱的那个妻子呢？那个他决定一生携手的女人呢？如果是现实，他想跟她说，不用三天的折磨，现下他便觉得生不如死了。想想又觉得自己确实负她实多，如果他现下死了能让她不恨，他心里也是快活的，但想着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其实，她也有过犹豫的——在她努力地为着生存，为着未来取悦他的时候，在她逐渐发现自己能够慢慢影响他的时候，她总是会想着，或许就这么过一辈子也不会太差，虽然和她开始的预想不一样，但是好歹事情在慢慢变好。但是下一个瞬间，当她看见他的两个姨娘向她请安，当她看见他为了权谋彻夜不归，她就会立刻按下心里的丝丝犹豫。难道就因为眼前的温存便忘了他是个什么人吗？那自己便是天底下头一号的傻瓜，成亲前被骗了一次，还要在被骗一次。他的爱，想到爱这个词的时候，她总是忍不住地冷笑出声，不论是对她还是他曾经念念不忘的表妹，不过都是在自己欲望被满足后的产物罢了。瞧，以前心头肉的表妹不也在自己小意温柔下忘在脑后了吗？如果因为他有时的问候和关心就心软下来，一旦有个风吹草动，自己就会是第一个被抛弃的。看看他的父母，对他这样的好，当年不也因着表妹和父母大闹一场吗？未来的日子里，就算是他有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她也早早做好了准备。

　　有时候，她也会想，如果洞房花烛夜他对她稍微好一些她会怎么样。她一定会感激老天爷终于赐下一个人来弥补她幼年的坎坷了，然后她会掏心掏肺，当然，中间可能会有一些小心机——她总是无法完全相信一个人的。然后，哪怕开始时的爱只有一点点，她的努力也会让他慢慢离不开她，就像她也会离不开他一样。然后的然后，他们会和世间每一对恩爱的夫妻一样，如胶似漆，白头偕老。对于这点她是完全有信心的，眼下的状况不就如此？只是，她再也不会傻得捧出自己的心来了。那时的状况一定和现在不同，那时就算是小心机也一定透着甜蜜，她也会学着去期待，依靠他......但是这么想着，她又庆幸他在洞房花烛夜现出了真面目，否则，对着一个那样的人还有着期待，不知道她会落入何种境地。

　　她总是觉得疲累不堪，总是要压抑自己做一个人人看来温柔大方的少奶奶。只有每晚在佛堂的半个时辰，她才觉得自己是真正地活着。而在那半个时辰里，她的恨意总是向上涌着，让她几乎克制不住。就是因为他，她从儿时就有的盼望破灭了，她每天都必须不停地算计，她甚至有时嫉妒起他那个不知世事的表妹，她恨不得把自己的痛苦立刻百倍千倍地施加在他的身上。她的恨意只有在心里对他的诅咒才能慢慢平复下来。然后，出了佛堂，她便又是那个带上面具的少奶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