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不会爱你》董嫦

3、劫掠

　　第三章

　　顾连城这次一出门就是两天，再回去的时候当然受到了顾大太太的批评：“方家派来的官媒已经上门了！家里这么多年苦瞒着你带发修行的事情不使外人晓得，你可知长辈们花费了多少心血？教你安分几天就这么难！”

　　顾连城唯唯诺诺，不敢辩驳。之前她在家里是小透明，现在因为出嫁之事成为关注焦点，没想到却是悲催到一日三顿骂。真亏得是她从小修身养性、涵养极佳的，若换个敏感脆弱点的闺秀只怕就上吊了。大房几个庶女本来在旁边坐着，这时候不安地面面相觑，却无人敢说一句话。

　　“……你自己胡闹就算了，只别带坏了顾家女孩子的名声。”顾大太太的声音缓和了下来，然而那语气让人更加害怕，“方家下聘的日子已说好了，就在月末，你乖乖的去裁嫁衣——一切物事都差不了你的，只是你也记住，若真出了什么大事，不用我来应对，族中自然会开祠堂按家法处置！”

　　顾连城头埋得更低，大房三个庶女更是吓得脸色惨白。

　　“好了好了。”顾大太太的亲生女儿、四小姐顾青溪走上来给母亲奉茶，笑道，“三姐姐侍奉师父也是她一片孝心，太太又何必生这么大气？三姐姐，你也别怪太太，她为你操劳婚事辛苦得很——来，咱们姐妹们一起去做针线活儿，别在这儿打扰太太了。”

　　顾连城低声说：“大伯母都是为了我好，我哪里会起怨怼之心。”

　　顾大太太缓缓点头，不再说话，顾青溪立刻连哄带搓地把顾连城弄了出去。眼看着几个庶出妹妹议论纷纷地走远，顾青溪看向顾连城的目光也是有怜悯有感叹。旁人不知，她这个当事人岂会不知道，顾连城算是间接抢了她的夫婿。但对顾连城这种人，她是恨不起来的。

　　可能一个人对世外的学问太过精研，难免对人情世故糊涂马虎，毕竟人的精力有限。然而想要活得好，你学问多是没用的，非得八面玲珑、应付自如方可。

　　顾连城嫁入一等国公府做当家少奶奶又如何，顾青溪敢断言，以她的幼稚迟钝，到哪里都是个混进庵堂的命。

　　父母给孩子最大的财富，并不是他们的财富或者人脉，很多时候是言传身教的处世手段、行事方法。她顾青溪自然而然学会的东西，顾连城一辈子也懂不了，在面对艰难险阻的时候，她这位姐姐只会跌得头破血流、却连原因都不明白。

　　谁让你没有父母教养。

　　“三姐姐，我帮你绣盖头……”顾青溪笑着握住顾连城的手。

　　一连几天顾青溪都来给顾连城帮忙，顾连城女红相当好，顾青溪看着大红嫁衣上栩栩如生的鸳鸯赞叹不已，打趣笑道：“凭我的手艺也只能给姐姐绣绣边角了，你可别嫌弃。”

　　“怎么会，你绣的才好。我现在都记得，老师教苏绣的时候就数你学得最快。”顾连城赧然一笑。

　　“学得快有什么用？我一学就丢，比不上你专心如一，终有所成。”顾青溪有点感叹，“要我说，我和你都是投错了胎。若我是个男人，我就去考功名，背的书一考完就全忘掉也没人管；你呢，你是个男人，就专心致志做个高僧，日后封个国师什么的，还不是一样有成就？”

　　女孩子就是女孩子，谁管你是有捷才，或者有恒心，想安逸一世还是胸中暗藏抱负？反正最后只有一个殊途同归的结果：嫁人。嫁得好了有好造化，嫁得不好那是命途不好。

　　两姐妹正在说笑，突然大丫鬟松云进来说：“小姐，念慈庵有人过来传信，说妙法大师急病，请您立刻过去见一面。”

　　“什么？我师父怎么了？”顾连城手一松，绣到一半的嫁衣就溜到地上，她震惊道，“明明前几日还好好的。松云，是谁过来说的？”

　　松云也是茫然加错愕：“是妙法大师身边的宁志小师傅，她说妙法大师今儿早上突然犯了心疼病，现在已经起不来身了。妙法大师口口声声说不许惊动三小姐，是她自己觉得不妥偷偷跑过来的……”

　　顾连城立刻信了，宁志不是别人，正是妙法大师的贴身婢仆，她把事情说的这么详尽准确，哪里还能有错：“四妹妹，真是对不住得很，我今日要出去一趟，不得不先送你回去。”

　　“姐姐要去探妙法师父？”顾青溪蹙眉，“太太刚吩咐过不许你出门，你要是犯规，不是明着与她过不去吗？”

　　“我……”顾连城焦急万分，“我难道能不去？”

　　顾青溪哑然：万一这就是最后一面，她真不去，以后只怕后悔死！她略微沉吟，断然道：“这样，你现在立刻出门，我帮你在太太跟前打一回掩护，你今晚关门前回来，大家一床被掩了，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谢谢，好妹妹，谢谢你。”顾连城感激难言。

　　“一家子姐妹，何必说这些。”顾青溪笑笑，推她出去，“你避着人从角门悄悄的去见那位宁志小师傅，到念慈庵后，看看妙法大师到底如何，若没事你就立刻返回，快去！”

　　顾连城微微屈膝表示谢意，随即飞快走了出去。顾青溪心口也是砰砰乱跳，却勉强坐着继续绣嫁衣，过半个时辰才站起来，当着一众丫鬟的面故意向室内说：“姐姐，你绣得累不累？累了就睡一觉吧，别送我了。”

　　顾青溪走后，松云走出来，掩上门笑道：“小姐睡着呢，说不想吃饭，你们先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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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连城拉过宁志小尼姑又问了一遍：“你出门的时候师父怎么样？”

　　宁志小声说：“……好多了。”

　　“这几日师父吃睡如何？今天请的哪位大夫？脉象怎样？”

　　宁志偏了脸，声音更小：“小姐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也是。”顾连城笑笑，放下掀开一角的轿帘，轿子一晃一晃，她的心也跟着一震一震，这一路总感觉长的没有尽头似的。她轻轻吸气，恍惚闻到清幽香味，低头一看才发现脚下放着个珐琅手炉：这回念慈庵是怎么回事？派来接她的轿子竟然这么高级，点香不说，这香还不是寺庙惯用的檀香，她这个国公府小姐都辨认不出来。再看一看，轿子内部空间明显大，而且坐垫什么的也精致得多，连轿帘上的绣纹都更显精美。

　　不知怎的，她觉得越来越累，困得双目都渐渐睁不开。连城慢慢歪倒，舒适的睡意席卷上来，她终于感到不妥：“来人，来人……放我下去，来人啊……”

　　那声音轻若蚊蚋。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暗，顾连城惊叫一声猝然坐起，下意识喊：“松云！松云！”

　　帐外有女孩子恭谨地应答：“小姐？”

　　“我做噩梦了……倒杯水来。”顾连城捂住额头，只觉得手足发软，“不对！这到底是——”

　　她猛然拉开红绡帐，帐外四个丫鬟垂首恭立，一色儿的身着青衣、头戴宫花，为首的大丫鬟小心地抬头微笑道：“小姐，要喝水么？”她奉上一盏茶。

　　这真是恐怖的景象：满屋陈设依旧是这么绮丽精致、甚至比她自己的闺房还要漂亮，面前的丫鬟明明执礼甚恭、贴心适意，单论容貌身段，甚至比她用惯的丫鬟们还要出挑，但……一切都是完全的陌生。

　　“你们是谁？这是什么地方？”顾连城慢慢放下捂嘴的手，颤抖着自己穿上绣鞋站起。

　　“婢子名叫青鸾，她们叫青莲、青萝、青霞。”为首的大丫鬟一直在微笑，哪怕顾连城推开她帮忙穿鞋的手。“往后我们服侍小姐，若有不好的地方，小姐只管打骂。”

　　“什么往后？”顾连城变了脸色，厉声道，“贵主人到底是谁，只管让他出来见我！求财求势，让他当着我面来说个清楚明白！”

　　“小姐误会了。”青鸾哭笑不得的样子，“您觉得我们是要求财求势的样子么？”

　　“既然不是，那更好。”顾连城冷哼一声，大步走过去唰一声扯开门帘子，“我很感谢贵主人暂且收留的恩德，只是现在时候不早，我也该走了！”

　　“小姐，使不得！”

　　顾连城哪里管她们，气冲冲跑下楼梯直接推开红木大门走出去，楼下一群小丫鬟也是叫嚷着阻拦，顾连城推开她们只管走。她倔劲儿上来，下定决心凭自己双脚也要走回宁国公府去。就算莫名其妙被人虏来这里，名节已毁，也万不能就留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

　　她愣在当场。

　　门下是几十阶汉白玉台阶，再往下，崎岖芳径外是重重湖光山色，花颜柳色中隐隐有十余处亭台楼阁，这竟然是个大得不着边际的园子。顾连城踮起脚尖才能看到隐约的粉墙，在这种地方，若没有人指路，就算想跑都跑不了。

　　这到底是哪里？到底是哪里！

　　“小姐也累了，您还是随婢子上去用饭吧？”青鸾赔着笑在她身后问。顾连城茫然地回头，只见檐牙下一排排大红宫灯被点亮了，照出牌楼上“净明含晖”四个大字，她皱着眉头仔细辨认旁边一方山石上篆刻字迹，才知道是“含晖楼”三字。

　　“可不是，此地正是含晖楼。”听到顾连城一字字读出，青鸾笑说，“小姐日后就住在这楼里，要是想观景，偌大个园子都可以去看，唤步辇、小轿都使得，定不会闷坏了小姐……”

　　顾连城脸色更白，突然一把推开青鸾，向台阶下跑了出去。

　　跑、跑、跑……就算这园子再大，肯定会有个头，她跑到墙边，就……

　　就如何呢？

　　她还没想到，但不管如何，顾连城是国公府嫡出小姐，虽然失怙，那也是金尊玉贵娇养大的，要她听几个丫鬟的摆布，失陷在莫名其妙的劫匪手中，她怎能气平？

　　“你们都是死的！还不拦住顾小姐！”一个青年男子带着一帮人急匆匆跑了过来，见状立刻气急败坏地大叫，这人声音奇特，鸭公似的非男非女。顾连城跑得头晕眼花，她一个国公府小姐，什么时候做过这种剧烈运动，虽然穿的是平底绣花鞋也几乎没昏过去，倒忽略了这人的奇特嗓音。

　　立刻围上来十余个婆子，不由分说将顾连城搀了回去，那锦衣男子冷哼一声，不知为何却没说什么，只是沉着脸打了几个手势。

　　“小姐，婢子昨日不是都劝过了，您别出去。”第二日，青鸾叹着气帮顾连城梳头，指指窗户外头，“您看下面，团团的都围住了，我们这些丫鬟都出不去了。您要是没闹昨天那一出，今天本来可以去逛逛园子的。”

　　顾连城从窗户往下一看，果然，含晖楼下每隔五十米就站着个身子笔挺的家丁，真是水泄不通的架势。她烦得将梳子一把磕在妆台上，“对付我一个小女子，用得着这样吗？”

　　“您昨天跑了那么远……”青鸾笑了，不可思议地说，“真是吓坏人，张总管也是怕您万一猛一下子冲出去扎到湖里，他怎么跟上面交代？”

　　“就算被你们虏回来损了名节，大不了我日后进庵堂。”顾连城冷哼道，“别人不杀我，我难道还会自杀？”

　　“那就最好了。”青鸾意味深长地说，“您真得好好保重自己，依婢子看，您福气可大着呢！”

　　“福气不福气的我不管，但我今天必须回家去。”顾连城回头紧盯着青鸾，“不然会出事的，真的！你告诉你们张总管，让他跟他主子说清楚，只要让我赶紧回去，能答应的我一定答应他。”

　　“……小姐果然是个懂事的。”青鸾的表情先是惊讶，后是欢喜。

　　看着青鸾出去了，顾连城烦恼地把头靠在梳妆台上叹气：真是，死活也想不通，这地方的主人很显然富可敌国，那必定不是求财；他们也不让自己往国公府传信，看来也不是想威胁国公府做什么；对自己毕恭毕敬的，很显然也不是想杀人。那他到底想干嘛？难道猜到自己以后会成为一代高僧国师，打算现在就培养自己做情报间谍？

　　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