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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春]异客 ...

  •   窘迫,不安,拘谨。
      在协会后院港口的接待室度过的一晚。
      第二天清晨,维瓦尔第就被勒令全身洗漱干净,并更换上协会提供的衣物:协会似乎不希望一切林勃的事物被明目张胆地带入。
      然后,维瓦尔第连同他自己微薄的行囊,被一齐塞到古怪的带轮子的金属盒子里——协会的人们用自己无法听懂的语言飞快交谈——奇怪的金属匣子飞速移动起来。

      协会地属广阔的平原,散布丘陵和湖泊,森林掩映着外表风格古朴内部装备现代的独栋公寓。平坦宽阔的道路在旁边冷不丁地分叉,偶尔是通幽曲径,偶尔是石质小道。路边恰到好处地点缀着雕塑、喷泉与其他精致的园林小品。回忆录实体化个体们在这广阔的环境中,或悠闲或忙碌,三三两两,从汽车车窗外飞速而过。
      “那是协会欧洲分部创始人之一希帕蒂娅/Hypatia的雕像。”当汽车行驶过一个稍大的喷泉广场的时候,开车的回忆录实体化个体说道。但习惯于林勃暗淡压抑气氛的威尼斯人已经被协会空前广阔明媚的光芒惊呆了。

      行李和小提琴还留在汽车上(威尼斯人并不习惯汽车……他仅仅是从协会送达的报刊杂志上见过这项伟大发明的图片),维瓦尔第被拉了下来。
      协会欢迎新成员的例行公事。在英国馆主馆,协会欧洲分部会长艾萨克·牛顿的欢迎词,然后是意大利馆馆长(维瓦尔第没有记住这位后辈的名字,对此他感到十分抱歉)的欢迎词;协会的档案馆,在这里人类共同回忆录契约的管理员们欢迎了他(维瓦尔第见到了熟悉的卢梭先生,但卢梭似乎没有从外貌上认出他),并且展示了属于林勃候选者们的‘死档案’是如何或者冰封或者解冻,而后者将进一步晋升到人类共同回忆录的档案之中;被塞回汽车后,环协会欧洲分部的车览参观,解说的大部分都是维瓦尔第不熟悉的英语;来到意大利馆下属分馆他的住所,几个意大利馆成员向他介绍了这里生活的特点、基本设施等事宜。

      喧嚣混乱的一天结束后,维瓦尔第发现他又变得孤身一人,被丢弃在他的新卧室里。天色渐晚,他找不到蜡烛或者煤油灯;寒冷冬日,他找不到可以生火的壁炉。他哆嗦着坐在他崭新的宽敞的床铺上,盯着床头桌上一个白色的形状独特、拖着一条卷曲尾巴、带着数字按钮的东西发愣。
      突然,房间的门响了起来。一个小伙推门走了进来,他环顾屋内昏暗的模样,按下墙上一个凸起的按钮。悄无声息,房间瞬间就亮堂起来;维瓦尔第不禁抬头,这才发现天花板上有一个耀眼的长条状物体——林勃始终没有通电,他并不熟悉电灯。接着那小伙又来到靠窗的墙边,那里有一排白色立式管子(暖气片);又是不知触动什么机关,房间里渐渐温暖起来了。
      维瓦尔第诧异地盯着眼前这个和自己一般18世纪打扮、却似乎无所不知的意大利小伙,差点就要拿出十字架念经驱邪。
      “维瓦尔第前辈……请您不要对我这个同乡有所成见,作为文学家,我可能习惯于夸张,而不小心用我的笔漫画了您的形象。”那小伙子说道。“不过您现在真的比我当初见到您时年轻了三十岁,以至于您刚搬行李进来的时候我几乎不敢相信我的双眼。”
      看着新室友疑惑迷茫的眼神,那小伙子补充道,“我是卡洛·哥尔多尼——《格里塞尔达》?先生还记得么,1734年的时候我和您合作改编这部音乐剧,您激动地拥抱我……您有什么问题就来隔壁的书房找我——客厅的冰箱里有牛奶和披萨,您有需要的话可以用厨房的燃气灶加热一下;如果您觉得无聊,您可以看电视……我先走啦。”
      当小伙子离开卧室的时候,窘迫的神父仍然坐在床上不知所措。当18世纪的歌剧和不知所云的“冰箱”“燃气灶”“电视”等现代名词纠结在一起的时候,他心慌意乱。
      不安的抿着的嘴,衬着自己身上林勃的旧衣服。在林勃生活了那么久,他已经与现实世界脱节,根本无法理解与适应协会里的生活。
      新式的弹簧床很舒服也很不习惯。以及那个床头桌古怪的小匣子,似乎是名为“电话”?

      在坐落在河边的住所度过第一个晚上后,接下来的一天,在被一个会跳的新潮闹钟惊醒后,维瓦尔第被安排到协会的音乐协会参观。
      尽管在林勃的时光他并没有停止关心音乐界的进展,但对于眼前这些人,他完全陌生。他或许知道他们其中一些人物的名字,但也无法与真人对上。
      他想见到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
      这个愿望自从来到协会后就变得更加强烈,而且与日俱增。在协会,除了这位素未谋面的德国后辈,他不曾与任何人表露心迹。是的,他可以询问身边任何的一个人,他或许就可以得到答案。但是他没有这么做。天生的羞涩、不安与缺乏安全感,在周遭完全焕然一新的时候被更加激化。
      维瓦尔第站在音协的大厅里,手里紧紧抓着他的小提琴琴盒。鹅黄的背心,枣红的外套,米色的皱边领结,淡金色的长发卷曲着垂到胸前。他很久都没有穿过成色这么好的服饰,新的外貌又让他不很适应。大厅里的每一个人似乎都认识他,或者表示出想结识他的意图;而他不认识任何人。站在人群中间,他尽量缩着,好像一只受惊的绵羊。
      一个个头不高、头发略微蓬乱的男人走了过来,目前音乐协会的会长。他对维瓦尔第用音量略大的声音谈论着今后的工作以及必需的训练。可能还有别的话,但维瓦尔第由于紧张和被气势震慑,已经记不清了。
      突然,世界清静了。维瓦尔第听到一段优美婉转的乐声,这才发现一直有一个身材高大的英俊年轻人在大厅弹奏钢琴,似乎仅仅是自娱自乐。
      维瓦尔第转向眼前的会长。他拘谨地用半生不熟的英语回答,“谢谢您,很高兴认识您。”
      但面前的男人一点反应也没有。
      维瓦尔第异常尴尬。
      “您别介意,维瓦尔第先生,”忽然,一个瘦小的身影从人群中钻了出来。古灵精怪的年轻人热情地握住他的手(维瓦尔第感到更加窘迫,脸不由自主就红了),“他听力不好。您随便说点什么,甚至不说只要口型对一对就可以了——当然如果您要说的话,说德语会更有效。”
      当突然出现的青年(鲜艳的红色外套,银色的束发)还抓着他的手时,一个声音从维瓦尔第背后传来。“您的琴盒……真让我汗颜!”
      维瓦尔第赶紧转过身。面前是一个瘦削高挑的男子,黑色的长风衣,苍白的长脸和随意披散的中分长发。没等维瓦尔第反应,男子已经拿走了他手中的琴盒并且打开。
      “您的琴……年头很久,但是保存不当,”他说着将小提琴取出,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了一小盒松香(他似乎不屑于用维瓦尔第的松香),在基本的准备后,他拉了一段,“您怎么能用这样的琴,塔尔蒂尼先生!这弦,这弓子!简直令人发指……”
      “是维瓦尔第先生,尼古拉。”黑色风衣男子的身边,一个身材与手指皆为修长的青年悄声提醒。
      “谢谢弗兰兹。”苍白的男子快速回到主题,“——维瓦尔第先生,您不应该用这样的琴,即使您对它再有暮恋之情,您也要承认它基本寿终正寝。以及,要是您在那边见过塔尔蒂尼先生的话——我热切地想和他一决高下。”
      “看谁是倒霉的魔鬼小提琴手。您在外貌上绝对胜人一筹。”来自被称为弗兰兹的青年。

      在音乐协会尴尬而激动人心的参观暂告段落后,维瓦尔第得以回到他尚未熟悉的居所。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换下身上仿佛西红柿炒蛋一般的过于臃肿繁复的衣服,于是打开衣柜寻找。
      意大利馆和音乐协会显然不希望他再穿着林勃时期简陋陈旧的衣服,因此他带来的旧衣物很快就被以各种原因清除出去(他还是留下了几件,譬如他的僧侣服饰)。但是协会负责为他制备的新衣服……
      ——柜子里的毛衣,一模一样的款式连着四件,分别是黄绿,树绿,橘黄,天蓝;柜子里的短外套,还是一模一样的款式连着四件,分别是黄绿,树绿,橘黄,天蓝……
      他有这么喜欢四季系列么,为什么他自己都完全不知道。
      ——睡袍一样的宽大的外套(还是那四种颜色)。他之所以确定那是外套而不是睡袍,是因为他发现了四个一样款型的物体、但更为轻薄,放在他的床上。还有衬衣,全部少了领口的几个扣子,这让他无时不刻处在袒胸的可怕状态。
      维瓦尔第思来想去也无从想起协会是根据什么判断他喜爱穿这种根本无法见人的物体的,直到他看到书架上放的、再版的、他的Op.8的扉页上自己的肖像。
      解开的衬衣和宽松的外套。
      但是那是威尼斯的酷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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