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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短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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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召风还是迟了,他最终还是只能看着鸦穆将痛苦万分的许霁搂在了怀里,黑衣白发,却依旧风姿卓越的鸦穆。
在看到许霁倒向忘川,到鸦穆跟随,之间夹杂着鸦穆抱着许霁衣角除了悲痛全无其他,可他最后还是跟了过去,这期间心里的变化,短到鸦穆自己都看不清自己。
在那短短的时间里,除了追上去,鸦穆想不到其他。
百年前,眼睁睁看着明光跳忘川的自己,也是这样抱着他的衣角无声悲痛,而这一次,他差点重蹈了覆辙。
与许霁在一起不过短短十年时间,和明光相处长逾两百年,可谁说短的就没有存在感?鸦穆伸长臂膀将半昏迷的许霁揽入怀中。
在触到忘川水的那一刻,孟婆施与的禁锢解除,一切关于明光关于过去的记忆纷至沓来,浅灰的忘川水中,许霁的脸与记忆中明光的渐渐重合,只不过一个灿烂明媚依旧,一个却紧闭了双眼,在刀兵一般冷冽的忘川水中挣扎。
他记得洞天里“捡”到自己的小明光,也记得捧着脸对着自己笑得花痴却浑然不知的许霁;他记得天天跑出来给彼岸花浇水的明光的背影,也记得为了藏起小机灵跟自己扯皮耍赖的许霁;他记得为了救赎而卸去一身法力的明光,也记得困仙阵中一拳一脚开出生路的许霁;他记得雨夜中被阴差追杀的明光,也记得洞天里日夜焦急的许霁……都记得的,都记得的。
鸦穆低头望着许霁,原来的清秀的样貌,喃喃道:“不管是十年还是两百年,至少、至少……”
剩下的话被哽咽吞没,鸦穆没有说出口。他知道,当年的鸦穆同司簿一样没有违抗法令的勇气,而如今的鸦穆,却无法放任喜欢的人在自己面前一次又一次的走向灭亡。
不管是明光换了许霁,青丝换了白发,他们终究还是在这地府相遇,不管是时光变迁沧海桑田过去了多少年,至少现在,他们还在一起。
错过一次还能有第二次,他多幸运。
“许霁,”鸦穆略显粗糙的掌心轻轻拂过许霁嘴角渐渐消退的伤痕,在眉心落下浅浅一吻。
“我的心魔是你。”
哪怕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他们还是相遇了,甚至相爱了,就算之间有着那么多的徘徊与推拉,现在还能紧紧相拥,他多幸运。
召风站在他们身边不远处,看着鸦穆的神情从悲痛到绝望再到欣喜期盼,看着那个冷硬了几百年的鸦穆终于露出了正常人该有的表情,这样望着那个曾经被他伤害,此刻却珍重如宝的那个人的时候,召风居然不忍苛责。
召风想起来两百多年前忘川彼岸上无声嘶嚎的鸦穆,日日在河边苦等的鸦穆,那时候的鸦穆没有追上去,那时候的召风看到他就想骂一次,可渐渐才发现,鸦穆一下子的犹疑,结果就变成了被留下来的,最痛苦的那一个。
孟婆日日夜夜都关注着轮转中的儿子,相信那个面冷心热的司簿也是,冬月和自己还可以去他身边看看他……只有鸦穆,他忘记了明光,变成了一个极冷淡的人,还阴差阳错移情到了冬月身上,日复一日地过着平淡机械般的日子,做着这个无奈的黑无常,最终又伤害了许霁——他最爱的人。
到底是你的古板咎由自取,还是这段感情注定劫数重重?
召风突然发现自己深刻了,抬眼敏锐地捕捉到许霁手指微弱的一动,欣喜若狂地冲了过去。
爱恨匆匆,还是要把握每一刻的好。
却被鸦穆一道影壁拦截。
召风眼睁睁看着影壁另外一边,许霁已经能够睁开眼睛,正在鸦穆的帮助下开始运气,看上去无比温顺游刃有余。可从许霁微微颤抖的身体和发青的面色中还是能看出,忘川水对他的侵蚀很大,大到他已经没办法做出其他的动作与表情。
“让我过去啊!我可以帮他的!”召风拍打着透明的影壁,钝重的“砰砰”声一响又一响,很快就消逝在忘川水中。
“不许过来。”找到自己真情实感后的鸦穆好像也容易暴躁了起来,这话说的,可是一点温情客气都没有,特别的不由分说。
“凭什么啊?!”召风气急,拍打影壁的频率也高了起来。死鸦穆王八蛋鸦穆!早知道不原谅你了!
“机灵啊,呆在那儿,乖。”这是许霁,有些虚弱有些懒懒的,还带点抖动的小尾音。
召风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许霁一个急退,抬手竟也是一道影壁,封住的,却是鸦穆的路。
“这是我的选择,我的劫数,让我自己来,好不好?”
鸦穆见过比这虚弱百倍的许霁,却没见过如此坚定的许霁。他扶着膝盖不停喘着气,他设下的影壁虚弱到鸦穆一戳就破,可许霁那样子的眼神,让鸦穆不能迈出一步。
这样的许霁又一次与百年前那个雨夜的明光的脸重合,一样的虚弱却一样的坚定,抬起的眸子里有繁星,让他不忍拒绝。
“相信我。”
许霁对着鸦穆和召风一人留下一个明媚无比的笑容,然后转身挥挥手,身形缓缓向下坠去。
那下面,是地狱劫火。
许霁无法形容自己在浑身的剧痛中睁开眼,看到鸦穆抱着自己时的心情,像是瞬间拥有了星辰宇宙,圆满到无法抑制。
他看到了鸦穆眼中的担忧、欣喜、期盼……还有爱。他等了很久,守了很久,又失望了很久的……爱。
那一刻许霁才终于明白,自己是被爱着的,被鸦穆,那样深沉的爱着,却两个人都不自知。
无论如何,拥有过他就满足了,真的。
他还记得自己的誓言,自己的选择,他亲口说想成为白无常,愿意经受一切的考验。这样的需求在看到鸦穆的眼神后更加的迫切,他想正正经经堂堂正正站在鸦穆身边,这是当年明光的愿望,也是如今许霁的愿望。
距离看来是越发近了,许霁都能感觉到那灼人的热气。
他心里也更加灼热起来,好期待啊,成为白无常。
洞天里漫长的修炼到底不是白费的,这一点在正式被劫火包围的时候,许霁才有了深刻明晰的认识。劫火从四面八方烧上来,几乎要烧穿许霁的四肢百骸,许霁运气抵挡,也才勉强护住心脉。
许霁摊平手掌,想唤出哭丧棒来助力,却想了想,又收回了手。在地府呆了那么久,规则他都懂,哭丧棒的灵是主人用法力一点一点豢养起来,再最终塑成的,可不是他这样光有微薄的法力就能打造出来的。原来自己用的是白无常的哭丧棒灵,可后来那个灵多半是追着主人走了,自己的哭丧棒里,哪里有灵?
果然,在极度虚弱中的自己,连灰扑扑带绿毛的那一只都召唤不出来了。
只能靠自己了,许霁心中的火同他身上的一样灼热,紧紧握住了拳。
另一边,被两道影壁拦住的鸦穆召风两人,还在原地。
“不追上去啊?”到底是召风更开朗一点,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尊重他的选择。”鸦穆沉默了片刻,眼神一刻不离开许霁下沉的那个位置,缓缓吐出心中所想。
召风也沉默了,顺着鸦穆的眼光看着下面的一片火光,又抬起头看看鸦穆的满脸眷恋,还真是情深不自知。眼眸来来回回许久,召风终于找到了自己要说的那话:“那你敢不敢尊重我的选择啊,我想追上去啊!”
鸦穆眼神稍稍往小小的召风身上顿了一顿,长叹口气说:“谁都可以,你不行。”
“什么?!凭什么我就不行?”召风气急,狠狠跺了脚道,“你就一点不担心?一点不害怕?许霁回不来怎么办!?”
召风说完这话捏了诀使了千斤坠就直直往下沉去了,影壁而已,还是困不住他这样的灵,于是又留下鸦穆一个站在原地。
召风错了,鸦穆怎么会不担心,他原本是最担心的那一个。原本就已经担心到手心冒汗,光是被捏着的衣服边,都已经被捏成了碎片,握在鸦穆满是汗液的手心里。
已经很担心了,看到召风追下去了鸦穆心里就又是一沉!
鸦穆丢了手里的衣服碎片,看着他们飘落劫火之中被烧得卷了边,化了灰,心里就更是一紧。
早就说了,死魂要用生魂去养……召风从一个光点到现在成形,牺牲的那可都是许霁的灵与魂。
只可惜他总是没办法说出口,只能想尽办法让召风不要跟着许霁,甚至拜托孟婆帮忙照看……
他以为他已经做的够好,可还是没想到,召风居然都能够变成人形了!
这叫他怎么能不担心!
于是猛地也是一坠,紧追了下去。
召风找的地方很对,很快就沉到了许霁身侧,遥遥冲着许霁挥手大喊:“小霁我来帮你啊!”
许霁抬起皱紧眉的脸,那一章清秀的脸已显灰黄,却还是对着召风挤出了一个笑容。
召风差点就要哭出来了,这样脆弱的许霁他从未见过,在这种情况下还要给自己笑容的许霁,更让他不知道如何去应对,只有大声回应:“我可是彼岸花精!我不怕忘川水不怕劫火的!我来帮你!”
召风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在丛丛劫火中艰难前行,可他却渐渐发现,自己每靠近一份,许霁的脸色就暗淡下去一分,当召风伸手能触及许霁衣角的距离的时候,许霁却轰然倒下,留下目瞪口结的召风。
“小霁?小霁啊?”这么明显的衰弱,召风也有些明白了过来,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不敢上前一步,更不敢伸出手去拉一把许霁,只能看着许霁拼了命才得以抵御的劫火,最终还是窜上了他的身体,许霁却毫无反抗之力的样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召风抱着头疯狂摇着,这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为什么自己一靠近许霁他就会被明显的衰弱!为什么!
这时候,召风的脑海里响起了在第一次被鸦穆发现的时候,许霁缠着鸦穆问怎么养活自己,那时候鸦穆说的话:
“用自己的魂魄和法力去养……”
用许霁的魂魄和法力去养……
小小的红衣童子用手抱着头,在劫火中哭得癫狂,也笑得癫狂:“竟然是我?竟然是我啊!”
是他无声无息吸收了许霁辛苦修炼的法力,是他无声无息撷取了许霁好不容易修补成的千疮百孔的魂魄……
他恨了鸦穆那么多年,怨了鸦穆那么多年……到头来,真正一寸一寸切割削弱着许霁的,竟是召风——他自己。