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影深处》温南

31、三十一 玉兮熠兮，光兮华兮

　　小夭一个人坐在屋檐上看星星，月夜却无月，星星却铺满了夜空，一闪一闪，明媚可人。
　　尺桓在她身边坐下，和她一样仰着头，问道：“今天念茹公主找你说了什么？”
　　小夭笑道：“她说，我这么丑，怎么可以和她抢男人。”
　　尺桓不由得惊愕地看着她。自从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后，从未如此和自己讲过话了。
　　“你说，我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虽然看久了也觉得无所谓，可是老是被人说丑也是一件让人很难受的事。”
　　尺桓忽得笑道：“你若是想恢复美貌去勾引男人，我可以帮忙。”
　　小夭扭头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尺桓被他看得有些心虚。
　　当初少康为了防止小夭的美貌招来不必要的灾祸，命令尺桓为她做过人皮面具。但是因为人皮面具长时间佩戴并不好，所以尺桓研制了一种药水，能让人的脸上长斑，却不损伤皮肤。后来两人虽然识破身份，但是由于小夭自己也不在乎，少康也并没有指令让她恢复容貌，所以尺桓就一直没有点破，他其实可以帮助小夭恢复容貌。
　　尺桓第二日便给小夭带来了解药。是一团乌漆墨黑的臭泥巴。尺桓煞有介事地介绍这是具有淡斑美容功效的泥巴，里面有很多天然有美容功效的植物精华，是他花费了数年时间才研制出来的。保证帮助小夭恢复以前的容貌，甚至还要胜一筹。小夭被他夸大似的说辞逗笑了，虽然难闻，但是还是乖乖地敷上了。
　　第一日，脸上的斑点果然淡了不少。尺桓得意洋洋地看着她，小夭不由得赞叹一声。
　　小夭的美容计划并没有实施多久，就传来了寒浞再次攻城的消息。城门虽然经过粗略修缮，较为严实，但是根本经不起千斤钉三番五次的撞击。小夭虽然知道寒浞会再次发动攻击，却不知道竟然这么快。
　　虞思找不到人商量对策，竟然直接找到了小夭的房间。
　　小夭来不及揭下敷着的黑泥，就奔出了房门。一出门，便见少康在念茹的搀扶下也走出了房间。
　　小夭一愣，随即一笑。走过去对他说：“你身子还没恢复，需要静养。你放心，我有办法击退寒浞。”说完没等少康说话就大踏步走了。
　　小夭登上城墙，忘了下面疯狂进攻的敌军。咬了咬嘴唇，忽的尖利地打了个口哨，没一会儿，玄鸟就从九天之上降落。小夭从袖内掏出一颗甘粟抛给它，摸摸它的头，说道：“待会要配合我。”
　　然后骑在了玄鸟身上，驱使它停留在半空中。
　　街道的百姓见了玄鸟，都不约而同地跪下，口呼“神鸟出世，救苦救难”。
　　小夭对着各位百姓说道：“此为玄鸟，有预示之能。玄鸟预言，寒浞若攻陷城门，必定会举兵屠城，届时城内血流成河，哀鸿遍野。诸位与其坐在街上等死，不如拼尽全力与寒浞一搏。国主已经派人去请援军，不日便可到达，等到我军援军一到，便可击退寒浞，保卫大家的平安。现下，大家需要团结一致，共御外敌！击退寒浞，保卫家园！”
　　城内的百姓已经半饥半饿了数日，早就已经精疲力竭。本以为只能坐着等死，可是一听说援军就要到来，心中顿生了一丝希望；知道寒浞进城便会屠城，与其坐着等死，不如豁出去拼一把，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更何况，那城墙上保卫家园的兵士，也都是各自的儿子，断没有儿子在外征战，父母妻儿却委顿在家等死的道理。
　　人群中忽然喝出一声“守城去”，一个年轻人率先举起手臂，登高一呼，跑向了城门。随后，陆陆续续有几个人也跟着跑过去，再后来，躺在街上一动不动的老人家老妇人，甚至总角小儿都一齐朝着城门奔去。
　　小夭定了定睛，才发现率先奔去的青年便是尺桓。不由得笑了笑，果真知我者，尺桓也。
　　城内的百姓虽然皆以老弱病残居多，但是群众的力量绝对不可忽视。密密麻麻的人群将城门抵了个水泄不通，根本就是用人肉铸成的一道防线。年轻人用手抵着兵士，老爷爷用胸膛靠着前面的背，就连小孩子也撅着脑袋使劲地顶着前面的人的背。城墙上的士兵见到这一幕顿时眼泪就涌了出来，他们突然感到，他们不是孤军奋战，他们的背后，有父母，有妻儿，这些人是他们精神上的支柱，但同时也是他们最坚强的后盾。
　　装石，抛射，士兵们更加卖力，石头如雨点般飞落，城外，也已经是血流成河。
　　寒浞此次学聪明了，命城外的士兵蒙着眼进攻，这样椒粉就不能够洒入眼睛了。
　　小夭想了想，命人抬水来。将椒粉洒在水里，然后装在木斗里，用投石器发射。椒粉水兜头兜里脸浇在敌军身上，水流浸湿了布巾，依然渗透到了眼睛里。下面的士兵立时扑倒了一大片。
　　“继续，抬水，发射。”小夭看了眼城外，又望了眼远处海域隐隐的船只。寒浞，你莫不是躲在那船上么？
　　小夭骑上玄鸟，朝着船只方向，破空而去。
　　其实，此次带兵出战并不是寒浞本人，仍是他的大儿子浇。
　　由于此前浇在征战中的恶名，寒浞怕以他挂帅引起对方的恐慌，俗话说“哀兵必胜”，百姓若是知晓对方的主帅是一个只知屠城的恶魔，为了保命恐怕也会揭竿而起，群起抵抗，这样一来势必会极大增加攻陷的难度。而寒浞，虽然顶着莫权篡位的名号，但是自他登基以来，却也做了很多惠民的举措，在民间虽然还是有争议，但是有一部分民众已经慢慢接受他。如若以他出帅，不仅本方士兵能够跟家团结向心，即便对方民众，或许也会因为所闻他的功绩而甘愿臣服。
　　因此，浇在这场战役中，一直隐于幕后发号施令，并未路面。
　　小夭骑着玄鸟抵达船只上方时，并未看见领兵主帅。船只上的士兵却看见了半空中张着翅膀的大黑鸟，一时间有些乱了分寸。
　　浇听闻禀报，带上了面具，走出船舱。
　　抬头一看，玄鸟之上竟然坐了一个满脸污垢的小儿，不由得哂笑了一身，拿起弓箭，直指玄鸟。
　　小夭眯着眼睛拍了拍玄鸟的脑袋，玄鸟何其傲娇，竟然看见有人拿着弓箭指着它，没等浇的箭离弦，它就用力扇了一下翅膀，飓风皱起，在海上掀起一阵狂浪，浇被巨浪晃了晃身子，箭陡然走偏，落入海中。随行的士兵被震慑到，惊恐不定地看着玄鸟。胆子大一点的近卫兵道：“主上何不召出白虎？”
　　浇原先以为上面只是一只普通的大鸟，现在才明白过来竟然是神兽。浇看了眼刚刚说话的士兵，抽出宝剑随手一挥，兵丁的脑袋已然落地，血溅了一地，咕噜咕噜滚了几圈。船上的士兵不由得都屏住呼吸，惊愕地发不出声音来。
　　白虎，你们知道召唤一次白虎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白虎这畜生！浇摸了摸面具，那隐藏于面具下的脸，现在已经快不能见人了。当初他和白虎订立协议，它出山帮他一次，便要卖掉自己一碗心头血。原先他以为区区一碗心头血，却能够唤来不费吹灰之力获得战争胜利，何乐不为。可是，白虎却没有和他说明，每流掉一碗心头血，自己的脸就会苍老一分。当初为了追杀少康，他两度请它出山，结果，少康未灭，他的脸，已经苍老了十岁不止，才十八的年纪，脸上竟然已经生了皱纹。可恶！
　　浇心内怒意凛然，握紧拳头，发布号令，权力射击玄鸟，如能够射中者，赏珠十斛！
　　自古人为财死，船只上的士兵为了那十斛珍珠，再也顾不上与上古神兽对抗的后果，一个个卯足了劲往天空射击。一时间，万千羽箭腾空而去，有如黑色烟火。
　　玄鸟以为，自己稍一动怒，应该就能够威慑住这帮愚蠢的凡人，结果这些凡人不知收敛，变本加厉，气得它七窍冒烟。再也顾不得翅下留情，拼力一扇，顿时射向天空的羽箭全都换了个方向，朝船上的士兵射去。
　　浇没聊到这神兽竟有如此威力，眼看羽箭就要射中自己，连忙拖了一旁的士兵作为挡箭牌。数十枝羽箭射中士兵的心窝，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他的眼睛依旧瞪得大大的，似乎死不瞑目。
　　小夭在上面看的真真切切，她听闻民间虽然对浇怨声载道，但是对于寒浞的所作所为却有民众心服口服，以为寒浞有所收敛会作以为明君，可是现在，一怒之下便挥剑砍下士兵的脑袋，自己有危险时居然用自己的士兵当踪迹的挡箭牌，无耻之行令人发指。
　　小夭在玄鸟耳边耳语了一阵，玄鸟眨了眨眼睛，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小夭只好从袖子里掏出一颗甘粟扔进它的嘴里，玄鸟这才高鸣一声，突然如离弦之箭俯冲下来。浇一魂未定猛然间硕大的巨鸟朝着自己飞扑过来，连连后退，不料因为退势太猛，翻过围栏径直调入了海水中。
　　玄鸟俯冲之后，略过船身又重新展翅飞向高空。小夭冷眼看着穿上的士兵手忙脚乱打捞掉入水中的寒浞，本想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了寒浞，只是到了最后关头她却还是选择了放弃。玄鸟侧了头看了她一眼，也表示不解。小夭拍拍它的脑袋，示意它回去。玄鸟闭了闭眼睛，一副我才懒得管的样子，调转了头飞回城都。
　　后线主帅落水，后部兵力一时间纷乱不堪，难以为继，攻城的士兵见后援迟迟不来，攻势渐弱，到后来干脆放弃攻城，退回后方。城内百姓依然死死抵住城门，直到小夭回来命令大家撤退，大家才纷纷撤离。
　　少康在念茹的搀扶下登上了皇宫的城楼，远远便可看见城内的一切。他看着小夭骑在玄鸟背上，恍然间竟有睥睨天下的姿态。对于她这几日的所作所为，竟让他生出几分陌生之感。原以为小夭偶有小慧，皆因为在山中博夷的博闻强识，却想不到，她在权谋方面竟然也有如此禀赋。
　　他回想自己对她所做的一切，又想到今日来她对自己的态度，忽然间了悟过来，她对自己早已不复当初的情感。他和小夭之间，终归有缘无分。
　　想到这，少康不由得低低咳嗽起来。念茹赶紧帮他顺气，并问道：“这里风大，我们先回去吧。”
　　少康转头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念茹转身的时候，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小夭骑着玄鸟，百姓围跪在地上，齐声呼喝“仙人大德”，不免心神一颤。
　　到第六日上，小夭脸上的斑点几乎没了踪迹，偶有一些小痕迹，不仔细看已经看不出来。只要略施粉黛，便和以前无二。
　　尺桓看着镜中的她，虽然已知她的倾城之姿，却还是微微晃了神。
　　阿斐冲进来看见镜中的小夭，更是目不转睛。
　　“你，居然是你么？”
　　小夭回过头“噗嗤”一声笑出来，说道：“这是什么话，我当然是我。”
　　阿斐自诩容貌无双，见了小夭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话一点不假。
　　“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一直要以男貌示人，如果你是女子，天下间没有几个人能够抵挡得住你的诱惑。”阿斐半调戏半认真地说道。
　　小夭却听得入了神，这句话，她好似曾经听谁说过。“等你长大了，天下间再没有人能够抵挡住你的诱惑了。”母亲和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才六岁。
　　阿斐看见她出神，微微晃了晃她，问道：“就夸了你一句，怎么变成这幅样子了？”
　　小夭回过神来，笑了笑：“你居然也学会打趣我。”
　　容貌虽然恢复，但是为己者容的那个人已经不再了。
　　这或许是浇打过最长的一次仗。区区一个有虞，整个国都也不过十万人口，他举兵三万，加上从昆吾调来的援军一万，以四万兵力攻打驻守仅一万不足的有虞城都，连攻四次，却连城门都未破。如果传出去，他还有什么面目见人。更何况，这次打得是父王的旗号，若是被父王知道了……
　　浇重重地拍在桌子上，桌子顷刻间脆裂成几块。
　　可恶的黑面人，竟然还敢戏耍他。
　　浇浑身战栗，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大喝一声：“来人。”却未有一人应和，他倏地站起来，“人都滚去哪里了？”
　　舱门打开，进来一位玄衣男子，通身炫黑，只有袖口绣着一条五爪金龙，更添几分霸气。
　　浇一看，蓦地一怔，连忙跪地行李：“父王，你怎么来了？”
　　寒浞看了他一眼，沉声道：“给你一个月的期限攻陷有虞，现在却连有虞城门都没有破，你以为我会有太多时间允许你耗费吗？”
　　“儿子无能。”
　　寒浞摆摆手，在一边坐下，旁边立刻有人递了茶水过来。他喝了口茶，问道：“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攻陷城都？”
　　浇想了一番，才说道：“有虞出现了一个能够御使神兽的人。神兽在她手上分外听话，威力比之在少康手上更加强大。”
　　寒浞露出一个狐疑的神色，随即却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意。“如此能人，却是应当会他一会。”
　　寒浞看了眼浇欲言又止的神情，开口道：“我知道你想问为什么我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你可以与虎谋皮，和神兽达成协议，我为何不能？”
　　浇露出惊诧的神色，忙道：“父王，可是那会造成很严重的后遗症的。”
　　寒浞示意他止住，说道：“那是你，不向我请示便私自做主，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等我百年之后，怎么继承皇位？”
　　浇心内虽然愤愤，但是还是低下了头。
　　寒浞一到，即刻下令整顿兵力，重新计划开始新一轮的进攻。
　　小夭和少康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和自己打的人只是浇，而对于寒浞的威力他们还估计不足。原以为经过上一次的惨败，寒浞需要好生休养一番才能卷土重来。却不料，在他们还在挖野菜解决饥荒的时候，就等来了寒浞再次的进攻。
　　这一次不同于以往，白虎空中开路，地上士兵用更加尖利的千斤钉撞击城门，没撞两下，早已破败不堪的城门就被撞得四分五裂。寒浞兵马鱼贯而入，积攒了数日的怒火喷涌而出，逢人就砍，一时间城都内尸鸿遍野，犹如人间炼狱。
　　少康和虞思自知有虞不可再久待，只能按照最后的策略由啤山撤退。宫内人心惶惶，所有人都在卷铺盖的时候，突然天空中传来一声破啸九州的长鸣，一只巨大的黑鸟从天上飞掠而过，降落在殿前。殿内，忽然出现一个白衣胜雪的女子，径直跳到了玄鸟的背上，等她停稳，玄鸟一扇翅膀便直直朝着城门飞去。
　　少康从大殿内急忙追出，但是根本追不上玄鸟的速度。只能看着小夭消失在天际。他虽然知道小夭或许能够御使神兽，却没曾想到，他和玄鸟苦心建立的感情，居然比不上小夭几日的驱使。这玄鸟，已然有认小夭为主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