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春》楚霆

5、第 5 章

　　半月后，冀中，绿柳营。
　　瞭望台上一个黑铁似的大汉正翘着二郎腿闲适地休息，突然仿佛听到什么似的从平台上一跃而起，眼睛盯着前方的官道，目光炯炯。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隐约可见前方尘土弥漫，似是大批人马正在前进，他高举起手，大喝道：“弓箭手，备箭。”四周一片应声，弓箭手架起□□，正对着军营前方严阵以待。
　　谢文庭和孝仪到达军营的时候便看见他们这么一副戒备的样子，不由得一愣。相互对视了一眼，都搞不明白，这是唱的哪一出。
　　那汉子也是一愣，本以为是秦晋来犯，怎么就这么两个人。不过迷糊归迷糊，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军营重地，尔等回避，不然格杀勿论。”
　　孝仪新近丧父，再加上一路奔波劳累，脾气有些犯冲。不禁怒道：“我二人奉命从帝都远道而来，没想到却被如此对待，这就是韩将军的待客之道么？”
　　那汉子吃了一惊，没想到他们竟然是帝都派来的使者，再看他们风尘仆仆地样子，明显是赶了许久的路，当下信了几分，不过还是没有放松警惕，说道：“既然你们是帝都的使者，可有信物？”
　　谢文庭点点头道：“自是有的。”他从怀中摸出一块令牌，用了巧劲，甩到那高台上去，那汉子接过，仔细看了看令牌，然后咧嘴一笑道：“开营门。”
　　海谢二人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前来迎接的兵卒。那汉子走上前来，行了个礼，说道：“二位勿怪，俺们军营驻扎在远郊，一般不会有什么百姓过来的，俺还以为是敌袭呢。”
　　谢文庭忙回了一礼道：“职责所在，文庭岂有怪罪之理。只是我二人有急事想要求见韩将军，不知可否通融。”
　　那汉子摸摸头，憨憨地开口：“自然是省得，你们这就跟我去见将军吧。”孝仪见那大汉生得虎背熊腰，筋肉纠结，枣红脸庞，蚕眉鹰眼，站在那里足有九尺多高，远超寻常男子。心下一动，问道：“阁下可是”神箭手“武威？”
　　“你知道俺？”武威有些惊讶的回过头看了孝仪一眼，眼前这少年风姿朗朗，身材清瘦，只以为是京城的小公子，没往深处想，回道：“什么神箭手不神箭手的，那都是虚名，俺们老大才厉害呢，嘿嘿……”
　　三人正说话间，武威在一处营帐旁停住了脚步，开口道：“将军，帝都来人了，想要见您。”
　　帐内一个声音沉声道：“让他们进来。”
　　武威挑开帐幕，示意他们进去，而他自己则在外面守着，以防人打扰。
　　孝仪和谢文庭踏入帐中，一身着黑色铠甲的男子背对他们而立，谢文庭上前一步，笑道：“诚明，一别经年，可安好？”
　　那男子身躯一震，缓缓转过身来，目光落到谢文庭身上，透出一丝暖意，温声道：“文庭，你不在帝都好好呆着，怎么跑到冀中来了。还是说，你这个光禄寺卿最近很闲。”
　　谢文庭听到好友的打趣，也不恼，说道：“这你倒是想错了，我这次来，是奉皇帝之命给你引荐一个人。”他往旁边站了站，孝仪整个人便暴露在韩枫的视线下。
　　韩枫毫无顾忌地打量着孝仪，孝仪也看着眼前这个男人。韩枫的出身颇具传奇色彩，据说他五岁之前是被狼养长大的，后来被一对老夫妇收养，没几年那对夫妇死在战乱中，同年韩枫加入了军营，成为了当时最年轻的兵士。
　　现在，他是楚魏最年轻的将军。
　　也许是因为被狼养育过，韩枫对于危险的直觉就如野兽般可怕，在战争中攻无不胜，战无不克，关键时刻总能翻盘，对敌人来说，是个非常棘手的人物。且此人非常嗜血，两军对战往往尽杀之，老弱病残也不例外，更有传闻说“小儿闻枫名止夜啼”。
　　不可否认，孝仪看到韩枫的时候，心里是有一丝失望的，这个被楚魏奉为“战神”的将军，并没有三头六臂，也不潇洒俊逸，身上也没有什么贵气。如果一定要说的话，他仿佛一只沉睡的猛兽，危险而具有诱惑性。
　　韩枫勾起孝仪下巴，嘴角扬起一丝冷笑：“皇帝这是什么意思，送一个女人来军营？做营妓吗？”
　　孝仪心中怒火“腾”的一下升起，拍开韩枫的手：“将军请自重，孝仪并非待罪之身，而是是来参军的。”
　　“哦，我怎么不知道，女人竟然可以参军了，楚魏没男人了吗？”
　　接二连三地被人质疑，孝仪觉得无比屈辱：“孝仪敬重韩将军的为人，以为将军有容人之量，没想到您也跟世俗一样，认为女子不堪大用。”
　　孝仪说完，却发现韩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的话根本就没被听进去，这种被无视的感觉就像一记重拳击在棉花上，让人极为不爽。
　　孝仪咬咬牙，眼泪几乎要落下来：“你可以瞧不起我，但你要给我最起码的尊重，我有我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为了这个理由，哪怕跟一个国家站在对立面，也在所不惜。”
　　韩枫眼神瞬间变得凌厉，他一把抓住孝仪手腕，说道：“理由？来这里的每个人都有理由。我问你，你来参军是要做什么？你能做什么？你杀过人么，知道鲜血喷在你脸上是什么感觉吗？你体会过亲眼看到并肩作战的同伴一个个在你面前倒下去的绝望吗？你有亲人死在秦兵手里么，你明白那种从心里的怨恨吗？”
　　韩枫这一连串的问话问下来，孝仪有些发懵，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韩枫轻蔑地笑了笑，说道：“所以，你还是回去吧，军营不是你玩闹的地方……”
　　“没有”，被打断了说话，韩枫不悦地挑了挑眉，在听到少女沙哑地，带着哭声的辩驳时，顿时怔住了。“你说的对，我娇生惯养，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什么都不能做。我也没杀过人，没感受过鲜血的热度，也没感受过濒临死地的绝望。可是我的父亲，死在秦晋金甲军的刺杀下，我一定要找到那个凶手，找不到，我就把秦晋掀了。为了这个理由，我才走到这里。我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能坚持，所以，我请你，至少给我一个机会，一个能让我报仇的机会。”
　　她明明是哭着的，可是眼神却是异常的坚定，就算眼泪不停地掉下来，也倔强的不肯擦去。这和韩枫见过的女子都不一样，在他的认知里，女人是弱者，她们需要被保护，只能依附于男人生存。可是眼前的少女却让他的铁石心肠出现了一丝的软化，让他有这样的一瞬间的错觉，如果是她的话，也许真的可以做到她想做的事情。
　　不过，这种错觉仅是一瞬间而已，韩枫笑了笑，既然她要一个机会，那他就给她又如何。反正，这种没吃过苦的大家小姐撑不了几天就会哭闹着要回去了。
　　想到这里，韩枫俯下身，直视孝仪还有些红肿的眼睛说道：“我给你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可是你记住了，我只需要强者，而不是一个哭哭啼啼地女人。一个月，一个月之后新兵的考核如果你不能通过，你就滚出绿柳营，怎么样。”
　　比起一来就直接被赶走，这个结果已经算是好的了，孝仪吸了吸鼻子，到底还是孩子心性，伸出右手小指，说道：“一言为定，拉钩为证。”
　　这下子，一旁看好戏的谢文庭再也忍不住了，“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海小姐，这又不是游戏，您怎么跟个孩子似的。”
　　孝仪这才意识到自已的幼稚，眼前这个男人是韩枫，是她以后的将领，也是尊人见人怕的杀神，她胆子也太肥了，竟然要这人陪她一起做这么傻里傻气的举动。
　　不过令谢文庭和孝仪都目瞪口呆的是，韩枫竟然真的伸出小指和她拉钩，低声说道：“一言为定。”
　　谢文庭拼命地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这真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韩诚明吗？不会是别人假扮的吧。
　　还好韩枫下一刻就恢复了原样，叫来帐外守着的武威，吩咐他们带着孝仪到红帐那边，单独给她分间营帐。武威知道孝仪是女人后震惊的嘴巴半天都合不拢，他万万没想到之间见到的俊秀的小公子是一个女人，而且还要参军，楚魏什么时候这么开放了，还是他太落伍了。
　　武威带孝仪走了之后，谢文庭才面有难色地开口道：“诚明，差不多就行了，海小姐还小，都未曾及笄。”
　　韩枫瞟了他一眼，说道：“我加入军营的时候，比她还小，只有十岁。想要在战场上活下去，没有运气，只能靠实力。”谢文庭摸摸鼻子，心中腹诽道：果真是杀神说出来的话，面冷心也冷。
　　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是明面上却不敢反驳，只能含糊地说道：“嗯，反正人都已经交给你了，你看着办吧。我的任务也完成了，现在就要回帝都复命。”
　　韩枫微微一怔：“这么快，不多留几天吗？”谢文庭摇摇头道：“光禄寺还有许多事情等着我处理呢，而且皇帝那边……”
　　谢文庭告别韩枫，出了绿柳营，后面传来一句脆生生的“谢大人”，他回过头，看见孝仪费力地向他跑来，红扑扑地小脸上满是汗水，他心里一动，又牵马回走了两步，笑着道：“海小姐，跑这么急做什么，谢某人还没走呢。”
　　孝仪脸变得更红，支吾道：“谢大人在朝堂之上便力保孝仪，来冀中的时候又一路护送，孝仪无以为报，只能祝大人一路平安，早日回到帝都。”
　　谢文庭摸了摸孝仪头顶：“我是海大人的门生，他的遗女自然是要多加照顾。孝仪，军营艰苦，若是不能坚持就回来吧，有我在，没人敢为难你。”
　　孝仪摇了摇头，目光不知看向哪里，坚定地说道：“自己选择的这条路，不管怎么样，都会走下去。不管是为了父亲，还是为了我自己。”
　　谢文庭的手一顿，复又笑道：“也罢，是我小看了你，虎父无犬女，既然你心意已定，那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你自己努力吧。”
　　说罢翻身上马，不再留恋，跑得远了，孝仪还能听见他的笑声：“我楚魏未来的女将军，哈哈哈哈哈……”
　　谢大人，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